顾朝婵点头，烛火下，那人的眼底闪烁着陌生而又熟悉的光泽。
她小声提点道：“你还抱过我的。”
祖龙景程看着她，没有说话，等了一会儿才了然地点点头，看着一旁水仙花盆里倒映出的自己的模样。
他都不能确定，时隔十年，再一次出现在他眼前的这个女孩子，就是顾家阿九。
她的眉眼，与周岁时已有太大的改变。
他望着水仙花倒影间的自己微笑的时候，眼神清澈，盈盈一水间也看不到自己这十年的诸多印记。
那一年，他十四。由少年到男人，也是这么一眼就能看穿的十年么。
“这件事，我会处理的。”目光在她那一寸长的鱼状银器手链上停了一停。
大概因为要游秋的缘故，拂拭得璀璨异常。龙门镖局又有一艘船要下水了。
刚刚修整好的明鉴号。
直到那个异常挺拔的身影走了出去，房门遮掩了她的视线，还有他的。顾朝婵才微不可察地吁了口气，她知道，她好像表现得太熟稔了。
其实，是不记得的。
她看着自己手腕上的小银鱼，这个还是听说云州王要来，特意翻出来晚饭时才戴上的。
是她周岁时候，他送的一对护身银镯。
夜色彻底沉了下来，窗外也很安静。
顾朝婵睡不着，想起了睿王那张白而光滑的微笑脸庞，眼睛和祖母有七分像。
不过，他是祖母的二哥，怎么看上去和她父亲年纪仿佛了。她想，就像了天人转世的慈照法师，年过六旬看上去也不过而立。
南疆人传说，桃源深处有不老泉，可以返老还童，青春永驻。
所以，此山名长生。
长生山，名字虽然来头大，但轻易不会有人涉足。因为这里曾是皇陵，有驻军日夜守护。百姓怕打搅皇帝长眠会被降罪。
所以，这座山便被封了。
“但是他们不知道，曾经在这里修行引不来天雷，过不了天劫雷霆又怎么蜕去肉骨凡胎，踏上长生路，飞升九重天呢？”慈照法师在今天的孟兰法会上说。
“不过也正因如此，曾经有一条龙才把自己困在这长生山，一心想要证道。所以说，这长生山更像是一个魔障，一如长生啊。”
长生，是魔障。
眼前法师不朽的皮相也是魔障……它们，是与周遭那样不同的一件物品。
顾朝婵想得有些寂寥，偏偏身周都是人，所以走了出去。
现在，窗外又下雨了，本来就疏离的睡意似乎一下就被风刮得远了。
女孩子爬了起来，微微推开窗，外面只有远处回廊挑起的几盏灯，是和自家祠堂门前一样的大红灯笼。
再往深处看，是一座建筑得颇为细致讲究的小楼，那里面安放着她祖父的牌位。
原来这里还是顾家在山上的祠堂。
女孩子据自家小楼的方位推断出，这里是西厢，与她哥哥跟着周夫子念书的东厢遥遥相对。
一直是锁着的，家里就这么些人。也就是说，现在来了很多人。
是因为睿王吗？女孩子怔愣着出了神。
原来，二十年前，东朝睿王前往无量山禁地出任务时发生了意外，自此下落不明。而执掌龙门镖局的顾樊川，就是前去接应的人。
因为只有顾樊川一人活着回来报信，据他提供的消息却找不到人，乃至折损了人手。顾樊川因此被质疑。
例行问话时却趁机逃走，强行蝶变却身死道消，却又发现被妖魔附身……关于他的死，东朝朝堂至今没有盖棺定论。
而此后，顾晚帆子承父业接手龙门镖局一应事务，既是因为睿王的失踪，也是因为顾樊川的质疑。
可以说，云州顾家父子两代人在此地坚守三十年，一定程度上也是在回应这个质疑。
现在，睿王回来了。顾朝婵明白了，也就是说，一切顺利的话，以后再也不会有人因此质疑她祖父。
她父亲也就可以顺理成章地推恩，执掌龙门镖局。女孩子终于意识到一开始祖母眉眼之间的笑意是因为什么。
祖母是真的高兴，大概有太多的话要和睿王说，所以，一时也顾不上她。
而她现在是需要被隔离么……因为，一只手去了井底缝隙里。
顾朝婵低头看着自己的右手，看不出来，但她知道明玺镜其实来了这里。
确切地说，是破碎的明玺镜居中的阴影，一只如星光所化的深沉眼睛。
那眼睛眨动着，熠熠犹如一颗晨星。
一开始，她是有些愧疚的，因为井底的妖魔都跑了出来可能与她抓到的彩虹有关。
有什么在她的手心里碎裂了。
然后，井底的裂缝突然塌陷，像被推入停滞的、深不见底的逼仄悬崖。
眼前出现了漩涡，漩涡底有什么咬着她手不放，还有人扯着她脚。
水中居然清晰听到睿王喊熊孩子“放手”，打断了他自己的“近千年，已无圣”的声音……还以为是做梦了。
传说中，长生山一百零八口井是为了泄了前朝的天子气而来，所以是一百零八口葬龙井，井底都埋藏着可以钉住前朝龙脉的镇物。
而这等名为镇物实则与前朝国运息息相关的神器旁边，据说也都有名为妖魔实则是前朝守护瑞兽的生灵，伴生守护。
某种程度上来说，妖魔比人要死心眼。
不知道何为变换了人间，所以，前朝瑞兽也可能又沦为人人喊打的现世妖魔。
因为它们要守护的已经不复存在，千年后的人没办法以正确的方法召唤它们出现。是因为那枚镌刻着狗的玉佩，生有一对羽翼，在她手心里破碎的缘故么。
虽然，在那之前，妖魔就已经跑了出来。
附着在他们身上。
也不是她，她也抓不住。她只是清楚地知道，不那样的话，就不能开启彩虹星路。
睿王他们就可能回不来。
女孩子阖上窗，躺在了床上。偌大的房子在夜里安静时让人清醒。
帐幔里的女孩子特意看一眼，肩头还有那些虫子啃噬的伤痕，手背上也有。
不说脚上的淤青，现在还疼得厉害，她的星辰之力不少都被眼睛里的妖魔借走了。
这就是月亮里的妖魔许诺的好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