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城是一座长江边上的小城市,这里的人有着小城人的朴实,日出而作日落而归,节奏要比大城市慢很多,人们关心的无非是些家长里短,孩子上学的事情,圈子小话题度就高。在苏城能有一份国企的工作,这个话题在亲戚间已经算是扬眉吐气光宗耀祖的很了,家里的老人常常教育小一辈“看看你小姨、看看你表姐之类的”,殊不知她只是个小小的科员而已。
三室一厅的出租房,她和另外两个女孩儿一起合租,一张床一张桌就是她的全部,每个月七百块房租,已经占了她工资的三分之一,生活质量的提高无从说起。更不要梦想在苏城买套房,纯属天方夜谭。就拿她工作的创业园区来说,道路宽敞,规划到位,绿树成荫,配套齐全,哪里哪里看过去都是靓丽的风景,自有一派风情,这样的条件,就像门当户对的豪门女一样,难道是穷小子高攀得起的?
同事们闲暇时会聊聊房价,时媛偷偷拿计算器算过,那些数字后面的零真的吓到她,一个小小的科员每个月拿到手的两千多不吃不喝也要10年才付得起首付,况且房价一年翻几倍,工资一年涨几百,怎么买。时媛根本不指望这些,她有个还算体面的工作,房子像星河一样遥远。过一日算一日,是她的另一个自我催眠的座右铭。
当时媛拖着行李箱走进小巷子的时候,左邻右舍纷纷笑着跟她打招呼,“阿媛回来啦,”“阿媛养的还不错哦,没有太辛苦。”“阿媛,几号走啊?”
时媛微笑着一个一个喊过去,张奶奶,王奶奶,李阿姨……
门口,母亲正开着门等着她,很顺手地接过她手里的行李箱,时媛把超市里提前买的年货放到家里的桌子上,环顾四周,家里的陈设还是老样子,墙上的电视还是很多年前的日立,椅子的包脚都开裂了,冰箱顶上的塑料花刚被洗过,颜色鲜艳,是家里唯一的色彩。时媛心里想着,无论怎样,这总是我的家。
“爸爸呢?”看到母亲往外面摆菜,时媛问了一声。
“跟几个朋友出门谈生意去了。”
时媛心里嗤笑一声,几十年了,也没见做成什么生意,这几年母亲刚刚攒点钱,父亲就拿走了,东搞西搞,一会说要去海南,一会说要去山西,到头来还不都是光溜溜地回来。母亲还是老样子,也不说他。下次要钱,还是捧出来。真不知道这样的婚姻有什么意思,年复一年,日复一日。
时媛对母亲的感情是复杂的,又爱又恨,恨她不争气,也恨那个瞧不起母亲的自己,困厄矛盾。对父亲,时媛都不愿意去想,有他没他没区别,还多了很多糟心的事情,受的罪大部分都是因为他,家庭贫乏也是因为他,时媛还记得上学时因为要买什么辅导教材回去拿钱时,母亲有点拿不出来,发了几句唠叨,在一旁抽烟的父亲二话不说抓起手边的玻璃茶杯就砸向母亲,说了一堆时媛当时听不懂的话,时媛吓得懵掉,从此以后不敢当着他的面向母亲要钱。
吃完饭,时媛拿起手机给冉冉打电话,那边听上去很吵。
“回来啦?”冉冉的声音听上去竟有点醉意。
“哪儿呢?”
“新开的一家ktv,找我们来撑撑场子,你要不要来?”
“在家待着也无聊,来啊。告诉我地方。”
按着地址找过去,是家高级会所,白色的霓虹灯拼出“苏荷”,会所紧靠护城河水,水影与灯影交接,颇有意境。时媛看了一下自己的装扮,黑色羽绒服蓝色牛仔裤,有点不敢进去了。
“到了没?”冉冉在那边大声问。
“到了,但是……”时媛刚想开口说临时有事,冉冉打断了她“888号房间,快点快点!”
时媛硬着头皮进去,黑色的大理石地面被高达10米的水晶吊灯照的五彩斑斓,热情的侍者一路引领到888号黄金包间,拉开厚重的暗色金丝绒门,她一眼就看见耀眼的冉冉坐在一边的高台凳上,黑色的紧身皮裙夸张地裹着她姣好的身材,身边围了三个男人正掷着骰子,另一边还有几个男男女女高歌不已,气氛显示这帮人都喝了不少。
时媛走到冉冉身边笑着搂起她的肩膀,不着痕迹地隔开右手边那个口水都要滴到桌面的男人,“少喝点。”
冉冉笑起来,把时媛介绍给他们,“来来来,这是我最好的朋友了,怎么样,也是一个大美女,我得去趟洗手间,你们和她玩两把!”
时媛看了看她,又看了看这三个有点虎视眈眈的男人,心想,当年大学宿舍里的两个骗赌双霸时隔多年又重出江湖了。冉冉是估计有点招架不住了喊她来救场。每人六个骰子玩说谎游戏,谁信了谁输了就是一瓶小啤酒,想要稳赢得靠演技,诈降对方。第一把,掷出了5个6,时媛心想技术竟然没丢,吐了吐舌头,她装作一副很不满意的样子,“6个1”。
她喊的这么小,另外的三人很快就喊上去了,“8个2”、“10个5”、“12个6”,轮到时媛了,她想了想,装作破釜成舟的样子,根本不算不看喊出“15个6!”,三个人愣了一愣,看了看自己的罩子,压根不相信会有这么多6,纷纷表示要公示,时媛掀开自己的罩子,三人惊呆了,4各人加起来真的有15个6,第一把时媛完胜,她谦虚地笑笑“运气,运气,我也不会玩,瞎喊的。”……
等冉冉补好妆回来的时候,时媛已经连赢10把,把那几个原本不安好心的男人们喝怕了,逃跑了。冉冉哈哈大笑,披起衣服也不和别人打招呼就把时媛卷出了门,“就知道喊你来是对的,我正愁脱不开身。”
时媛搀着有点没轻没重的冉冉去打车,“怎么喝这么多。”
“台里新人报到,领导要老员工相陪,总要拿出点诚意来,七八个新员工轮番敬一杯也够我喝一壶的。”
时媛想起自己公司年夜饭的时候也是这样,大杯子的白酒去敬领导,陪着笑脸先干为敬,都不易。
“我们去河边走走吧,先不回家。”
“你穿的这么少,不冷吗?”时媛想阻止。
“好久没聊聊了,我啊,平常也没个人说说,好不容易等你回来,哪想这么早放你走。”
“好。”
“家里怎么样?”
“能怎么样,老样子。明天去奶奶家吃年夜饭,我爸还不知道回不回呢。整天不知道在外面搞什么,也不顾家。唉——”
“我恋爱了。”冉冉转过身来,她的眼睛比星夜还要亮,看得到恋爱中女人的神采。
“真的吗?太好了!我们家冉冉看得上的是哪户人家的公子呀?”
“半年前新来的一个编剧,复旦大学的高材生,江西人。”
“都在一个台里,不会不方便吗?”时媛心有点沉,一般公司里都是不允许自己的员工之间有恋爱关系的。
“地下情呗。”冉冉无所谓地说,“先处着吧,到时候再说,大不了我换个地方。树挪死人挪活。”
还没开始论谁牺牲,冉冉就已经做好了牺牲自己的准备,作为局外人时媛看得很清楚,这对才子佳人的恋爱关系,佳人已经陷进去了。女人在热恋里的智商情商双线下线,她扶了扶额,“你怎么就不说让他换个地方呢?他学历高,不是更容易吗?”
“你不知道,他死脑筋。他这样的出去我也不放心啊。”
得得得,已经操心到这个地步,时媛也不说什么了。“改天请他一起出来聚聚啊,好认识一下。”
“他回家了。他家在江西农村,很远的,很早就跟台里告了假回去了。我打算过完年后带他回家吃个饭。”
原来又是个老套的故事。富家小姐动了真情,对象是个穷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