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庭荷醒了之后,也没什么事要做,看到莫家因为许久没人住,早就乱成一团,再加上昨天那些人东翻西找的,也将莫家上上下下都翻了个底朝天,所以莫庭荷便呆在家中慢慢收拾屋子。
莫庭荷刚将床单被单什么的挑拣出来放进盆里的时候,莫伯舒满脸煞白地跑将回来,步伐还特别奇怪,关节都错扭着,连头都歪成一个不自然的角度。
莫庭荷走过去扶住莫伯舒,问道:“你这是怎么了?”
莫伯舒张张嘴,用手费力地指了指僵直的头部。
莫庭荷心领神会地将莫伯舒歪掉的脑袋掰正,莫伯舒这才长长叹了口气:“哎哟,总算回过来了,差点没把我憋死。”
“你怎么成这副模样了。”
“怎么成这副模样?呵呵,说起来也好笑,赖茗儿扔给我一个死人,他扛不动,让我把那死人带回家,交给他父母安顿,我自然就去了,结果到了门口,他们全家都出来,见人七孔流血倒在地上,一个个都哭得不能自已,不过他们也算人道,见我辛苦,给我倒了杯茶水。”
“听起来没什么不对啊。”
“谁又曾想,突然吹来一阵妖风,那死人竟然坐起来了。”
“怎么会这样?”
“我自然也是这么说的,我第一反应便是诈尸了,你也知道,我一害怕就大吼大叫的,然后……”莫伯舒声音变小,像是不好意思一般:“然后我就被他们家里人打了。”
“打成这副模样?”
“可不就是嘛,哎哟,我的天,下手可真狠,幸亏我是木身,怎么打都打不坏,只是关节处总是有些卡顿,一时都转不过来。”
莫庭荷哀伤地看着莫伯舒,她又有些分不清,究竟眼前这个莫伯舒是真的莫伯舒还是假的莫伯舒。
莫伯舒见莫庭荷的模样,咧嘴笑道:“妹妹,你在想什么,都想成这副委屈模样了?”
“没什么。”莫庭荷坐在莫伯舒身边,搓着手,刚才翻找那些衣物,手上积了一层布屑。
“你是不是嫌弃我是个木身啊。”
“没有,哥哥,我一点都没往那边想,你也别多想。”
“没事,我有时候自己都奇怪,我究竟是个什么,其实我一直觉得我还是我,你看,我虽然是木身,可是我有皮肤,有血肉,这具身体的迷惑性有时候会让我忘记我只是个木身,但其实,我还是有感觉的,我自己是骗不了我自己的,我其实已经死了。”
“哥哥,你别这么说。”
“庭荷,我的确已经死了,虽然药局的我躺着,胸口还有最后一股热气,我每天照料着我自己,可我却对那具身体越来越陌生,庭荷,你觉得我究竟是谁?这个木身是我,还是那个死身是我?”
“哥,对我来讲,你是肉身还是木身并不重要,现在与我说话的,还是你,不是吗?你便是我哥,便是将来你附在一个石头身上,那个石头与你一点都不一样,我还觉得你便是我哥哥。”
“谢谢,庭荷,你这么说,我就好受多了。”莫伯舒艰难地转着自己的手腕,“这木身好是好,只是关节见磨的时间长了便毛糙了,你看我现在都不灵便了呢。”
“你这个木身能用多久?”
“我也不知道,苏公子说新的木身在做,或许可以换个材料,其实苏公子的玉身倒是顶好的,不过全天下恐怕就这独一件了。”
“哥。”莫庭荷突然开口问道:“你在木身里,有不舒服吗?”
“怎么会舒服呢?终归和自己的身体不一样的,我刚开始变成木身的时候,每天晚上都觉得全身瘙痒难耐,后来才知道原来木头里面钻了一个小虫,反正啊,身体不是自己的,终归是不顺的。”
“玉身会不会好些?”
“我不知道,我没用过玉身,但是庭荷,只要不是自己的身体,便没有随心所以的,我不觉得苏公子会比我舒服很多,而且他……”
“哥,你想说什么?”
“算了不提了,其实我们说再多也没什么用,苏公子也未必希望我们这么说他。”
“其实,苏公子又何必如此执着呢。”莫庭荷盯着莫伯舒,那张与她记忆无出其二的面孔,竟让她有些愣怔,“其实,人各有命不是吗?”
“庭荷,苏公子,他也不容易。”
“是啊,那他为什么还如此坚持呢,就为了维护我这个死人吗?”莫庭荷看着一地的布屑,拍了拍手。
“庭荷,你怎么能这么说呢,你不是还活得好好的么。”
“可是哥哥,你也知道吧,我终会死的,只是时间长短,命运却不会改变。”
“庭荷。”莫伯舒突然恢复了难得的正色,“我与你说,一切都会改变的,你应该相信苏公子,他又他的大计划,在他的大计划后,或许一切都会改变。”
“苏公子的大计划究竟是什么呢?”莫庭荷以前也听周子昂和青汐说过,如今再从莫伯舒的嘴巴里听到,愈加好奇。
莫伯舒却是捂住嘴巴,不肯再说。
“哥哥,你连我都要瞒吗?这件事,周公子与青儿都是知道的,怎么到了我这里,就不能知道了呢。”
莫伯舒突然苦着一张脸哀求说:“傻妹子,求你也别问了,反正我们都不会害你的,不是吗?”
莫庭荷叹了口气,知道现在逼问也问不出来,只能徐徐图之了。
“对了,妹妹,你怎么会突然来这里?”莫伯舒绞尽脑汁,终于想到一个说头。
“哎呀,我给忘记了。”莫庭荷一下站了起来,“娘被柳知府的人掳走,如今生死未明,我要赶紧去找他。”
“妹妹,你想怎么找啊?”莫伯舒连忙站起来拦住她。
“柳知府已经被王将军抓进林府关押,我找到柳知府,他自然会说。”
“妹妹,你这是念书念傻了吗?既然柳知府要抓了娘来做要挟,那他怎么会告诉你娘在哪里?万一你趁乱将娘带走可怎么办?”
“不找柳知府,我又去哪里找娘?”
“我带你去。”苏耀钰此刻出现在门口,“赖茗儿已经查到你娘所在,只是那边守备森严,并不好进。”
莫庭荷连忙跑到苏耀钰的身边:“我娘在哪里?”
“我带你去。”
“远吗?”
“有点远,我骑马带你去。”
“你还骑马来了吗?”莫庭荷倒不是第一次见苏耀钰骑马,只是心中还是有些好奇,连忙跑出去,看见一匹黄瘦的老马在路边嚼着干草,赖茗儿则是咧着嘴傻笑。
“这匹马?”莫庭荷迟疑了。
“那边道路崎岖难走,这匹马正合适。”苏耀钰拉过缰绳,想莫庭荷伸出手。
莫庭荷还是迟疑了一会儿,却突然看见苏耀钰手掌上的黑痕。
“这个是……”
“你忘了,食玉虫。”苏耀钰说的是之前被虞勉陷害,用食玉虫之毒伤了他的玉身。
“可你说能修补好的。”
“的确能修补好,但要遭不少罪,我想想还是算了。只是一道痕迹……庭荷,你嫌弃吗?”
莫庭荷用力摇了摇头,将手搭在苏耀钰的手掌上。
苏耀钰反倒惊诧了一会儿,站在原地没动。
“你怎么了?”莫庭荷见苏耀钰一动不动,抬头问他。
“没什么。”苏耀钰温和地说道,“上马吧。”接着苏耀钰便托着莫庭荷坐在马上,而自己则是将缰绳缠在手腕往,自顾自地往外走去。
“我就穿成这样出去吗?”莫庭荷这才发现自己还穿着荆钗布裙,都是很随便的衣服,而头发更是乱糟糟的。
莫庭荷一会儿摸摸头发,又一会儿摸摸裙子,见到身边的人越来越多,终于耐不住了,与苏耀钰说:“苏公子,停下吧。”
苏耀钰停下脚步,转过头,静静看着莫庭荷。
莫庭荷尴尬地说:“要不,我还是用小镜过去吧。”
“那边水不多。”
“可是,我现在这副模样,也不像是去救人的啊。”莫庭荷说着脸又红了,她暗暗责怪自己,在苏耀钰面前她倒没那么在意模样,怎么和他一起在街上走,反倒顾虑那么多呢?
“我懂了。”苏耀钰说罢,牵着马走进了一家气派的布庄,这家布庄莫庭荷以前从未见过,可走进看到牛掌柜那胖胖的模样才知道原来是运和绸缎庄。
“哎呀,苏公子,你怎么来了呀?我家公子与你可见过了?要不晚上我约了我们少东与苏公子一起喝杯水酒吧。”牛掌柜双手握在胸前,一脸谄媚地来找苏耀钰。
“你们铺子里有女装吗?便于行走的。”
“那自然是有的。”牛掌柜对着莫庭荷打量了很久,猛然反应过来:“哎呀呀,我说是谁呢,果然是莫家的丫头,几年不见,怎么长那么大了,你娘可好?”
“我娘……”
牛掌柜没等莫庭荷把话说完,就接着说道:“我想起来了,你是不是被皇上下旨指婚给苏公子啦?哎哟,我失礼了,这是苏少夫人啊,见我一拜。”
莫庭荷吓了一跳,连连后退:“其实,不用……”
“使得使得,苏少夫人,你等着,我这边有一套特别适合你的衣服,是上京城送来的上品,你一定喜欢。”牛掌柜说着,喜滋滋地小跑上楼,肚子上的肉还一颠一颠的,等再下来的时候,手上多了一个红木雕刻的盒子。
“这是新到的裙子,苏少夫人看看。”牛展柜打开盒子,里面平平整整地放着一条蓝色的素裙。
“什么就上京城的上品啊,这未免也太素了吧。”赖茗儿脱口而出说道。
“茗哥儿,这上京城就流行这么素的呀。”牛掌柜将衣服拿出来,在莫庭荷面前展开,“刚才苏少爷说要便于行走,苏少夫人你看这裙子里面,还连着一块布,走起路来极为轻便,不然你试试。”
莫庭荷伸出手又缩了回去:“你这个真是上京城的东西?”
“千真万确,从永续河上搬下来的,全是上京城的高级货。”
“那这条裙子好卖吗?”
牛掌柜顿时不说话了。
赖茗儿却在一旁插嘴说:“定然是不好卖的,不然怎么不摆在外面,反而还收在盒子里,像是压了好久的样子。”
牛掌柜讪笑:“平常的小姐夫人的确用不着这条裙子,里面那块布懊热又碍事,不过既然是苏少爷说要一条便于行走的裙子,那这个就是最合适不过了。”
“庭荷,你若喜欢,就先试试,若是不喜欢,我们直接走吧。”苏耀钰终于开口说道。
“那苏公子,你看这条裙子怎么样?”
“素雅如兰,我看着好。”
“那我就试试吧。”莫庭荷抱着裙子到一旁的小间里换下,再出来的时候,眉头皱得紧紧的,“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这件衣服很是奇怪。”
“什么奇怪?苏少夫人,是穿着不舒服吗?料子太粗糙了?”牛掌柜应迎了上去,“苏少夫人啊,你可要知道,你穿了这件衣服,就像是为你量身定做一样,可真是一等一的好看呢。”
赖茗儿听不下去了:“好看不好看让她自己看嘛,你老说这些干什么?”
“茗哥儿,这三百两银子又没让你掏,你急什么?倒挺会给自己主子省钱。”
“什么?三百两?你抢钱啊?”
莫庭荷也被这个价格吓了一跳,连忙要去换下来:“三百两,这也太贵了,我还是不要了。”
“别啊,别啊,苏少夫人,这可是上京城的贵品,拆了就要买的。”
“我试的时候你又没告诉我。”
“老牛你够了啊,都是在这平安府的,你今天讹我们苏家,回头还想不想过安生日子了?”
“茗哥儿,我好端端卖东西,怎么能叫讹?这条裙子进价也要二百八十两,我就赚苏少爷区区二十两,怎么能叫讹呢?”
“老牛,若不是看在刘大人的面上,我现在就想揍你了啊!”
“苏公子,你这小厮也该管管了,动不动就口出秽言,枉为读书人。”
“我本来就不是读书人,既然你这么说,来跟我比划比划啊!”赖茗儿也是火了,上去就要与那胖胖的牛掌柜动起手来。
“赖茗儿,你等一会儿吧。”就在这时,苏耀钰总算开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