赖茗儿说着说着突然哭了起来:“我只知道少爷对你好,你也对少爷好,皇上还给你们指婚,可是为什么你还要跟我们家少爷闹别扭呢?你们两个在一起开开心心的不好吗?即便你觉得少爷爱的是另外一个人,可他此刻在你身边呀,你又何必在意那么多呢?如果少爷全然不顾你不爱你,那他又何必为你做出那么多呢?我一直知道我们家少爷其实是一个冷情冷性之人,他能在你的面前还如此有耐心于我而言简直是太过奇怪了,他都不像是我以前认识的少爷了。可是即便这样,我还是愿意衷心于他,愿意与他一块儿,我从不会因为眼前的少爷是不是以前的少爷儿去多在意,我只在意现在这个少爷好不好,他是不是也是值得我跟随的。所以莫姑娘我想问我们家这个少爷是不是你真心想嫁的也是你喜欢的呢?”
莫庭荷说不出话,只能愣愣地看着赖茗儿,赖茗儿则是拍了拍屁股上的灰,挠着头说:“莫姑娘对不起啊,我可能说错话了,我突然想起一件紧要的事,之前幻水镜中的白衣人跟我说,门房未死,只是被圈在镜中,再听你的说法,似乎人的性命也并不是在转瞬之间,其实还是有可以挽留的余地的。”赖茗儿退了两步,“对了对了。莫姑娘,我此时有件特别紧要的事,我先去了,你一个人在此处可好,我去去就回。”
莫庭荷点了点头赖茗儿撒腿就往外跑去了,他要确认一件事,如果白衣人说的是对的,莫庭荷说的也是对的,那就说明门房没有死,此刻他还能活。
莫庭荷醒了之后,也没什么要做的,看了眼房中,这边是赖茗儿和刘诺用来安置莫伯舒本身的地方,屋里有好几天没打扫了,好在这个小院僻静,药局也没什么人,所以莫庭荷到院中打了几桶水,又去药方拿了几味药,总算静下心给自己梳洗清理。
莫庭荷将自己梳理干净,正在院中洗衣服的时候,莫伯舒满脸煞白地跑将回来,步伐还特别奇怪,关节都错扭着,连头都歪成一个不自然的角度。
莫庭荷走过去扶住莫伯舒,问道:“你这是怎么了?”
莫伯舒张张嘴,用手费力地指了指僵直的头部。
莫庭荷心领神会地将莫伯舒歪掉的脑袋掰正,莫伯舒这才长长叹了口气:“哎哟,总算回过来了,差点没把我憋死。”
“你怎么成这副模样了。”
“怎么成这副模样?呵呵,说起来也好笑,赖茗儿扔给我一个死人,他扛不动,让我把那死人带回家,交给他父母安顿,我自然就去了,结果到了门口,他们全家都出来,见人七孔流血倒在地上,一个个都哭得不能自已,不过他们也算人道,见我辛苦,给我倒了杯茶水。”
“听起来没什么不对啊。”
“谁又曾想,突然吹来一阵妖风,那死人竟然坐起来了。”
“怎么会这样?”
“我自然也是这么说的,我第一反应便是诈尸了,你也知道,我一害怕就大吼大叫的,然后……”莫伯舒声音变小,像是不好意思一般:“然后我就被他们家里人打了。”
“打成这副模样?”
“可不就是嘛,哎哟,我的天,下手可真狠,幸亏我是木身,怎么打都打不坏,只是关节处总是有些卡顿,一时都转不过来。”
莫庭荷哀伤地看着莫伯舒,她又有些分不清,究竟眼前这个莫伯舒是真的莫伯舒还是假的莫伯舒。
莫伯舒见莫庭荷的模样,咧嘴笑道:“妹妹,你在想什么,都想成这副委屈模样了?”
“没什么。”莫庭荷坐在莫伯舒身边,搓着手,刚才清洗衣服,手上积了一层布屑。
“你是不是嫌弃我是个木身啊。”
“没有,哥哥,我一点都没往那边想,你也别多想。”
“没事,我有时候自己都奇怪,我究竟是个什么,其实我一直觉得我还是我,你看,我虽然是木身,可是我有皮肤,有血肉,这具身体的迷惑性有时候会让我忘记我只是个木身,但其实,我还是有感觉的,我自己是骗不了我自己的,我其实已经死了。”
“哥哥,你别这么说。”
“庭荷,我的确已经死了,虽然里面的我躺着,胸口还有最后一股热气,我每天照料着我自己,可我却对那具身体越来越陌生,庭荷,你觉得我究竟是谁?这个木身是我,还是那个死身是我?”
“哥,对我来讲,你是肉身还是木身并不重要,现在与我说话的,还是你,不是吗?你便是我哥,便是将来你附在一个石头身上,那个石头与你一点都不一样,我还觉得你便是我哥哥。”
“谢谢,庭荷,你这么说,我就好受多了。”莫伯舒艰难地转着自己的手腕,“这木身好是好,只是关节见磨的时间长了便毛糙了,你看我现在都不灵便了呢。”
“你这个木身能用多久?”
“我也不知道,苏公子说新的木身在做,或许可以换个材料,其实苏公子的玉身倒是顶好的,不过全天下恐怕就这独一件了。”
“哥。”莫庭荷突然开口问道:“你在木身里,有不舒服吗?”
“怎么会舒服呢?终归和自己的身体不一样的,我刚开始变成木身的时候,每天晚上都觉得全身瘙痒难耐,后来才知道原来木头里面钻了一个小虫,反正啊,身体不是自己的,终归是不顺的。”
“玉身会不会好些?”
“我不知道,我没用过玉身,但是庭荷,只要不是自己的身体,便没有随心所欲的,我不觉得苏公子会比我舒服很多,而且他……”
“哥,你想说什么?”
“算了不提了,其实我们说再多也没什么用,苏公子也未必希望我们这么说他。”
“其实,苏公子又何必如此执着呢。”莫庭荷盯着莫伯舒,那张与她记忆无出其二的面孔,竟让她有些愣怔,“其实,人各有命不是吗?”
“庭荷,苏公子,他也不容易。”
“是啊,那他为什么还如此坚持呢,就为了维护我这个死人吗?”莫庭荷看着一地的布屑,拍了拍手。
“庭荷,你怎么能这么说呢,你不是还活得好好的么。”
“可是哥哥,你也知道吧,我终会死的,只是时间长短,命运却不会改变。”
“庭荷。”莫伯舒突然恢复了难得的正色,“我与你说,一切都会改变的,你应该相信苏公子,他有他的大计划,在他的大计划后,或许一切都会改变。”
“苏公子的大计划究竟是什么呢?”莫庭荷以前也听周子昂和青汐说过,如今再从莫伯舒的嘴巴里听到,愈加好奇。
莫伯舒却是捂住嘴巴,不肯再说。
“哥哥,你连我都要瞒吗?这件事,周公子与青儿都是知道的,怎么到了我这里,就不能知道了呢。”
莫伯舒突然苦着一张脸哀求说:“傻妹子,求你也别问了,反正我们都不会害你的,不是吗?”
莫庭荷叹了口气,知道现在逼问也问不出来,只能徐徐图之了。
“对了,妹妹,你昨夜是怎么了?为何孤身一人在家中?”莫伯舒绞尽脑汁,终于想到一个说头。
“哎呀,我给忘记了。”莫庭荷一下站了起来,“娘被柳知府的人掳走,如今生死未明,我要赶紧去找他。”
“妹妹,你想怎么找啊?”莫伯舒连忙站起来拦住她。
“柳知府已经被王将军抓进大牢关押,我找到柳知府,他自然会说。”
“妹妹,你这是念书念傻了吗?既然柳知府要抓了娘来做要挟,那他怎么会告诉你娘在哪里?万一你趁乱将娘带走可怎么办?”
“不找柳知府,我又去哪里找娘?”
“我带你去。”苏耀钰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口,“我已经查到你娘所在,只是那边守备森严,并不好进。”
莫庭荷连忙跑到苏耀钰的身边:“我娘在哪里?”
“我带你去。”
“远吗?”
“有点远,我带了马,载你过去。”
“你还骑马来了吗?”莫庭荷倒不是第一次见苏耀钰骑马,只是心中还是有些好奇,连忙跑出去,看见一匹黄瘦的老马在路边嚼着干草,赖茗儿则是牵着缰绳咧着嘴傻笑。
“这匹马?”莫庭荷迟疑了。
“那边道路崎岖难走,这匹马正合适。”苏耀钰拉过缰绳,想莫庭荷伸出手。
莫庭荷还是迟疑了一会儿,却突然看见苏耀钰手掌上的黑痕。
“这个是……”
“你忘了,食玉虫。”苏耀钰说的是之前被虞勉陷害,用食玉虫之毒伤了他的玉身。
“可你说能修补好的。”
“的确能修补好,但要遭不少罪,我想想还是算了。只是一道痕迹……庭荷,你嫌弃吗?”
莫庭荷用力摇了摇头,将手搭在苏耀钰的手掌上。
苏耀钰反倒惊诧了一会儿,站在原地没动。
“你怎么了?”莫庭荷见苏耀钰一动不动,抬头问他。
“没什么。”苏耀钰温和地说道,“上马吧。”接着苏耀钰便托着莫庭荷坐在马上,而自己则是将缰绳缠在手腕往,自顾自地往外走去。
“我就穿成这样出去吗?”莫庭荷原本穿在身上的衣服刚被她洗了,现在穿的是莫伯舒留在房中的便服,尺寸太大,穿在身上也是奇奇怪怪的。
莫庭荷一会儿摸摸头发,又一会儿摸摸裙子,见到身边的人越来越多,终于耐不住了,与苏耀钰说:“苏公子,停下吧。”
苏耀钰停下脚步,转过头,静静看着莫庭荷。
莫庭荷尴尬地说:“要不,我还是用小镜过去吧。”
“那边水不多。”
“可是,我现在这副模样,也不像是去救人的啊。”莫庭荷说着脸又红了,她暗暗责怪自己,在苏耀钰面前她倒没那么在意模样,怎么和他一起在街上走,反倒顾虑那么多呢?
“我懂了。”苏耀钰说罢,牵着马走进了一家气派的布庄,这家布庄莫庭荷以前从未见过,可走进看到牛掌柜那胖胖的模样才知道原来是运和绸缎庄。
“哎呀,苏公子,你怎么来了呀?我家公子与你可见过了?要不晚上我约了我们少东与苏公子一起喝杯水酒吧。”牛掌柜双手握在胸前,一脸谄媚地来找苏耀钰。
“你们铺子里有女装吗?便于行走的。”
“那自然是有的。”牛掌柜对着莫庭荷打量了很久,猛然反应过来:“哎呀呀,我说是谁呢,果然是莫家的丫头,几年不见,怎么长那么大了,你娘可好?”
“我娘……”
牛掌柜没等莫庭荷把话说完,就接着说道:“我想起来了,你是不是被皇上下旨指婚给苏公子啦?哎哟,我失礼了,这是苏少夫人啊,见我一拜。”
莫庭荷吓了一跳,连连后退:“其实,不用……”
“使得使得,苏少夫人,你等着,我这边有一套特别适合你的衣服,是上京城送来的上品,你一定喜欢。”牛掌柜说着,喜滋滋地小跑上楼,肚子上的肉还一颠一颠的,等再下来的时候,手上多了一个红木雕刻的盒子。
“这是新到的裙子,苏少夫人看看。”牛展柜打开盒子,里面平平整整地放着一条蓝色的素裙。
“什么就上京城的上品啊,这未免也太素了吧。”赖茗儿脱口而出说道。
“茗哥儿,这上京城就流行这么素的呀。”牛掌柜将衣服拿出来,在莫庭荷面前展开,“刚才苏少爷说要便于行走,苏少夫人你看这裙子里面,还连着一块布,走起路来极为轻便,不然你试试。”
莫庭荷伸出手又缩了回去:“你这个真是上京城的东西?”
“千真万确,从永续河上搬下来的,全是上京城的高级货。”
“那这条裙子好卖吗?”
牛掌柜顿时不说话了。
赖茗儿却在一旁插嘴说:“定然是不好卖的,不然怎么不摆在外面,反而还收在盒子里,像是压了好久的样子。”
牛掌柜讪笑:“平常的小姐夫人的确用不着这条裙子,里面那块布懊热又碍事,不过既然是苏少爷说要一条便于行走的裙子,那这个就是最合适不过了。”
“庭荷,你若喜欢,就先试试,若是不喜欢,我们直接走吧。”苏耀钰终于开口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