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斐没有回答,可答案很快就到了,三日后,一道圣旨下来,发配苏耀钰与裴斐到云城,没有罪名,也没有期限,即日启程,就像是着急赶他们出上京城的一般。
而有意思的是,这次来送圣旨的竟然是王从勇,王从勇对着裴斐与苏耀钰宣读完圣旨后,带着苏耀钰到了一处僻静的牢房,倒头就拜:“多谢苏掌印从中斡旋,静王现下已无性命之虞。”
“皇上既然已将矛头指向薛太后一派,对静王,自然再无斩杀的理由。”
“就怕只是当下的权宜之计,毕竟皇上的心思,谁也猜不透,之前还备受荣宠的秦家,因为薛太后一事成了阶下囚,反倒是我这边,皇上与我亲近了不少,昨日还邀我饮酒,让我来找苏掌印宣旨。”
“皇上特意来找王将军宣旨将我与裴大人流放至云城?”
“苏掌印……”王从勇欲语还休,“皇上还让我悄悄给苏掌印带个话,那便是让苏掌印到了云城后,多多看着十八部族的动向,苏掌印,其实我也不怎么明白,皇上究竟是信你还是不信你。”
“王将军,皇上谁都不信,不信我,也不信你。”
王从勇的脸色微变,很快又说道:“苏掌印,前几日尊夫人闯大理寺一事,皇上并未追究,还说苏夫人与苏掌印鹣鲽情深,中间还回忆苏夫人医治后宫蛊祸之事,言语中满是赞誉,想来皇上还是会继续重用苏大人的。”
“庭荷自然是极好的。”苏耀钰捏了捏衣袖,“但是如果皇上只想用苏某去把握十八部族的动向,又何必用这个法子呢?又为什么连裴斐裴大人都要赶出上京城呢?”
“其实……”王从勇语塞。
“王将军,皇上不杀静王,难道还要将静王继续关着吗?”
“皇上已经下令让静王回他的封地,今生今世都不得踏出封地一步。静王保住了命,不过双脚终生都要上着镣铐,皇上也不会轻易放过静王。”
“那王将军呢?”
“我昨夜已经向皇上请命,陪静王回封地,一辈子都不回上京城了,为表诚意,静王已将黑虎符交于皇上,从此以后,静王再不带兵,而我也……”王从勇抬起手,露出手腕上一道深深的血痕,苦笑道:“苏掌印,从此以后,我们两人再也不能切磋武艺了。”
“王将军竟要付出如此代价保住静王?”
“什么都没有命重要,我们行伍之人,惯来相信这句话,其实静王被关的这两年,也想过不少,想来世间上大多数事都是强求,若不强求,也就放手了。”王从勇长叹一口气,“失了功夫也没什么问题,我陪着静王回封地,安安生生度过接下来的几十年,总比漂泊在十八外族要好很多,不是吗?”
……
送走王从勇后,苏耀钰被大理寺的官兵带着回到自己的牢房,裴斐正笑吟吟地坐在牢房里等他,见到苏耀钰就问:“王将军与你聊什么?”
“看来裴大人是早就猜到了。”
“呵呵,我自然是看到的。”裴斐挥了挥袖子,带起一阵风。
苏耀钰没有应声,心里却总觉得裴斐话里有话,可是直到最后,裴斐也没有说出他的心思。
……
莫庭荷自从大理寺脱身后,便依照苏耀钰与她说的,又立即返回临安府找屠沙净,虽然她心中惦念着丢失小神鸟的羽毛,可是这一趟见到裴斐的模样,总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而且当时情况也未必适合说起风镜一事,只能作罢。
莫庭荷到了府衙的时候,看见屠沙净正在桌边抓耳挠腮,于是便走过去,果然就是那起离奇的案子。
“现在这个案子有什么新的进展了?”
屠沙净被吓了一跳,定睛看见是莫庭荷才回过精神:“你怎么悄么声地就来了,就跟你悄么声走一般。”
“上京城有些事,我紧着去处理。”
“哦,什么事,处理得如何了?”
“没处理好。”莫庭荷跟屠沙净说了苏耀钰被大理寺抓捕一事,屠沙净皱眉:“不是说这件事已经结案了吗?翻扯起来,怎么又牵连苏兄了?”
“恐怕已经不仅仅是案子的事了,不过相公让我不要担心,他胸有成竹的模样也让人放心不少,他只说让我到你这边躲避一段时间,估计是怕有人拿了我做幌子,要挟于他。。”
“这个不至于吧,苏兄好歹是兵部的掌印,那些人再不济,也不至于对掌印夫人下手,你们可是御旨赐的婚啊。”
“便是如此,又能如何,在大理寺已经有人要下手了。”莫庭荷说着,又将大理寺发生的事与屠沙净说了一番。
屠沙净说完,捶桌说道:“就是因为我不在那边,若是我在,定然要切了那几个无法无天家伙的脖子!”
“现在说这些也没什么用了,屠公子,相公自然能处理好他的事,而如今,我更想查清临安府疑案,不知你那边又多了什么新的线索?”
“还能有什么新的线索。”屠沙净将案卷递给莫庭荷,“我头疼的便是如此,义庄的三具尸体流血水,化内脏一事被当时在义庄外面看热闹的百姓传了出去,现在这个案子更是被传得玄乎,仿佛有什么妖魔鬼怪一般。”
“或许真的是有什么神仙鬼怪呢?”莫庭荷翻阅着案卷,想从中找出什么蛛丝马迹。
“苏夫人,你还真能信这种精怪之说?反正我是不信的。”屠沙净哀伤地看着窗外,“若是这个世界上真有神仙鬼怪,怎么我至今未能再见我父母一面。”
“屠公子,逝者已逝,也就不要徒惹伤心了。”
“苏夫人,这样的话每个人都会说,又有几个人能做到呢?我只是怨,怨我不能手刃仇人,为我父母报仇。”
“其实我也一直很奇怪,当年你父母为何会到熙城另立门户?最早,他们真的是离王的追随者吗?”
“我父亲曾经是离王骁成章的侍卫,后来保护离王逃离皇宫,还陪着离王去了边境过了几年,再后来发生了一件大事,我父亲便带着我母亲和我一起回到临安府,本想在临安府找份伙计,却意外遇到以前在边境一起为伍的兵士在临安府备受欺凌……”
“端朝重武轻文,怎么会有人欺负行伍之人呢?”
“被欺负的都是些老弱病残,我父母都是义气之人,怎么能见得如此,自然是要挺身而出的,我父母武功高强,行侠仗义,在临安府也渐渐有了美名,但为官府所不容,官府多方欺压,我父母一怒之下就去了熙城,以前我父母帮助过的行伍之人也都愿意跟随,于是他们便一起到了熙城,即便如此,临安府官府依然不肯善罢甘休,但是他们又打不过我父母,便封锁了熙城的经济,也不允许临安府商户与熙城再有交互,即便如此,我父母依旧杀出一条路,他们行伍之人多得是有膀子力气的人,熙城的打铁行与武器行也是做出了不少名堂,引得不少武人前往,渐渐所得养活了熙城一众老小,再后来,民间交互增多,官府也管不过来,熙城与临安府商户间的交易也渐渐多了起来,由于熙城每年还能给临安府交一笔不小的费用,临安府在换了个知府后,对熙城也渐渐睁只眼闭只眼,我父亲自立城主,主管熙城大小事,他的美名也引得不少行伍之人来到熙城,十几年啊,我父亲在熙城整整十几年,谁能想到最后竟是这个结果……”
屠沙净说着,又开始长吁短叹起来:“我父亲当年最担心的就是我的学问,在他看来,武艺再精进也没用,天下终究是权臣的天下,当年静王风头正是,文官事事都被压上一头,如今看来,我父亲倒是未雨绸缪了,只可惜,我学问也没学到多少……终究是晚了。”
“屠城主怎么就会知道天下是权臣的天下呢?”
“我爹说是有高人指导,我猜想约莫是离王吧,我爹最钦佩之人便是离王。”
“离王与你爹还有联系吗?”
“不知道,我没见过,只是猜测罢了……”
但莫庭荷心里知道不可能,离王骁成章明明在当时已经带着骁再新退隐避世,又怎么可能指点屠令什么呢?再说,这样的话也不像骁成章所说的。
再想想,也正是因为屠令将屠沙净送去太书院念书才让屠沙净避免熙城之祸,那么会不会所谓的预言是假,保屠沙净的性命才是真呢?如果这个猜测是真的,恐怕屠令也早知道熙城与自己的后果,只是故意找了个由头将屠沙净调开保住他的性命。
如此一想,莫庭荷突然想透了很多东西,隔了很久耳边才钻进屠沙净的声音。
屠沙净见莫庭荷终于将神思转回来,不由得撇撇嘴:“你刚才就跟入定一样,可实在吓人。”
“没什么,我在想你的事情罢了。”莫庭荷觉得此时此刻也不便与屠沙净多说什么,便拿起案卷重新翻阅起来。
“对了,住在寡妇家另一侧的人家是谁?”
“没有人,早就空了,院子里杂草都比人高了。”
“那原来呢?什么时候搬走的?”
“好端端的,怎么又要问这件事。”
“对了,还有,寡妇养的另外两只鸡也带来我看看。”莫庭荷又说。
“苏夫人,你这是究竟要做什么?”
“你尽管去办,我只想查出一切真相罢了。”
屠沙净无语地跑出去帮莫庭荷搜罗她要的东西没多久,临安府的人口进出册与两只鸡就出现在莫庭荷眼前。
“苏夫人,你说凑巧不凑巧,我过去的时候两只鸡也没人看着,正在那处荒废的房子前趴着打瞌睡呢。”
“然后你就这么带回来了?”
“那可不是吗?不然我怎么带回来?”
“这就奇怪了。”莫庭荷蹲下身看那两只睡得晕晕乎乎的鸡,这是一只公鸡和一只母鸡,趴在地上,一动不动,两只鸡的脚上还拴着细细的铁链。
“我去抓鸡的时候,铁链还拴在栅栏上,我取不下,干脆一刀砍断了。”屠沙净看到莫庭荷盯在铁链的断口处,连忙解释说。
“不是我只是在想,这么多天,没人喂这两只鸡,这两只鸡又被铁链拴着,怎么不饿呢?”
“饿?”屠沙净似乎没想到这件事,愣了一会儿说道:“两只鸡就养在院子里,院子里终归能找到些吃食的。”
“那么这两只鸡难道就没想过要去得远些吗?你看,铁链拴着的地方没有一点伤痕,可见这两只鸡自己也没想多动。”
“好吧,就算苏夫人你说的都对,这件事与案子也没关系啊。”
“奇怪的地方便是如此,寡妇寡居多年,养了三只鸡,偏偏是两只公鸡一只母鸡,母鸡年迈也不下蛋,难道就是放在那边凭空消耗粮食的吗?而且寡妇也不像有闲钱养三只鸡的模样。”
“或许只是太过孤独的陪伴呢?”
“可寡妇并不养鸡,在她公婆与丈夫走之前,她没养过鸡,而且还有一个更奇怪的地方,对了,屠公子,那两个装过骨头和金子的坛子呢?”
“已经封好放在库房了。”
“我现在想看下。”
“现在?”
“大人,你没对金子产生怀疑吗?一个寡居的寡妇,公婆与丈夫在世的时候,连帐都要不回来,但是却能拿出那么多金子镇骨?”
“可是她也说了,金子不是她的。”
“那金子是谁的?拿出金子的人总要解释他为什么愿意拿出金子来镇骨吧。”
屠沙净拍拍脑袋:“你说的对,我早该想到这件事,怎么事情一多,反倒乱了呢?”说罢,屠沙净去库房拿出两个坛子回到莫庭荷面前,并小心地放在桌上,只是神色不太对。
“屠公子,你这是怎么了?”
“封条还在,这是我亲手封的断然不会出错,怎么感觉不对了呢?”
“有什么不对的?”
“我觉得坛子里面的似乎不是金子。”屠沙净说着便去揭开封条,将坛子的封口小心翼翼地打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