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住处时,红离还在吃着午膳。见苏元夕进来,笑意深深地将抓过烧鸡的油手往苏元夕肩上搭:“回来了?我说,姬云渊大早上把你接走,做什么去了?”
苏元夕竟然没有发作,淡定地看了眼肩上的油印。
移开目光:“见清平。”
红离亮了眼:“怎么样?好看不好看?有我家天一……不,那肯定是没有的。有你周国那位夫君和你爹好看吗?”
苏元夕喝了口茶,斜睥:“我爹是闻名遐迩的美男,谁能比?别窜着拿他和后辈来,有可比性么?完全没有。”
“嘁。”红离好一阵望天:“行行行,除去你爹,行了吧?”
苏元夕这才依了,淡淡甩出一句:“雪中上仙,天人之姿,你说呢?”
“嘶……”
“你别想了。”这么多年相处,红离那厮什么心思,她不用猜也知道,毫不客气地掐灭:“你打不过他,招不住。而且……他现在生了病,会染的那种。你确定,要为色舍命?”
红离缓了一会儿没反应,之后,便叫着跳开。
“你别和我说,你是去看病了?”
“不然?”苏元夕把玩着茶杯,回得漫不经心。
“你别告诉我,你碰他了?”红离的表情,已是有些惊惧。
苏元夕摊手,似笑非笑:“你说呢?”
“所以……你故意让我蹭油的!”红离眼皮都跟着跳了几下。
苏元夕摘下面具:“嗯哼?”
“你!……”红离忍下,问得小心翼翼:“什么病?被染了……会怎样?”
“也没什么。”苏元夕无所谓摇头:“就是一种虫病。被染了,死不了,顶多肚里多上百条虫子而已,有损健康。”
“呕!!”红离吞下不久的家伙,瞬间吐了个精光。
“又死不了,顶多是些虫子爬而已。”苏元夕安慰道。
红离抬头,好容易缓一口气,听见这句……
“呕!!!”
“你……告诉我,这病怎么防。”红离吐了半天,虚弱问她。
“简单。”苏元夕打开窗透气:“准备一碗姜汤灌下去,味道越浓越好。最好,熬下三个完整的,颜色近于乌黑,便大功告成。”
“没别的办法?”红离的脸,瞬间惨白。
要知道,她最讨厌姜这玩意儿了。
苏元夕耸肩:“只有这一法子。其实,你也不用担心,不想喝,就别喝,也不一定染上。就是万一染上了,喝它个十碗八碗的,也会好。”
红离:“不……我还是喝吧。短痛总比长痛好。”
眼见红离飘着走了,苏元夕心情愉快地招来伙计处理狼藉。
“随便揩油在别人身上,陋习,得教训。”苏元夕满意地欣赏楼下的红离苦大仇深地捏着鼻子喝一碗黑不溜秋的玩意儿。
待红离将一碗见底,后知后觉之下,心道:“不对啊,她那厮怎么没喝?不怕染了?嘶~她也不像个那么傻的……”
终于,那么傻的某人后知后觉尝出点儿味来,目眦尽裂:“耍我!!”
接连十天,苏元夕忙得紧。不是与姬云渊东奔西跑,就是窝在客房捣弄着东西。
红离开始几天还跟着,见其被姬云渊保护得很周全,便自己到处疯了。
十天后,苏元夕抱着一个木盒,出现在清平住处。
“你真的能让他恢复正常?”还是不放心,姬云渊问出口。
“不能。”苏元夕摇头:“只是让他看起来和常人无异。喏,这是我制的药,让他半月服一次,总共十次。可为他抑制病情。之后,等上大半年,明年入冬,你去我给你的指定点找我,我再为他配一次。等那次以后,他便不用再服了,至于可以拖几年,我也说不准。不过,肯定不止八年。”
掏出一白色瓷瓶交给清平,顿了顿,苏元夕道:“我,没下毒,也没放任何乱七八糟的东西。若信我,现在即可服下一颗。”
“信。”没有犹豫,清平倒出一颗黑色药丸就张口咽下。
苏元夕看于眼中,笑意深深。
确认清平对药物没有任何不良反应,苏元夕这才着手其它事。
待她打开木盒,顿时散出一股清香。
“那里面是什么?”微动鼻,清平看向苏元夕拿出的黑瓶子。
姬云渊侧目,见苏元夕正专注地排列物品,无暇分心,这才接了。
“墨。一种千年墨。原本研磨开后,味道是刺的,不过,玲珑她配了一种特殊香料混合后,就不一样了。”
“香料是提炼梅、兰的花粉而成,配上这样上好的千年墨,便可成发香。不过,不必担心,过了这两日,香味会大减,只留星余,不会影响你日后。人的寿命不过百年,墨却可存千年,千年后,人早成土沙。所以,也算是一辈子不用愁。”苏元夕手上没停,倒了东西,捣弄着靠近二人。
听到后面的话,清平笑出声:“圣姑娘有心了,竟帮清平想得如此周全。”
苏元夕手上动作没停,扫着清平,毫无脸地自夸调戏:“是朋友就喊玲珑。我这个人,本就细心友善,想得周全很正常。再说了,难得碰上清平公子这般俊俏的,不给你收拾得好些不行,以后讨娘子欢心,用得着。”
清平看了眼一旁没什么表情的姬云渊,笑道:“竟是这样?玲珑这么心细,不若找你好了?”
姬云渊扫向清平,苏元夕停了动作。
“这……”清平略为好笑地看着闷气走开的苏元夕:“她还有这样一面?”
姬云渊看着苏元夕背影,笑着摇头:“她有千张脸孔,这只是一部分。”
收拾打闹心思,苏元夕继续捣弄着手上的东西,直至成透明黏稠物状,这才罢手。拿出细毛笔与木刷后,戴上一套白色手帕。
迎着二人目光,苏元夕介绍:“用荟胶与树脂捣弄合成,涂在身上,可防止墨汁溅沾。清平公子,先净个脸。”
清平依言。待他用毛巾擦净,苏元夕将东西都移至塌边。
姬云渊为苏元夕移来软蒲团。
苏元夕跪坐下,笑朝他:“谢谢。”
姬云渊笑着摇头。
“脱衣服。”
苏元夕让清平坐在塌边后,头也不抬地将凌乱的物品都整齐列放一旁,甩出这么一句。
继而,听见两道吸气声。
一顿,苏元夕抬头。果不其然,见到的是二人惊愕的脸。
重重叹息,苏元夕好笑摇头,语气颇无奈:“我不采你花,更不是禽兽,想什么呐!头发那么长,不脱了会沾身上洗不掉,我得给你后背那些地方涂脂啊。”
这些个人,真保守。时常给人医治,要他们脱件衣服,不论男女,都扭扭捏捏,搞得她像个占便宜的老流氓。有时,还非得她亲自上手。
见人还愣着,苏元夕挑眉:“还不动?那我来?”
说着,还真伸手要勾人腰带。
“不……不用。”清平咳了声,窘迫地后退几步。有些为难地看着苏元夕:“那个,你能先回避下么?我怕……吓着你。”
苏元夕乐了:“我是医者,又不是什么深居闺秀,见多了,有什么可怕的?”
“清平不是这个意思。”姬云渊暗下眼眸,伸手,礼貌地拉起苏元夕,将她拉至屏风后,才道:“换吧。”
外边的清平这才开始动作。
在清平出声示意前,苏元夕不明白姬云渊方才的叹气摇头是什么意思,直至走出屏风,看着清平,苏元夕才彻底明白。
清平原本白皙匀称的身体,除露在外的皮肤,无一处完好!上身各处,有着大大小小、深深浅浅不一的伤痕。刀伤、灼伤、鞭伤、剑伤……层层印其上。
不消看,苏元夕也知清平后背是什么情况。
这下,苏元夕总算明白清平在为难什么了,也终于理解之前姬云渊为什么说清平一直在受罪。
这些旧伤,无不印证着这位温润之人曾遭受过怎样非人的折磨!
强行镇定,苏元夕装成瞎子走过去,忽视清平身上的伤口。
用木刷沾了些白稠,淡淡道:“躺好,把眼睛闭上。”
清平怔住,直视苏元夕无波澜的眼睛。
“还愣着?要我抱你上去吗?”
听见这句玩笑话,清平这才笑着照做。
而姬云渊,盯着苏元夕泛光的白色面具,目光深沉。
直至清平躺好,苏元夕这才举起木刷。
清平只觉一阵清凉。
苏元夕小心涂完脸部脖颈及肩胸膛等处,额上已是出了层薄汗。松了口气,正要抬袖擦拭。却对上姬云渊目光。
“谢谢。”看着姬云渊轻柔地为自己擦汗,苏元夕心中划过暖意,笑着看他。
“没事,辛苦你了。”姬云渊淡笑着收回手。
之后,苏元夕将清平墨发散开,用毛笔在他头皮处轻抹开。让他坐起,再涂他的后颈与背。
做完一切,等了片刻,触了触手感,苏元夕这才放心地让人重新躺下。
最后,用干净的细毛笔沾了墨,细细描绘眉型,又用新木刷将原本雪白的长发寸寸染黑。
做完一切,等了半个多时辰,苏元夕让姬云渊吩咐阿凌备来温水。
双手小心捧住长发,让清平躺得上前些,再将长发垂于水中。多余的墨顷刻晕染开来。
苏元夕一遍遍清洗,让人换来一桶又一桶温水。用一条又一条干净的湿巾擦拭着清秀的眉。
而姬云渊,则进进出出,换来一次又一次水。
直至第六次。清平的墨发,在水中清澈可见,无一丝晕染迹象,而秀眉也再擦不出一丝墨色,苏元夕这才脱下白帕。
正欲用手触其眉发,看看是不是真的不会再见墨,却在半道被姬云渊拦下。
正疑惑,却见姬云渊已伸手在清平眉发处轻抚片刻,将除了水渍一尘不染的手指展给苏元夕看,预示大功告成。
苏元夕知道姬云渊的意思,笑意颇深,无声道谢。
扶着清平坐起,在用干毛巾擦了头发及身子后,苏元夕这才将手伸向已风干附在清平身上的薄膜从额处撕开一角。
“会有些疼,忍着点。”苏元夕轻声道。
“没关系。”清平答。
尽管如此,苏元夕还是尽量撕得极尽轻柔。
姬云渊静静看着苏元夕动作与清平的变化,笑着不去打扰。
又过了半个时辰,苏元夕才处理完毕。
但在清平睁眼前,却被苏元夕蒙上黑布。
“还没结束。”
苏x元夕引着清平穿上衣物,又将他拉至案桌旁坐下。
继而,从木盒中取来一盒朱砂粉,还有木棉。
苏元夕洗干净手,擦拭后,用小指沾了些粉末,触上清平毫无血色的唇。
异样的触感让清平想躲,却被姬云渊拦住:“没事的,你别动就好。”
仔细地将清平的唇浅浅涂上朱砂,待两唇被涂得鲜红,苏元夕又取来木棉,将朱砂全部拭去,只留一些淡淡的,拭不去的红色。
如此一来,原本毫无血色的唇便有了唇色,只比常人红了星余,但,更显唇红齿白的优势。
姬云渊看着苏元夕的眼中有着诧异。
苏元夕,的确心细。
待处理完,苏元夕用木梳将清平如今乌黑的长发梳顺。又取来一条干毛巾,仔仔细细地拭着多余的水分。待干到一定程度,苏元夕才罢手。
想了想,苏元夕取来玉冠,将清平长发束起,再以蓝簪定之。
如此一来,更显温润出尘。
姬云渊见其动作娴熟,开口问:“你怎么会男子的穿衣打扮?”
还如此有技巧?
苏元夕大方承认:“照顾的病人多了。”
“好了!”苏元夕拍了拍手,扯下蒙着清平的黑布,递给他一面铜镜:“看看。”
镜中,一位少年模糊的脸印在上头,但仍可见头发是黑的,唇色是红的。猛然拉过长发,低头,乌黑的颜色亮了清平的眼。
“别傻着呆了,那就是你。还不起来,出去让他们看看?”苏元夕收回铜镜,将清平往外推。
姬云渊:“玲珑说得对。没有什么灾星,从前你就不是,以后更不会。都这么些年了,你也该迈出去。”
“戴上这个。”清平回头的时候,苏元夕扔给他一顶斗笠,上头缝着纱布:“遮阳,如果,你想活多一天。”
“谢谢。”清平由衷一笑,戴了上去。
就这样,清平带着无法言喻的心情,受二人鼓舞,一步步走向门口。轻轻推开的刹那,就见到微张着嘴,一脸难以置信的阿凌。
“清,清平哥?”阿凌红了眼眶。
“嗯,是我。”清平笑着开口。
瞬间,阿凌便一把抱了上去:“你终于好了!”
“是,终于好了。”
姬云渊与苏元夕并排,看着楼下围着清平欢呼,并不忘向苏元夕致谢的众人。
“算我欠你一个人情,你想要什么?”姬云渊侧身,看着伸着腰的苏元夕。
苏元夕长舒气:“没想好,先欠着吧。是一直有效?”
“嗯。”姬云渊点头承诺。
“那就行。你先记着,若哪天有需要,我会来找你兑现,希望,到时候,你能助我。”
“必然全力。”
“以后,尽量别让他白天见光。时常备些伞或斗篷什么的遮阳。要是有什么行动,让他晚上去。”
“嗯。”姬云渊默默记下苏元夕嘱咐。
“唔~”苏元夕不好意思地摸着肚子。
该死的,不合时宜地乱叫。
姬云渊笑出声,见苏元夕红了耳朵,这才咳了声:“已近正午,又忙活这么久,我也饿了。不过,我已经让王伯备好饭菜,不如就在这儿吃吧?我尽地主之宜。”
“……好。”回忆上次在王府吃的美食,苏元夕没想多久,便欣然点头。
“请。”姬云渊笑着为苏元夕引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