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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事说来话长……”卫子矜看着程思，最后低下头，眼神微黯。
“我家本是南方江城出身，家父是江城的官职，前些年南方水患，家父治水得了功，方才升迁进京。”
卫子矜一身青衣，眉眼温和秀丽，身形清瘦，声音也温柔怡人，倒是江南女子的娉娉袅袅。
微微犹豫一番，卫子矜又开口低声讲：“进京之后，父亲偶然发现丞相勾结地方官员私收贿赂之事，给皇上参了折子。”
“便是前些年李相被罚整整一月不许上朝的事？”在一旁的方瑜突然开口插了话进来。
“正是。”，卫子矜闻声，看向方瑜，然后微微福了身子，接着说，“自丞相受罚结束后，在朝上似是无事，但私下里……恕子矜一番自话，我便总是觉得这李家有意无意来针对卫家。”
方瑜挑眉，轻声说：“倒确实是丞相府的作风。”
“今日，愿意出手为子矜解围，不胜感激。”说着，卫子矜便又是向二人福了身子，“不知今日之后，李家会不会因为此事与诸位作难……”
卫子矜一直低着头不敢抬起来。她确实是地方出身，因着父亲的升迁方才入京不久，却已感受过不少这京中世道的薄凉。面对这些出身名门望族的小姐和公子们，到底是有些自卑和胆怯。
面对着三人，在这京城里人心叵测，还未知根知底，她到底是没敢再说太多，只是寥寥几句。
见卫子矜不愿多说细节，只是说两家的过节，也没人想去追问。
“谨言慎行。”方瑜沉默半晌，说道，“在这京中，为官亦是，为人处事亦是。京中势力错杂，切不可为了心中的义，而一时冲动。”
这京城，作为一国之都，算得上是一国之中最为平安富庶之地。披着这样华丽的外壳，日日歌舞升平，但越是繁华的地方，或许也越有它不可说的腐朽之处。
身在高位的人，惯会用手中的权势功名，来粉饰自己的身后的不堪。
李丞相坐稳这位置这么多年，嚣张跋扈谋取私利的做的不少，这么些年来，皇上也不可能一点风声都未听到过，但李家手握重权，这些年来也算得上是一心一意地辅佐，从未显出一点异心。皇上也是秉着水至清则无鱼的态度，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最后到底也是没有人敢多说一句，多管一点。
但李家权势过大，皇上本也早有心敲打李家一番，刚入京为官的卫父上书参李相一折子，自然也不会装作没看见，便也顺了卫父的意严查了这件事，在朝上严斥了李相一番，最后却是说，念多年君臣之情，不疼不痒地只是罚李相一个月不许上朝。
倒是一副天家恩威并施的风范。
李相对皇上到底是敢怒不敢言，最后自然是把这件事算在了卫家的身上。
沈字酒听了方才卫子矜的话有些出神，提起李家，她突然想起自己同李锦的一些回忆。
她记得，前一世的时候，李锦和陆浅浅走得很近。那时，自己被皇上赐婚给太子不久之后，皇后命人带她进宫学习宫中事宜。
那是阴天，灰青的云压在宫中的棱角分明的天空中，无风，天气闷热得令她感到窒息。皇后公里的嬷嬷亲自带沈字酒进宫。
似是暴雨欲来。
皇后待沈字酒这个准太子妃极是亲和，或许因为她是沈臣的女儿，也或许是因为沈字酒性格温软。皇后待沈字酒亲近，私下便经常遣人向沈字酒送些宫中的吃食，见沈字酒来宫里，就连刚刚送进来的最珍贵的糕点，都拿来同沈字酒分食。
沈字酒在皇后面前弯着眉眼，嘴角带着标致又秀气的弧度，小口吃着皇后赏的软酥，那软酥清甜可口，是寻常京中寻不到的糕点，约莫只有宫中才会有口味这样好的东西。皇后笑着对她说，沈家姑娘端庄大方，下个月便是婚期，定是能成为一位贤惠的正妻。
她脸上依旧是大家闺秀一般的知书达理的笑意，只道劳烦皇后娘娘费心了，却有些茫然地被迫接受着来自宫中的安排。那时，她已有半年余和方瑜没了联系。
嬷嬷送她出宫的时候，沈字酒在宫中碰到了李锦。李锦挑眉，斜眼笑着看她，两人谁都没有说话，擦肩而过。
她出了宫门不久，嬷嬷送她回府路上，不知街巷里从哪里窜出一辆狂奔疾行的马车，那马受了惊，在路上横冲直撞，沈字酒还没来得及反应，自己已是被卷入车下。她记得，雨便是就那么突然倾盆而下，那日的她躺在地上，身上的感觉从疼痛再到麻木，目光有些空洞地看着天空，雨水冲刷着自己身上的黏腻的血迹，然后向周围缓缓流去。
当朝准太子妃当街遇了事故，京中哗然，宫中也派来数位年资高的老太医亲自为沈字酒诊治。沈字酒自诩身子很好，却在遇了这次事之后，除去一身伤，还引了一身似是陈年旧疾一般的病症，数着数着便是时日无多了。
然后便是沈父被人诬陷，沈家一夜之间便在京中没落了去。
沈字酒还躺在病榻上吊着一口气的时候，便听说，自己被剥了同太子的婚约，李丞相忧心太子，主动荐了自己的女儿李锦作太子侧室，愿以为太子分忧，李锦自然还不忘提携了自己的好姐妹，陆浅浅，为陆浅浅求了一门极好的婚事。
回忆起这些事的时候，沈字酒有些麻木，她竟已是连一滴眼泪都不知该如何流出，只是支着下巴，眼神有些空洞。
见气氛有些凝固，程思觉得话题有些沉重，赶快笑着开了口，拉着卫子矜坐下：“我们之间关系本就不大对付，顺手而为罢了。字酒最近脾气比较暴躁，我看字酒也想怼人很久了，今日之事卫小姐不必多礼。”
听到程思话里提到自己，沈字酒这才回过神来，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身边的方瑜，眼神有些复杂，却见着方瑜也眯着眼睛笑着看她，才觉得突然有点慌乱，赶忙又转过头来，点头笑着接上话：“我确实想怼这小姑娘很久了……等等为什么突然说我脾气暴躁啊。”
沈字酒笑着嗔程思，但心里也不得不承认，自己重生以来，果然是脾气大了些。以前她性格温软，平日不怎么愿意同她们多话，如今再对这些让她看着有些不爽的人，她只觉得心里暴躁得很，一点都客气不下来。
方瑜伸手按着沈字酒的脑袋，认同程思的话：“我也觉得阿酒最近脾气大得很，上一次在杏林的时候我也有幸见过一次了。”
“啧，你当时不是和那个才女混在一起么。”程思接上方瑜的话，话中带着几分戏谑。
“咳。”方瑜有些窘迫地轻咳一声，眼神落在沈字酒身上，沈字酒把他的手从他的头顶移开，也不看他，方瑜有些讪讪地开了口，“当真是冤枉，我当时和阿酒走在一起，那陆小姐就这么直直地摔在我二人面前了。”
程思又把目光从方瑜身上转向沈字酒，眼神带着几分笑意。
沈字酒无视掉程思的眼神，捏着程思的手冲着方瑜轻哼一声，轻声说：“和我没关系。”
提了陆浅浅，卫子矜似是想到什么似的，小声开口说道：“我同那位陆小姐虽是还未见过，却是师从同一人，近些日子我听说陆小姐似是在苦练琴技，格外刻苦了些……似是像准备什么似的。”
沈字酒蹙眉，算起日子，怕是不久宫中便是要设宴。只是如今还未通传下来，那陆浅浅消息得是多灵通，这倒是准备上了？
说话间，晋福楼的菜已是上齐，到底是京城里难求一位的酒楼，桌上摆着的菜倒是色泽鲜美诱人，看着便是极其上品。
就算是已经进京也有些日子的卫子矜，都几乎鲜少来过这样有名的地方，一双竹箸在修长秀气的手中握了许久，也犹豫着迟迟不敢下手。
沈字酒无意看见卫子矜有些拘谨的样子，便不动声色地夹了一块糯米排骨放进卫子矜面前的碟子里：“这晋福楼的糯米排骨我倒是喜欢，不知合不合卫小姐的口味。”
“这方瑜倒是把我们字酒的口味摸得清楚。”程思边盛汤，嘴也没有停下。
方瑜倒是完全没有反驳，非常不要脸地接上话：“那可不，毕竟阿酒的口味和我一样。”
卫子矜夹起碟子里的糯米排骨，切得精致的排骨外面裹着粘软的糯米，漂亮的光泽显得极是诱人，放在嘴边小小地咬了一口，那动作便是十足的秀气好看。似是觉得这糯米排骨好吃，嘴角微微带了些好看的弧度。有了沈字酒的话，卫子矜这才没有了刚才了拘束，小口地开始用饭。
“多吃些，反正不是我们付账。”沈字酒见她应是满意，非常大义凛然地把今日的账单算到了方瑜的头上。
方瑜一双眼睛似是带着委屈向沈字酒看过来，装着楚楚可怜地样子开口：“阿酒好狠的心。”
“方瑜，你不觉得自己现在的作派非常陆浅浅吗。”沈字酒听了这话，脸上的笑有些怪异，只觉得自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捏起一只空杯子摔向方瑜，非常冷静地说，“你是我们中间唯一有合法收入的，拜托你了。”
稳稳接住沈字酒丢来的茶杯，方瑜眯着眼看她：“阿酒，我们还不是夫妻的，你不能把我的财产就这么安排地明明白白。”
“快滚，谁要和你做夫妻。”沈字酒白他一眼，伸了筷子，夹了一只白嫩嫩的糕点，直接塞进了方瑜嘴里，堵上他的嘴，“吃你的饭。”
方瑜被沈字酒毫不客气地塞住了嘴，倒是极为受用，眯着的眼里都带着笑意。
不知为何，看着眼前二人的程思和卫子矜，突然便觉得，今日晋福楼的饭菜没来由地竟是有些发酸，然后二人对视一眼，决定继续低头扒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