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乐街的太子府中，有个小小的偏院，院落里有三间房和一个枯井，寂寥的很。
往日的太子府护卫统领周游风光不再，他躺在一个破椅子上，身上穿的破破烂烂在寒冷的院子里晒太阳。
摇椅一晃一晃，带动着冷风吹的他更狠。
他脸上带着不甘心的表情，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空荡荡的小院里突然有了脚步声，且脚步声越来越近，周游灰暗的眼神里闪过一片大亮，他从摇椅上跌跌撞撞地爬下来，浑身药臭混合着腐肉的臭气，他下意识地闻了闻周身，脸上一片局促。
李闲的身影出现在院门口时，周游跪在地上，见主人来，连忙趴伏，恭恭敬敬叩着头，姿态巴结地像条狗。
“好久不见了，周游。”李闲道，面无表情地走向他，周游一脸惊喜，抬头‘嗯嗯啊啊’的叫着，极其开心的样子。
“吃了它。”
李闲扔给他一瓶药，不同于往常和善的态度，让周游身子一僵，他真的把周游当条狗？
周游怒骂秦笙时，以当李闲的狗为自豪，因为他觉得秦笙还不如李闲身旁的一条狗。可真当李闲对待他如同狗一般时，他心里却还是难受。
将药瓶打开，周游将里面的药一股脑吃下去，就算是当李闲的狗，周游也心甘情愿，前皇后对他有恩，这辈子他愿为李闲而死！
“说句话。”李闲道。
周游听了这话激动地大口大口吸着气，半晌他扯开嗓子，开口道：“主……主子？”
“主……主子……我能……开口了……谢……谢谢主子……”
他激动地又说又比划，开心极了。
“高兴么？”李闲道，周游连忙点点头，“高兴……主子……叫周游……做什么……周游都……高兴……”
“我不高兴。”李闲道，“有人说你杀了阿笙，你告诉我，你有没有杀阿笙？”
仿佛是极力在克制，李闲这句话说的极慢，仿佛用了一个世纪那么久。
“是那贱人说的！是……楚……不对，她是秦笙……她就是秦笙……”周游恨道，“她是……主子的……灾星……她得死……”
“我问你，是不是你亲手杀了她？！”李闲道，声音里带了杀气。
他冷静的很，周身却带着嗜血的杀气。
周游猛地抬头，瞧见李闲冷漠的眼神，心里生了恐惧，不敢去直视对方的眼睛。是他偷偷叫人去杀的秦笙，是他骗秦笙奉的李闲的命，他让秦笙绝望后赴死，他以为这是为了李闲好！
秦笙是娼妓之女，从天底下最肮脏的地方爬出来，会毁了任何人。
李闲是天家之子，从天底下最华贵的地方降生，没有谁能亵渎他，若有谁敢挡他的路，周游必会清除障碍，不惜一切代价。
“你是母后身边最得力的人，我最相信的就是你，连赤鬼都比不上你在我心目中的地位，所以，别人说你什么，我不信。”李闲蹲下身子平视着他，喝道：“我亲自问你，是不是你，动了阿笙！是不是你？！”
“主子……”周游忐忑道，“我……”
“是不是你？！说啊！”李闲暴喝了一声，双眼瞬间血红，他将周游揪起来，腾腾的杀气将他包裹。
“是！我杀了……秦笙！”
“前皇后待我很好，我发过誓……绝不让任何人阻挠主子的……大业……”
“主子！”
周游不可思议地望着李闲，身子被推地后退了两步，一个跟头栽进院子里的枯井中！
“咚！”的一声，有什么东西碎掉了，血腥气顺着枯井飘荡上来，李闲望着枯井中摔裂脑壳的周游，叹了一口气道：“你凭什么替我做主？你凭什么杀了阿笙？”
楚不凡看的心惊，她趴在房顶，瞧着李闲黑色的背影，突然觉得一阵荒唐。
一股莫名其妙的感觉从头到脚冲了一个来回，感觉就像月华宫失火那夜李闲泼她冰水时，皮肉被这股寒吞噬。
李闲没杀她，在杀周游前，李闲从未杀过任何一人。
这个消息如雷击过头顶，楚不凡望向李闲，透过他的身体，仿佛看到了当年死去怨毒了李闲的自己。
李闲背负了什么，她如今才真正懂得，那时候的秦笙不懂，那时候的秦笙还冲他吵嚷发脾气，嘴里总嚷嚷着靠自己闯出一片天，那些话，那些靠自己不用李闲帮忙的话原来像刀，一刀刀割在要强的李闲心头。
那时他总落寞的笑着，满脸的无可奈何，可秦笙总以为李闲是开心的，总以为自己帮到了李闲，可真相呢？
真相在他孤寂冷漠的背影里。
“我完全忘记了阿笙的话，总以为他会改变的，总以为他不会骗我，可事实便是，所有人都在骗我。”
李闲突然回转过身瞧着楚不凡，他笑道：“碧荷，你是不是对阿笙很好奇？”
楚不凡怔住，回身要躲，却发现后路开阔，无论怎么躲他都能看到。
索性下了房顶，站在他面前。
“我在你面前杀人，你害怕么？”
“你害怕么？”楚不凡反问，她瞧着李闲失神的眼睛，道：“不知道你有没有发现，你这个人，惯会把第一次认识的人当作好人，你总是企图寻找那人身上的良善，可天底下不是所有人都是好人，这天下，大部分都是坏人。”
“总是把人想的很好，是小孩子做的事。我们都长大了，知道对错如何，一个人做错了，就该付出代价。周游杀了秦笙，欺骗了你，无论他怎样就死，都是应该的。”
李闲双眼血红，他突然抓住楚不凡的胳膊，将对方带入自己的怀中，“我……”
“哥哥，日后你该好好的，日后你会越来越好的。”楚不凡道，心已死。
她做了那么多伤害他的事，让他受过的苦一幕幕在脑海之中闪过，后悔、绝望、心疼交叉着在心底蔓延开，她做了这辈子最大的决定。
这时的楚不凡还不懂，这个决定对她日后造成了怎样毁灭性的影响，若她晓得，依她的性子，恐怕也是不回头。
李闲慢慢松开楚不凡，他血红的眼睛消去血色，眼神重新冷寂了起来。
“你想要什么，我都帮你，再不会叫别人欺负你的。”李闲道。
“我要你好好的，一天比一天过的好，那样我就很开心了。”
“你会嫁给柳城么？”
“不会，我爱旁人。”楚不凡说着，浅浅笑了，她摇着李闲的胳膊，像秦笙那般的撒娇，“我走了。”
李闲眉头一蹙，看着她利落施展轻功的背影，心头一片凉。
“阿笙，老天终归待我不薄。”李闲说出这话，自嘲笑了笑。
楚不凡失神地在路上踱着步，心里思量着他应该还以为自己是碧荷，等查出喂了自己毒药的那个凶手，赶快结束这一生，就是自己最好的结局了。
在结束自己的一生之前，她得想办法替李闲做些什么，能帮助他登上帝位是最好的回报了，到时候她怎么也算的上李闲背后的功臣，应该能把自己做过的错事抵消了。
这样想着，不知不觉便回到了丞相府。
一进丞相府，楚不凡便闻到一阵熟悉的香气。
“轻舟？晚饭咱们吃包子？”楚不凡拉了轻舟问道，轻舟一脸垂涎道：“对啊对啊，好香的味道，真是恨不得赶紧开饭了。”
“瞧你这没出息的样！”楚不凡戳了她额头一指，觉得这味道也太过熟悉便又问：“厨子是哪来的，味道怪好闻的。”
“小姐您还说轻舟，您不也是馋了？厨子是从太子府出来的，前阵子太子发了疯绑厨子做包子，这位王厨子，就是那时日被太子绑过的。后来好容易放出来了，因是从太子府出来的，寻常酒楼怕事不敢收，所以就投了柳公子，柳公子就给咱们送过来了，柳公子对小姐这般好，没准等老爷夫人气消了，就把小姐许……”
“小小年纪，成天想什么事，没准我今天就把你扒光了扔到小李青床上！”楚不凡说着，轻舟两眼发亮，“真的吗？小姐说话算数！轻舟这就去准备！”
“哎！轻舟！我是闹着玩的，轻舟，你回来！”楚不凡头疼地喊着，轻舟一去不回，再叫也叫不动了。
“真是拿你没办法。”楚不凡叹道，转身瞧见一脸青黑的小李青，她尴尬地笑了笑，解释道：“我是说着玩的，真没想让她欺负你。”
“小姐不要说笑，若是真的做就请尽快。”
“啊？！你在……开什么玩笑？”
楚不凡瞧着小李青紧张地同手同脚离去的搞笑样，头上三条黑线，看来，这男的，是个闷骚啊！
“楚小姐，贵妃想请小姐进宫一叙。”
身后有个脸熟的太监抬了一顶小轿子来，楚不凡回头一望，披香宫来人接她了。
林贵妃、大皇子都被罚，如今正是风口浪尖，她来找楚不凡能有什么好事？！
“小姐，莫去。”小李青一脸凝重地在楚不凡身后提醒，楚不凡惊讶于他的神不知鬼不觉地突然出现，哈哈笑了两句，回头瞧着那太监，对方一脸成竹在胸的模样，一点不怕她不给面子。
瞧见楚不凡看着自己，那太监又道：“大理寺卿之子柳城柳公子也同去，小姐莫怕。”
楚不凡脸色微变，看来这林贵妃是非要见她了。
想到纳兰珠带麝香的玉镯，月华宫的那场大火，那熟悉的毒药的味道，楚不凡道：“那便好，如此就快些走吧，晚了怕耽误了丞相府开饭。”
她倒是要看看林贵妃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