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点,当出租车缓缓往乌村方向驶去的时候,我看到那条被人工绿植覆盖得严严实实的水泥桥,桥下面用鹅卵石铺成的羊肠小道在冬天的夜色里虚成白茫茫的一片。
我知道再不用多久,我就能见到我从小成长的村子了。
我在村口下了出租车,付给司机钱后,司机问我附近是否有洗手间。我头也不抬地朝他指了一个方向,指出后我才意识到,在别处地方是路痴的我,原来也有熟悉到如同自己身体一部分的地方。
压着头往家的方向走的时候,路过了一片熟悉的柏油路。路的左边是小时候玩耍过的野地,右边是黑压压的山头和房子。
说来也奇怪,这里的地势偏低,且视线上障碍重重。但小时候母亲在地里劳作,我常背着书包蹲坐在田埂上看东边的晨光还有西边的落日。常蹲的那个位置,总是一抬头就能望见一整片广阔灰色的天空。
几年前,梦里要求在城里买房子,买好后一家就搬了过去,老房子这边便空了下来。但我还是直接打车就来到这里,我知道只要她不在,父亲还是会回到这里。
没有比这个村子的星辰更加让他觉得安心的地方。
轻手轻脚地推开了铜门,铜门拉环上那对小小的祥狮图样迎着我笑。我猜测父亲应该还没起床,在我对着那小祥狮发呆的片刻,里屋就有人声沉沉地传来。
“谁?”
是父亲的声音。
我愣了愣,立即答了一句。父亲迎出来,身上裹着快速套上的睡衣,急急忙忙替我开门。
“哎,你怎么突然回来?”
“哦,公司放假。”我笑笑说。
父亲枉然间顿了顿,父女俩对视了一会儿,他立刻低下头去。
我心里了然,望着憔悴的父亲心里一阵苦涩蔓延开来,默不作声,我跟着他进了房子。
到了家里后,红木椅子上坐下来。凌晨刚至,日头还没升起来,父女俩之间临时的团聚,生出了以往多一点的隔阂,对彼此生活、工作状态的毫不知情,以及想要努力化解尴尬的紧张一起到了嘴头上,反而越想说什么,越说不出什么了。
我意识到自己的闯入,点燃了这个房子里的不自在,我和父亲,同时因为对方的出现,而感到坐立难安。于是长时间内,两人只是喝着茶。
“要不要去睡会儿?”很久以后,父亲突然说。
我点了点头,想问他是否也需要再回房间补会儿觉。然而,一抬头,父亲已经走去院子起了一个煤炉。
零星的金线在东方升起来,浓郁的紫色里带一点灰白。起着煤炉的父亲在灰紫的晨光下弯着背,地上的影子折出两度。他拿起一把破了的蒲扇用力扇一块起了火星子的煤,耳鬓冒出稀稀疏疏的白色寸发,他穿一件磨毛深灰格子的睡袍,阿玛尼的小金线在灰白里有些脱丝。
我说我先回房间休息下,父亲立即应声,走到我前面替我引路。
我想他忘记了我从小住在这,没有人比我更熟悉我自己的房间。可是此刻,他除了客气,重重心事压得他实在不知如何是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