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郭晓诗歌集作序
李世心
一
郭晓交给我两本诗稿求序，我痛快答应了。一则，我与郭晓已故的母亲郭玉芳大姐曾经在县政府大院邻居过，对她母亲的品格为人甚是敬重，我们两家彼此相熟，关系处得很好，至今令人怀念；二则，我读过郭晓学生时期发表在报刊上的一些短小而很有诗意的诗歌和几篇极富才情的散文，后来在市县文学报刊上偶尔也看到过一些，卓尔不俗，很喜欢，知道她是个外表平静而内心丰富感情细腻的才女，因此想继续聆听那纯真的心灵之音，鼓励她走上更大的平台，施展才华，挥洒激情，取得更高的成就，有一个丰富多彩的人生，以抚慰她母亲的在天之灵。
二
《孟子》提出“知人论世”的主张。意思是说，在阅读和论述文章时，首先要对作者的思想和经历有所了解和把握，不能脱离作者而去评论作品。
郭晓的秉性很受家庭的熏陶和母亲的影响。郭晓尚在襁褓中的时候她父亲就因意外事故而不幸去世。她母亲人极善良，儒雅文静，调入县信访局后再就没挪过窝，一直干信访，与社会最底层的人打交道。2005年12月，因风湿性心脏病不幸去世后，许多人痛哭流涕，悲云压城，自发地前来帮助郭晓为她母亲发丧，场面很感人，很悲壮。幼年丧父，中年丧母，郭晓就是在这样一个家庭环境中长大的，与她母亲一起生活的时间最长，秉承了她母亲善良、淡定、逆来顺受、与世无争、谦虚诚恳、感情丰富、同情弱者、亲和力与包容性强等人格品质。但与她母亲不同的是，郭晓是个外表平静柔弱而思想感情敏锐内心丰富强大的人，具有对世俗的叛逆精神和对命运的抗争精神。
诗是激情的产物，文学最本质的特质是悲悯。家庭的不幸和社会公平正义缺失的境遇，按捺不住作者诗人的天性和才情，按捺不住汹涌澎湃的激情，宛如谁也按捺不住大河东流修竹向天清荷溢香一样。杜工部一生穷愁潦倒却一路苦吟不绝，辛稼轩壮志未酬醉里挑灯看剑怒拍栏杆，李清照多愁善感情意缠绵却时时哀婉悱恻无可奈何花落去，南唐后主李煜往事不堪回首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文人永远是命运的弃儿。在冷月秋风中，凄凄惨惨，悲悲戚戚，善良的郭晓款然拿起诗歌的竹箫，一袭青春婉丽的飘然霓裳，向天地，向这个世界发出拷问，以排遣心中的不解、希冀和郁闷。这就是郭晓诗歌的总体思想背景和总体格局、色彩与韵律。把握住了这一点，就把握住了作者的总体思想脉络，很快拉近读者与作者之间的距离，理解诗歌中表达的思想感情，找到审美的视角与突破口。
读郭晓的诗，就表现形式、风格和意境来说，总会勾起沉睡在头脑中的那些记忆碎片，总会联想起李清照、戴望舒、余光中、林徽因、席慕蓉、舒婷和泰戈尔、普希金这些诗人及其诗歌作品的气度和韵味，引起心灵的共鸣。那是真情的水银泻地，优雅舒展，收放自如，有古典的美感，又有现代的元素和气息，读时似懂非懂，朦朦胧胧，而读后却内心难以平静，难以释怀，久久沉浸在淡淡的忧伤无尽的思虑与悲悯之中。这是我对郭晓诗歌的总体审美感觉。
在这本诗集中，我比较偏爱第一辑“春日呓语”。本辑为作者少女时期的诗作，虽然青涩稚嫩，但纯真、激情、充满活力和对美好的向往追求，犹如一枚枚花蕾，一颗颗青苹果，一个个粉红色的梦。譬如这首《唱歌的小鸟》：“窗外有只小鸟/唱着歌儿/歌声在树的枝头芬芳/牵着我的心儿/穿过丛林/越过湖泊/飞向远方//窗外有只小鸟/唱着歌儿/歌声萦绕在我的枕旁/我把温暖的歌儿/藏在小鸟的翅膀下面/寄往远方……”多么可爱的小鸟，多么生活、多么清新活泼的意象，多么静谧安澜的情趣和意境。读这样的诗，就好比欣赏一个扑闪着大眼睛的小女孩儿在舞台上扮演的闺阁大小姐，那清丽婉转的唱腔，那显然不大协调的动态，那表演主题与年龄的巨大反差，反而小鸟依人，极可人意儿，反而美丽得令人盈着泪花，含着心痛。再譬如这首《雪绒花》：“雪绒花/飘啊飘/美丽、圣洁、优雅/就像温柔的她//雪绒花/飘啊飘/晶莹、剔透、浪漫/就像多情的他//雪夜静谧漫长/太阳出来/冰雪融化/让她拿什么去爱他。”没有一颗纯净的心灵，没有童心童趣，怎么会有如雪绒花一般的梦，怎么会有这晶莹剔透如天使一般的美丽，怎么会有这爱的小精灵的青春骚动。
爱，是郭晓一切诗歌的底色。她总是以理想主义的眼光观察世界，她的胸中总是有着井喷式的爱意柔情，有着惊人的对爱的执着与追求，但是由于年岁渐长，生活开始变得日益沉重，心灵之声也随之落满风尘，伴有嘈杂，散发着无奈、失望和忧伤。这类诗歌数量最多。譬如这首《风雨人生》：“剪不断的是情/理还乱的是心/我的心是风/因你流浪于荒野/我的情是雨/因你渍染着梦的彩虹/风风雨雨里/我吟唱着来生//假如风平浪静/假如雨过天晴/日记不再会记载年轮/吉他不再会弹奏忧伤/斑驳的画布/如何弥留/挂着山月的昏黄/天边那缕绯红的晚云/抒写着我的生命与爱恨”。读这首诗，我联想到的是美丽多情的李清照那颗受伤的心灵，是港台言情剧里那些青春男女之间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及其主题歌，还有王洛宾与三毛对世俗的勇敢挑战与最后的悲伤。感觉是青春之殇，爱情之殇，生命之殇，美丽之殇。
此后数辑，作者已经人到中年，生活与感情经历更为丰富复杂，所以诗歌中一唱三叹，行云流水，开始对爱情对生命对社会对人生进行更加深入理性的思考，作品主题走向宽泛，形式日臻成熟，具有朦胧的现实主义风格。譬如“月夜轻箫”一辑中的《霜冻》：“有个节气叫霜冻/有种眼神让人心动/有缕情愫很懵懂/北方深秋的树成熟眩目/挂满缤纷的誓言/神采飞扬/蓦然回首/长睫下的深潭朦胧/朦胧的风流与才情/曾放飞在周公瑾当年/赤壁吟诗的风中//有个节气叫霜冻/意乱神迷的是那丛红枫/北风的凛冽驾驭着高原的威猛/把你的额头犁得沟沟壑壑/直奔天际/天际很近/满目葱茏/天际很远/荒漠寒风/我想超越那条地平线/我想拽住那束彩虹……”显然，诗的意象、主题和气度，与前边的诗相比，发生了明显的变化，有了很大的发展进步，有一种深沉壮烈的美。此外，《桃树的诉说》《伊拉克战事随想》《石油，石油》等，视野开阔，思维纵横，感情深沉，意境深邃，一种冷峻、凝重、深彻、宏阔的立体的灵动的美扑面而来，五味杂陈，撼动人心。说明作者的思想和驾驭诗歌的能力已经日趋成熟，而且融入了历史、哲学与美术，具备了朦胧的美学思想与美学追求。
三
《文心雕龙》“知音”篇说，“……无私于轻重，不偏于憎爱，然后能平理若衡，照辞如镜矣。”意思是说，评论文章优劣，要没有私心，没有偏见，才能做到像衡器度量东西一样公正合理，像明镜映物一样反映出真实面貌。
以上，我是以“美学”为镜子，努力“无私于轻重”，“不偏于憎爱”来“照辞”，肯定了郭晓的诗歌创作及其优胜之处。但是，“一阴一阳之谓道”，仅观“阳”，不观“阴”，不符合辩证法。对此，我对郭晓提出以下期望：
一是激情和意境是诗歌的两大基本要素，毋庸置疑。但是，要“无过无不及”，要“中庸”，恰到好处，凡是优秀的作品，无一不是形式与内容兼得的典范；二是伟大的诗人及其伟大的作品，大多是人民群众的代言人和时代的歌手，必须走出个人生活的小圈子，以时代发展社会变革和历史走向为主题，以社会生活、以人民群众的喜怒哀乐为题材，为蓝本，去创造，去反映，去咏叹，与人民群众同呼吸，共命运。就是说，要始终站在思想认识的高地看世界，家事、国事、天下事尽收眼底；三是在诗歌语言运用和表现形式方面要滴水不漏，像贾岛那样反复推敲一字一句，像杜甫那样“语不惊人誓不休”。
当然，郭晓不是位专业诗人，这本书也是她的处女作，她的创作还有着很大的上升空间，在她生活的圈子里，她无疑出类拔萃，是很优秀的。起码，她爱诗、懂诗、能诗，知道诗歌绝不是排成一行行的散文。作家头上有着荣誉的光环，也肩负着沉甸甸的社会责任与历史使命，要“要像牛一样劳动，像土地一样奉献。”说到底，我是以一个比较高的标准来衡量她的作品，来严格要求她，点化她，激励她，希望她尽快成长，写出更多更好的作品来。同时，我衷心祝贺她的诗集即将付梓，衷心为她九泉之下的母亲而高兴，衷心希望她低姿态做人，文不惊人，誓不罢休，生命不息，奋斗不止。
2017年5月28日于延安
（作者系中国散文家协会会员、中国辞赋家协会会员、陕西省作家协会会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