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花旦小生竟是昭哥儿吗？是啊，这么多年过去，当初的小屁孩儿也该长大了。
“怎么又登台？”上仙皱起了眉，澜小姐走了，就只有从小长相精致的昭哥儿能替她的位置，可昭哥儿又真的愿意吗？
还是被生活所迫，才做出的无奈之举？
上仙敛了神，随意坐在李副官为她找来的凳子上，平静道：“我在这儿等他。”
班主自然是高兴的，隔了十多年，又见到曾经的澜丫头，而已经长成澜小姐的姑娘，竟然还惦记着他们这一群故人，她愿意在这儿等昭哥儿，可见澜小姐是念着他们的。
可心里高兴之余，班主不知道想到了什么，面有为难之色：“澜小姐何苦等到昭哥儿下戏，还是早点儿回去休息，我们改日再叙吧。”
然而，上仙还是沉静地坐在凳子上，没有起身的意思，她挑眉看着老班主：“为何不能等？”
“唉！”老班主长长一叹，这戏子的事，又怎么会简单呢？当初是他护不住澜丫头，如今的事，他再也不想让这丫头掺和进来了。
澜丫头历了坎坷，如今好不容易修来的安生日子，可不能让他给毁了。
老班主低头细细思量了半晌，还是决定隐瞒实情，他故作平静地笑着：“不是不能等，而是怕澜小姐等久了，怠慢了客人。”
从老班主变换的神色中，上仙已经依稀看出了点儿什么，可她也不戳破，就不挪窝地坐在凳子上固执道：“没事，我愿意等。”
“唉！”老班主又是一声长叹，知道这丫头从小就是个倔脾气，他劝是劝不住的，只好佝偻着背走了。
望着老班主越发佝偻的背影，上仙似乎心有所感。
16岁以前的澜小姐，生活在戏院儿子里，身边有刀子嘴豆腐心的老班主，一众感情深厚的兄弟姐妹，戏园子是她的象牙塔，她活得不谙世事，可16岁以后，梦碎了...
上仙在后台等了许久，可昭哥儿似乎总在忙，竟抽不出一点儿空来见她，无法，上仙只得起身亲自去找人。
找到昭哥儿的时候，他正在往自己的脸上上妆，镜子里映出了澜小姐的身影，昭哥儿一下子停止了手上的动作。
他就那样一只手僵在半空中，眼睛直直地望着镜子里头的澜小姐，却迟迟不肯回过身来。
上仙笑着出声，打破平静：“瞧瞧，我们的昭哥儿都这么大啦？”
镜子前的人却没有回应。
上仙又鼓着掌：“昭哥儿比从前能干许多了，既唱得了游园惊梦，又唱得了霸王别姬。”
身前的人却还是沉默着，只那扑得惨白的妆面，不知不觉流下了两行清泪。
似是不敢惊扰，上仙的声音放轻：“昭哥儿，你可还好？”
那人压抑地抽动着肩膀，良久，才低低地应：“好，好。”
上仙叹了口气，伸手压着昭哥儿的肩膀，把他轻轻地转过身来，双眼凝视着他的眼睛，笑着道：“昭哥儿，你还认识我么?”
似是再也忍不住，昭哥儿一把扑进上仙怀里，声音哽咽：“怎么不认识？怎么能不认识？”嘴角却是翘起的。
两人间气氛正是温情的时候，老班主却匆匆忙忙地赶了过来，他气息不匀，声音都透着急切：“快！昭哥儿，快！孟将军在催了！”
听见老班主的声音，昭哥儿一下子抬起了头，迅速脱离了上仙的怀中，赶紧扭过身整理妆面。
一种怪异的感觉，自从上仙进入这后台，跟老班主对上话后，总觉得气氛间有一丝违和。
老班主确实一如往日般亲切，昭哥儿也一如往日般同她这个澜姐姐亲近，可他们的一言一行中，似乎总透露着事情并没有想象中简单。
就像十多年前，澜小姐声名大噪后，戏院儿里也是这样，一改往日般欢乐的气氛，戏院的空气里都散发着沉重得让人透不过来气的味道，偏偏人人还要故作平静地装出一副什么都没有的样子。就她澜小姐，被蒙在鼓中。
16岁那年出的事，澜小姐是怨的，怨自己的天真，怨老班主的不作为，怨戏院儿一众人的抛弃。
可如今让澜小姐再回想往事的话，她应该已经释然了。
16岁那样的年纪，再是七巧玲珑心，也不能比旁人多几个心眼儿去吧。
如今想来，也怪不着老班主。那样的情况下，以老班主驮着背的身子，又能护得住她什么呢？不过是又多搭上几条人命罢了。老班主仅能做的，就是赶紧带着戏园子里仅剩的几个孩子逃离，至于澜小姐，万不得已，只能被丢下。
他们不是抛弃了她，是自身难保，救不了也不能救啊。
而今，当初发生在澜小姐身上的惨剧，是又要上演了吗？
上仙揣摩着澜小姐的想法，要是她知道了这事，应该是想要救戏院儿这一众人的吧，她到底还是割舍不下这些曾经的‘亲人’。
想好后，上仙伸手止住了昭哥儿正在飞速上妆的动作，她的声音清冷：“别去了，我替你。”
！
似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老班主猛地抬起头来，惊疑地望着上仙。
昭哥儿也僵住了，时隔多年，澜姐姐还是喜欢这么护着他，可他已经长成了男子汉，不能再让澜姐姐护着了啊。
回过神来后，老班主的脸色沉了下去，一直克制着的声音在一瞬间似乎恢复了往日的严厉：“澜丫头，不得胡闹！”
老班主的话也让昭哥儿在一瞬间惊醒，他动作尽量轻地挣脱了上仙的钳制，又开始动作迅速地往脸上上妆。
见这两人的反应，上仙不易察觉地轻叹了口气，只好把身边的李副官叫上：“李副官，让这院儿里的人停下动作，赶紧给我上妆。”
“是！”
没人再反抗了，老班主的脸色却是更沉，他的声音已是带了点儿哀切：“澜丫头，你真要这样吗？”
“必须这样。”上仙笑着应道，似是怕老班主不放心，她轻笑着解释：“放心，现在的澜小姐已经能护得住自己了。”
不但能护得住自己，更护得住这戏院儿里的所有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