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成愚租的车还停在鹿岩车行的巷子口,酒店他的房间五天内是不会住了,需要退掉,韩茉好说歹说才让他松了手停下腻歪,去处理这两件事。
趴回病床上,季成愚飘飘欲仙的傻乐了好一会儿,开始迫不及待的操心起婚礼。
中式还是西式?选海边、山上还是文化遗产?
难以抉择啊,扔给老爹全权负责得了。不过他家茉茉的礼服得他亲自拍板,太俗气、太保守、太暴露都不能够。还有他到时要穿什么好呢?黑色、白色、红色?西装、燕尾还是大红新郎官服?怎么办?他这身材,似乎都撑得起。
季成愚在头脑更衣间内一件件换装,时不时沉浸在自己加工美化过的图像中,以至于浑浑噩噩的接起了电话。
“啊,喂?”
他的声音有些悠扬,齁甜齁甜的。
“你发春了啊?”
鄙视到骨子里的女中音传来,季成愚一阵恶寒,瞬间清醒。
妈呀!怎么把她给忘了呢?
“如……”
“如什么啊如?你到底回不回杭州了?被哪个小狐狸精缠住了?你知不知道我是请了年假等你呢?”
什么女人能比清纯不做作的她好?除了她都不正经。
何如慧盘腿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小蚕眉倒竖。
独守季成愚偌大的公寓,她深觉自己爱上了一个不回家的人。
“你听见没有?季成愚?!”
全身一抖,抖到了屁股蛋儿,季成愚疼得呲牙。
“在、在听。”
他的声音沉重伴着喘息和抽气,何如慧一下就蹿儿了。
“你干什么呢?!信不信我报警抓你秽乱社会?”
季成愚又疼又气:
“什么乱七八糟的?我住院呢。”
何如慧张大眼睛:
“你住院了?你怎么了啊?”
实实在在的忧心,搞得季成愚心情有些复杂,把电话贴在脸上,换了个舒服点儿的姿势,耐心解释:
“我在外地,被车子撞到了尾椎骨,需要住院观察几天。”
“哦。”
电话那边顿了一下,传来长长一叹,让季成愚更加负疚:
“只是软骨擦伤而已。”
“那也很疼吧?”
何如慧的心,跟着抽痛了一下。
“疼呀,不然我哼唧什么?”
“你现在在哪里?什么时候出院回家?”
出院早就说明伤得不重,早些回家见到他,她才能安心了,说不定还能借机照顾他,展现她的贤惠。
季成愚是真的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能正常走路,但知道这一年,他就算回去杭州,每次至多也就住上一、两周,毕竟他的东西都搬去韩茉家了,下次回去常住,很可能就是他们婚礼时了。
想想有点儿小激动。
不过,这个事情,还没和何如慧细聊呢。一受伤,解决与她纠葛的计划被意外打乱了。她用情深长,辜负的话他想当面对她说,不然就太不男人了。
“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出院,今天才被撞,没来得及问医生。如慧你先忙你的事情吧,等我好了会约你。”
季成愚虽然说得避重就轻,但语气含着几分别样的认真。
他约她见面?真是开天辟地头一回。
放在以前,这句话定能让何如慧美上十天半个月,感觉自己千年的媳妇熬成了婆,终于等到你了有没有?
可现下真等来了这句,她却只有心慌,因为他声音中微妙的不同。见她绝对不是述情,是拒绝,前所未有的清楚明白的拒绝。
一瞬间,何如慧重温了失恋的沮丧和委屈。
季成愚不喜欢她,没几个男人能接受她的爽直,就算她长得再可爱,他们一旦碰触到她骨子里的野性和强势,都不会再对她有什么遐想了。男人啊,本质上是很缺乏安全感的,他们害怕她这样的大女人。
除了季成愚。
何如慧深深的知道,这个男人不畏惧她的本质,畏惧得是她的追求,因为他根本不喜欢她这种外柔内刚的类型,他真喜欢的,是那种外刚内柔的,让他有兴趣抽丝剥茧,享受征服。这是她观察分析得出的结论,残忍的结论。
死变态!知不知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她早就定型了,变不成他喜欢的那样啊。
何如慧握着电话低下头,蘑菇头厚重的发丝垂下贴在她的脸上,挡住了她大眼睛里的雾气。
即使只有声音,她也不愿意他听见自己哭。
让男人喜欢上她,全盘接受她,可以靠魅力,靠行动,靠思想,靠能力,甚至靠奇迹,就是不能靠软弱和泪水,那样得到的不是爱情,是怜悯,而她何如惠最不需要的就是怜悯。
“好,我知道了,你好好休养,我挂了。”
泪水忍不住了,何如慧匆忙挂断。
“嘟嘟”声响起,季成愚懵了。
何如慧竟然这么痛快的收线了,史无前例啊。可伴随纳罕而来的是担心。
她怎么了?怪他?还是遇上什么事儿了?或者又在酝酿着什么呢?
她的行为太反常了,季成愚下意识的按了回拨,又飞快的切断了。
为难的盯着手机,他在心里说:
“别怪我啊如慧,我不能再让你误会下去了,别怪我,恨我吧,只要你能释怀。”
其实季成愚猜得不错,何如慧是坐着流了两滴泪,是难受的枯坐了一会儿,可她怎么会允许自己怨天由人,顺应天意呢?
与天斗其乐无穷!
灵动的鹿眼落在身边的平板电脑上。
和多数自信爆棚又少根筋的男人一样,季成愚的电子产品从来不设密码。他的平板连着智能手机和手表,这还是她帮忙设置的呢,而她做过的手脚,他至今懵然不知。
何如慧划开屏幕,纤指纷飞,输入密码,进入位置跟踪。
外面下着雨,四下俱静,偌大的客厅里,一片昏暗,娇小的黑衣女子,曲着双腿捧着平板蜷坐在黑色沙发的中间。屏幕的白光自下而上映出她被黑蓝发丝隔裂的雪白脸蛋和缓缓咧开的红唇下八颗整齐森白的贝齿上。
“呵呵,季成愚,给我找到了,呵呵呵……”
这气氛,确定这是要是找意中人,不是去索命?
扬州这边,为季成愚忙了半天的韩茉,第二天又起了个大早,到商场仔细挑选了各样合适的礼物,毫无底气的开着季成愚租的车子,走走停停,到了鹿岩车行所在的巷子。
爱操心的鹿岩,从接到她的电话时,就跑到巷子口等她了,远远看见红色的骚包跑车划着蛇形逶迤而至,他无奈的笑笑,挥手示意韩茉刹车。
“我,那个不常开车,这种的更开不惯。”
韩茉按下车窗,蹙着眉,满脸羞愧。
鹿岩扶着车门,扬眉浅笑:
“巷子这么窄,你能开进来已经很棒了。我来帮你,你按我说的做就好。”
车门向上开起,鹿岩僵直着左腿,猫下长身,有些吃力的坐进副驾,侧过脸发现韩茉担忧的看着自己,不在意的说:
“等下要麻烦你扶我下车了。”
“嗯,应该的。”
韩茉认真的点头,因为难过而水津津的眼睛望着他。
鹿岩真的很不想承认,很鄙视这样的自己,但碰触到韩茉的视线,他的心神还是不可控的一荡。
“咳,一档,给油后向左稍稍打轮,我说‘可以’时慢慢回正,再向后滑行。”
他迅速移目去看后车窗,借着带她停车,平复情绪。
韩茉毫无觉察的照着做,跑车的车身都比较宽,如果鹿岩不在,她保证会擦到漆,帮季成愚添上一笔花销。
“谢谢。”
韩茉扶着鹿岩下车,一站稳,他就不着痕迹的避开了她的碰触。
韩茉仍是浑然不觉,从座位后拿出一堆礼物,鹿岩含笑摇摇头,视线停在她的下颌:
“这是做什么?都说不要客气了。”
“不行,要补给你们的。”而且这只是个开始。
今天本来是陈晨大夫的休息日,但是为了季成愚,她还是去了医院,出门前鹿岩说会去接她,顺便探望季成愚。
当陈晨到了季成愚病房外时,眼前的情况让她两眼放光。
这个伤了屁股的不是老公同学的男朋友吗?那这个边哭边闹的女孩子又是谁?
“我不信!”
又哭又闹的是一早赶到的何如慧,她已经听季成愚解释道歉了半晌,此刻一拳打在病床上,震得侧靠在上面的季成愚五官紧急集合。
疼死了。
“你们不是没结果吗?为什么又在一起了?”
噢呦?八卦情史,她喜欢!
怕偷窥得太明显,陈晨背贴门侧的墙壁,面朝病房屏息探听着,面对路过小护士质询的目光,毫不惭愧的点头微笑。
什么非礼勿听?这样的好戏可不能错过。
“如慧,小声些,这里都是病人。”
季成愚眼看着何如慧红了眼圈,不忍的撇开眼,低声提醒。
他宁可关心别人也不照顾一下她的心情!
悲从中来,铁骨铮铮的何如慧,真的当着季成愚哭了,眼泪噼里啪啦的掉落,季成愚难受的闭上眼,无力得等着接下来的嚎啕,可等来的只有铿锵的指责。
“为什么啊?她哪里好了?我又哪里不好了?季成愚你交了那么多女朋友了,多我一个不多,为什么从不肯给我个机会?哪怕我们交往不下去你再去找她呢?你说啊!”
呃,陈晨感觉见到了昨日的自己,不不,她没有那么作践过自己,还是为了这种不如自己老公的人。
季成愚也愕然的睁开眼,看到这样的何如慧,听着她的语无伦次,他的喉间堵得闷疼。
“如慧,我混蛋过,对好多女孩儿没有心,你真的愿意我也像和她们交往那样和你交往吗?你明明值得更好的。”
他坐不起来,只能撑起身,看着她娟秀的眉目,因为流泪而柔美,但这份柔美,也只能让他感动而已。
“你从不哭的,为了我不值当的,我那么渣。”
门外探听的程晨眉心一动,这话也好熟悉啊,不过那个叫如慧的姑娘就没自己那么幸运了,好可怜啊。
季成愚的话,让何如慧哭得更撕心,他自责得低下头,没料到何如慧会气急推打他,让他的屁股猛然贴在床上,疼得冷汗直冒。
哎,自己做的孽,只能受着。
季成愚暗骂自己,没吭一声,艰难的转身够到纸巾,递给何如慧,却被她大力挥开,引发又一阵钻心的疼。
她是真的气坏了,完全忘了他的伤。
“如慧,都是我不好,是我没早和你说清楚,我逃避不对,我恶心卑鄙,等我好了给你打一顿好不好?别哭了。”
太疼了,季成愚只能像海豹似的滚回侧卧的姿势,毕竟不能仰躺着和她说话,让她伤心,还不尊重她。
罔顾他忍耐的表情,何如慧沉浸在伤心中:
“我不要更好的,你就是最好的。算命的都说了,咱俩的名字特别配,天生一对,季成愚、何如慧,明明那么搭,季成愚、韩茉一起好听吗?你为什么非她不要?你说!”
又是一拳捶在床上,季成愚咬紧牙关。
他滴个苍天,再躺着有生命危险啊。
季成愚只好费劲九牛二虎之力站了起来,喘着粗气:
“如慧……”
何如慧也跟着站了起来,仰头打断他:
“你喜欢韩茉什么?我学习,你告诉我!”
一掌灌胸,季成愚被她推坐在床上,酸爽得已经无法言喻了,还不能不回话:
“我不……”
“季成愚我为你付出了多少心思?韩茉除了拒绝又为你做过什么?你不知好赖,你说她哪里好?你说啊!”
何如慧悲愤交加,靠近季成愚,季成愚只好后仰身体,尾骨直接接触了床面,生不如死:
“啊……”
他的表情瞬间狰狞。
“好哇,你这表情什么意思?你还看不起我还厌恶我,你不是人!我恨你!”
何如慧在病房内外同时响起的抽气声中扬起了手,季成愚任命的闭上了眼。
这个距离,这个高度,他的俊脸要和屁股一样遭殃了,不过就当是还债吧,谁让他如暗夜的萤火虫,那么的耀眼,那么的惹人爱慕?
门口的陈晨因为何如惠那声绝望的“我恨你”探出头去,抽息着看她要打那个伤了屁股的,立刻低呼一声“坏了”,抱着五个月的孕肚就往里冲。
病人的安危高于一切,医者父母心,打那个伤了屁股的就相当于是打她儿子啊。
电光火石,香风旋过。
陈大夫被拎着后领圈进熟悉的怀抱,被老公托着腋下抱出了病房:
“多危险啊。”
陈晨扭头嗔怪:
“放开啦,我要去观战。”
鹿岩被这个八卦的媳妇儿气得没法子:
“这对胎教好吗?不许进去啊。”放下她,稳住她的脚步,抬手弹了一下她的额头,“里面够乱了。”
陈晨一脸惋惜,多久没有这样两女争一男的戏码了?
鹿岩服气的看着她,抬手给她揉了揉,暗暗叹了口气。
总算是见到那人的正脸了,相貌是出众,可现在就有人闹上门,以后小韩茉要受多少委屈啊。
房内,“陈晨她儿”季成愚并没挨上耳光,疑惑的睁开一只眼。
“茉茉?”
声音是颤的,比起被媳妇儿抓到小三上门的现形,他宁愿挨巴掌啊。
撑着何如慧手腕的韩茉面无表情的扫了他一眼,季成愚顿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
莫要误会,莫要抛弃他啊!
“我真的……”
“你是,何如慧?”
韩茉意外的认出了对方。
季成愚觉得今天被抢白得有些多,不过他实在是没胆子插话。
“韩茉?!”
何如慧也认出了拦下自己的人,一下子气冲脑门,一条腿在嫉妒的驱使下,迅雷不及掩耳的抬了起来。
韩茉格挡的手臂已经摆到了位,耳边响起的却是杀猪一般的男声,整个楼层的人都随之霎那失重。
何如慧目瞪口呆,韩茉心惊肉跳,门外的鹿岩夫妇和同来的车行小吴一股脑涌了进来,十只眼睛齐刷刷看着季成愚捂着大腿在床上轻颤着缩成一团。
他的腿为什么要那么长?为什么要好死不死的刚好摆在何如惠脚前?何如慧踢腿时为什么不看一下?韩茉的手为什么不档低点儿?差两公分他就断子绝孙了啊!父亲,儿子差点就真的只能做GAY了,还是只能任人鱼肉的那种!
“精彩!”
陈晨因为太过瘾说溜了嘴,这也点醒了僵在原地的各位。
韩茉推开了何如慧,小吴心有灵犀的从后架住她,鹿岩则心情复杂的看着韩茉急切的揽住季成愚的肩。
“成愚?伤哪里了?”
她四季都冰凉的软掌轻轻抚过他的额角,摸了一手的汗。
何如慧可是跆拳道黑带啊,都怪她计算不到。
韩茉抚磨着季成愚的背,安抚了好久,他才停止了蠕动,小奶狗一样望着他家茉茉,无比委屈的抓住她的手。
“茉茉,我是清白的,我真的守身如玉来着,我……”
除了何如慧,全体听得冷汗直流,还是陈大夫最冷静:
“韩茉留下,都出去。”
韩茉也稍微安心,哄着季成愚:
“成愚别乱动啊,陈大夫怀着孩子,别碰了她。”
“嗯。”
见她不气,季成愚极其乖巧的任她把他安置成趴卧的姿势,又拽过她的手,拉着才安心:
“茉茉……”
“一会儿说啊,先让医生给你看看。”
看来他今天注定每句只能说个开头。
“嗯。”
温驯又听话。
陈晨看着他们互动,嘴角一抽:
“韩茉啊,将来我家孩子有你‘儿子’一半乖我就知足了。”
边说,边熟练利落的扒了季成愚的裤子。
季成愚下半身已然疼麻了,瞧见韩茉刷得红了脸,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茉茉不怕哈,婚前验验货也好。”
换韩茉额角一抽了,假装没听见,问陈晨:
“嫂子,很严重吗?”
陈晨检查了季成愚调色盘一样的屁股和大腿内侧,吐了口气:
“本来五天出院,这下呆十天吧,我们还只能免费治疗,亏死了。”
说完抽出腰间的对讲机,吩咐准备消肿、止痛药,还不忘吐槽:
“韩茉呀,你家这个真不省心呀。”
“嫂子,该收多少收多少,这个不省心的家里有钱。”
“是哦,那我今天加班费也算他头上吧。”
“可以。”
季成愚凌乱了。
什么玩意儿?
菜市场论价呢啊?那也没必要针对他哄抬吧?家里有钱是错咯?“嫂子”又是怎么回事儿啊?
“那个……”
季成愚拽拽韩茉的手,韩茉虽然心疼他,不过昨天还浓情蜜意,今天就杀出个何如慧,哪个真性情的女人能大度到不憋气。
“嫂子,这个伤了屁股的昨天夸你漂亮呢。”
韩茉无视季成愚满眼的问号,翘着唇角说。
陈晨本就是个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也捉狭的应和:
“那是他没见过我没怀孕时的样子,见了怕你们闹分手。不过,我现在带着球也不赖,只是他没我家鹿岩帅,我看不上。一会儿护士来给您老挂水哈。”
说完悠悠瞥了季成愚恍然大悟、亦惊亦喜的脸,不顾他的伤势,给了他屁股一巴掌,连裤子也不给他提,蹒跚而自信的慢慢踱出了病房。
“茉、茉茉?”
季成愚疼得一时没注意,被韩茉抽出了手。
“闭嘴,我还生气呢。”
“天地良心,我真的和何如慧没什么,就是她一直仰慕我的年轻的容颜。”
韩茉轻轻一嗤。
她当然相信他们没什么,不然就没有现在坐着跟他磨牙的光景了。
何如慧压根就不是他喜欢的类型,不然当初在美国他就下手了。
“我去谢谢嫂子,你给我老实趴着。”
说着还瞪他一眼,起身去追陈晨了。
其实她是想去看看何如慧,她对季成愚的痴迷,韩茉也知道一二,只是没想到她能执着这么些年,让她佩服又心疼。
何如慧没想到架着自己,看似弱鸡的男孩儿这么有劲儿,直拖着她到了三楼医生办公室。
因为季成愚被夺,自己误伤了他,又被这么丢人的?走,何如慧心中各种情绪焖烧着,一被松开就寒着脸去看吴海澄。
这个吴海澄就是韩茉第一次到鹿岩车行和他打招呼的那个年轻男子,他是鹿岩的徒弟,和鹿岩是一类人,俊秀柔和。今天他跟着来医院是因为师傅行动不便,帮着提礼品的。
韩茉和陈晨慌忙推门而入时,见到的不是鸡飞狗跳,而是一脸惊艳的何如慧,抬起手臂扫开护在徒弟身前的鹿岩,朝小吴直直伸出禄山之爪的垂涎模样。
“这位小哥,你叫什么名字啊?几岁了?许了人家没有?姐姐看好你哦。”
鹿岩错愕,陈晨调笑,韩茉呆滞,吴海澄小媳妇一样全身僵直。
“哎呀,长得挺高,这胳膊也有劲,这小脸,啧啧,不错、不错呀。”
小吴震惊的空挡,上半身已经被捏了个遍,干净清透的双眼向其他三人投去求救的目光,全然被忽视了。
“这……”
韩茉看向陈晨。
“恢复得快说明身心健康,这丫头很有我年轻时的风骨。”
陈晨抱着手臂,喜闻乐见的赞许。
“小吴还小吧。”
鹿岩对身边的人都有着哥哥式的袒护。
“小什么?二十六、七了,那个温吞性子就得这样的人来收服。再说他不是一直说要找个我这样的吗?这不就来了?”
鹿岩不置可否,还是不放心的看着爱徒被“染指”。
“我们清场。”陈晨推着鹿岩,拉着韩茉往外走,带上门时颇有深意的对里面说了句:“请慢用哈。”
季成愚那边没有打点滴,只是屁股上挨了三针,已然千疮百孔。
他等了韩茉半天也不见她回来,以为她生气了,两人的关系一下回到了“解放前”,深深的叹了口气。
每个男人期盼的婚礼不会就这么没了吧?他是做不成最美的新郎了吗?
忧伤过后总是饿的,他就摸了床头柜上的香蕉,剥了一根往嘴里塞,丝毫没发觉韩茉正靠着房门对面的墙壁,眉头聚拢,眼睛掬起,无可奈何笑看着他。
韩茉正想着要怎么继续捉弄季成愚时,鹿岩竟然蹑手蹑脚的走了过来,手里拎着食盒和半打啤酒,笑吟吟得和韩茉一起,像看猩猩一样,看着季成愚趴在床上吃香蕉,一根、两根,吃得那叫一个香。
抬手招呼韩茉跟他闪开门口远一点,低头小声说:
“放心我进去和他谈谈吗?”
他就是个操心的命,这种花心大萝卜,他得帮着小韩茉把把关。
韩茉张大了眼睛,摆摆手:
“我怕他对你乱说话。”
上午,韩茉在鹿岩的追问下,说出了季成愚被撞的原因。
鹿岩笑得和煦,眨眨眼说:
“两只小狗没了骨头争,自然就能玩在一起了。”
韩茉深感鹿岩正走上了不正经的路,很可能他一直就有点儿腹黑吧。
“你去晨晨休息室聊天吧,久点回来。”
韩茉将信将疑的点点头,刚要走,目光停在了他手中的啤酒上。
鹿岩笑里多了意趣盎然,看来韩茉是真心喜欢那个烂屁股的。
“没关系的,只有六听,七度的,我问过晨晨了。”
韩茉尴尬一笑,自己真是此地无银,便说声“谢谢”,走开了。
病房里,季成愚刚掰下第三根香蕉,似曾相识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吃这么多小心闹肚子哦,要不要喝啤酒?有毛豆哦。”
季成愚幼兽一样,扒拉着匍匐回身,有些意外。
这个鹿岩长得也太能和他有一拼了吧?多亏已经被陈晨“玷污”了。
故作镇定的朝门口看了看,趴下靠着手臂,挑起眼对鹿岩说:
“麻烦给关个门呗。”
他还怕被韩茉发现与他说话不成?
鹿岩忍笑关了门,看着他超慢得起身,为他的自尊着想,没有上前帮忙。
等季成愚挪着小碎步站直了,连鹿岩都不由感叹,老天给这人的“装备”也太过硬了,能和自己视线平行的男人并不多。
私立医院的窗子都很大,每间病房都对着后面的人工湖,两人就并排倚着窗台。
鹿岩递给他一罐啤酒,自己也打开一罐喝了几口,客气的问:
“应该没有刚才疼了吧。”
季成愚直白斜他一眼:
“如果我受过你那样的罪,兴许还不觉得怎么样。我现在啊,肉肉不光疼,还跳,所以你记得帮我管那个撞我客户要钱啊。”
昨天晚上韩茉打电话告诉了他,撞他的人是鹿岩的常客,车技没练好,就骚包的买了辆进口SUV,每开几天就弄故障一次。
鹿岩点头,他就知道只要危机感解除,季成愚一定不会躲着他,但没想到这人这么剑走偏锋。
“他会支付你全部的医药费,伤处跳是因为肿,几天就消了,不过第一次和你讲话,我觉得很荣幸啊。”
“少来,你故意支走别人,又请啤酒,我喝你的嘴短,有话直说吧。”
鹿岩觉得他不是徒有其表,人很聪明,便也不客套了,切入主题:
“我喜欢过韩茉,今天你闹了这一出,我不放心她和你一起,过来会会你。”
季成愚眼皮一掀:
“你挺坦诚啊。”
“明人不说暗话,而已。”鹿岩仰头和了一口酒,漂亮的眼睛不离他,“季成愚,韩茉是端庄清雅,但以你的条件,她还是普通了些,你到底喜欢她什么?”
季成愚听他这么说,一口气不上不下的。
这人看着温和,说话够带劲的啊,似褒实贬,让他怼都没地方怼,不愧是能为韩茉丢了一条腿的狠角色。
“哼,我追了她八年,非她不娶,你就简单定义为喜欢?”
鹿岩目光沉沉的看着他,没接话,而是继续问:
“换个问法好了,你为什么非她不娶?”
季成愚又用小碎步换了个姿势,撑着宽大的窗台,对着天上的北极星不屑的挑眉:
“老狐狸,这两问有区别吗?说来说去还不是揪着我的动机不放。你说你喜欢过韩茉,那你怎么不先说说你的原因?”
“矫情了。”
鹿岩慢悠悠的说。
“切,你不矫情?救了人就跑,留下一段传说,让韩茉找你找的百爪挠心,哭得肝肠寸断,她可没为我那样哭过,我嫉妒,得审审你,成不成?”
韩茉那么清冷的人,会为了自己在这个男人面前痛哭,鹿岩有些意外:
“所以,你忍不住帮她找我,你的确对她用了心。”
“那是,自己媳妇儿,忍不住的事儿多了,不过真能做的却很少呀。”
信息量很大,季成愚没看见鹿岩露出一丝欣赏的笑,只听他好似认真的问:
“好吧,只是你我此间的话,都不许外传,怎样?”
“君子一言,媳妇不知。”
季成愚一嗤,看着星星,慵懒的答。
“我嘛,觉得她可人怜。”
季成愚闻言飞快的转回脸,鹿岩也微仰着头扭脸看他,眼里是“该你说了”的神情,没想到季成愚把喝完的啤酒罐攥瘪,用力阖了下眼,忽然情深义重的抓住他的肩。
“老鹿,没想到你这么上道儿啊,怎么和我一样一样呢?继续、继续。”
鹿岩无语,想你明明刚才还装不熟,这会儿又投来同志般火热的目光,你果然是个逗比。
强忍住喷酒的冲动,他习惯性的将视线聚焦在前面的虚点上回忆:
“一样吗?我刚开始注意她是因为她名叫茉,而《茉莉花》是扬州的市歌,歌词怎么想怎么和扎着小马尾的十五岁女孩很配。我们一个班,我每天看着她像个小大人一样稳重刻苦,不但名列年纪第一,还能给我补课,推着小眼境问‘这个懂了吗’?每次补完课都七点了,我都担心这小姑娘饿不饿?背着大书包能不能走回家?担心久了就希望她是我女朋友,这样我就能天天接送她,帮她背书包,背到她大学毕业,再接送她上下班。结果,别说等到她上大学了,高中毕业我都没等到。所以说,你很幸运,我也嫉妒,也得审审你。”
因为肩头又传来某人强力的抓捏,鹿岩只得又回眸去看他,发现他一脸的理解与骄傲:
“啧!老鹿,马尾辫儿?有品味啊!也够诚实,啤酒!”
鹿岩边递给他啤酒,边心里暴汗,重点不是马尾辫儿好不好?这人得意的嘴脸怎么这么欠锤?
“老鹿,”挪着小碎步转回身,胳膊直接缠上了鹿岩的肩,让人家苦笑,“我见到我家茉茉的第一眼,也是马尾辫儿,也戴着小眼睛,形单影只,我就想啊,这散发着泥土清香的丫头谁呀?这样好的一块璞玉,有没有小哥哥疼呀?是不是在等季哥哥我呀?”
听到这儿,鹿岩突然有种鸡同鸭讲的感觉,无奈性子好,呷着啤酒耐心的听着。
“没人跟着她,那我就开追呗。谁知道整整两年,竟然没拿下她,毁招牌呀!本来不想理她了,反正池子里的鱼那么多,哥不要这尾灰草鱼了。可是,每次搂着妞儿遇到她,都会想起她在图书馆学通宵流口水的样子,那么的真实不矫揉,只好承认当初的放弃是仓促且不明智的。”
季成愚喝酒,鹿岩僵着,迟疑的问:
“每次、都……搂着别人的时候?”
“对呀,除了女孩不一样。”
鹿岩眼中浮现鄙夷,呼气闭了下眼。
这家伙比他想得还不堪,小韩茉怎么会喜欢上这号人?他说不定早就染上什么不可描述的病了。
哎?自己怎么也跟着不纯洁了?
季成愚忍着揪痛屁股,敲敲他的肩,眼瞅着鹿岩极轻的皱了一下眉,就扯着嘴角“嘶”了一声:
“你个老狐狸思想也不健康啊,君子风流而不下流,懂不?你也看见我这通身的气派了,也能猜到我被多少男女觊觎了。时常请姑娘们吃吃饭、购购物,既能证明取向,又能回报社会。怎么?你觉得我本钱好就该被糟蹋?我啊,更喜欢梦里解决,嗯?”
鹿岩极慢的朝他转过头去,一脸欲语还休的模样。
季成愚直勾勾的瞧着他,直到鹿岩有些头皮发麻,他才慢吞吞的说:
“其实,你长得也不错,就比我就差了那么一点点。”
鹿岩抱起手臂,垂下头忍了一会儿,还是嗤嗤的笑了。
这家伙有点儿可爱呢。
“还听不听了?不听我回去趴着了。”
“你说就是。”
季成愚伸手又要啤酒,鹿岩知道他不能弯腰,给他拿了一罐,自己也开了新的。
“茉茉估计也觉得我言行无状吧,其实我就是任性而已。宝玉说男人脏臭,我也喜欢女人香,这没错吧?”
鹿岩嘴唇抵着酒罐,想了想,勉强点头。
“我认识她以后,交别的女友,就是想气气她,结果她根本就不像个女人,一副不在乎的德行。一个小丫头片子独自在美国,装什么坚强啊?女人不需要那么努力,生娃带孩子貌美如花才是正途,怎么就不知道抱上我这条大腿求包养、求保护呢?”
鹿岩顺着他的话瞥了一眼他的腿,心想就你这差点儿被踢烂的腿?
“当时抱了会怎样?”
季成愚嘴边闪出嘲意,眼睛一翻,慵懒的拖长音:
“老鹿,你说你是傻是精?历史是不能假设的,就她那尿性怎么会抱大腿?否则我怎么会上赶着求着她抱,求了八年啊?”
鹿岩静静凝了他一会儿,笑意终于染进眼底:
“所以,你非她不娶只是为了她这个人?”
季成愚蹙眉看白痴一样看着鹿岩:
“就她那竹竿身材,倔驴脾气,可怜的收入,我除了图她这个人,图这份感情,还能图什么?你告诉我。”
鹿岩不想小韩茉被他说成这样,错愕过后,垂眸弯起唇角,低沉的说:
“记着你今天的话,我错过的,替我好好珍惜。”
季成愚又直勾勾的盯着他看,突兀的说:
“老鹿,完犊子了,我觉得我有点儿喜欢上忧桑的你了,咋整?”
鹿岩瞬间笑到肩膀抖动:
“要是真爱,也是命里合该。”
“呵呵,好个命里和该,来亲一个吧。”
他凑过脸去,被鹿岩用手挡住,一幅猫儿拒绝主人的亲近的画面。
“我、我们还是先培养一下感情吧。”
隔着一扇门,外面的韩茉笑起,奈何心脏已被揉碎,各种情绪来不及消化,但软得她想落泪。
原来,她所有的担心都是庸人自扰,原来她一直被默默不言的爱着。
鹿岩出来,侧身关了门,走了两步被扑过来的人儿抱住,压在门边的墙上。鹿岩愣了一下,低头看见韩茉眼里的泪随着眨眼轻轻掉落。
情难自已,他最终抬手揽住她,下巴靠在她头顶上。
这个拥抱,他想了许多年,到底是来了,哪怕此生再无,暂且让他放下一切,珍惜片刻吧,等心潮落去,他还是晨晨的丈夫,她还是那个家伙的茉茉。
静静相拥,不言,胜千言。
等韩茉放开他,鹿岩也立刻垂手,但还是伸出拇指,抹去了她脸上一滴未干的泪。
胸前空了,有短暂的失落,但最终会被更宝贵的填满,比如一个终生的挚友。
韩茉抬头望着他,他的笑有松枝的香味,竹叶的清新,菊花的高雅,有十二年前香皂混着汗水的朝气,和十二年后厚重温暖的男人气息。
如果早些到他身边,她愿意永不离去,可是现在,她更愿意看到他已得的完满。
“去吧。”
他柔声说,把一绺棕色柔软的发,别在她耳后。
如果她是他的,他何其有幸,如果别人能护她一世,他也欣喜。
不言,却都懂得。
韩茉吸气,低头推开病房的门,轻柔而紧密得抱住季成愚。
怀里还是满满的好,特别是有个贱萌的恋人的时候。
季成愚几乎立即就猜到了,刚才门口那故意放轻的脚步的是她,他乐呵呵的锁住怀里的人。
“来让你亲一下。”
他侧着脸,朝韩茉弯下腰。
鹿岩快走到楼梯时,听见一声哀嚎传来。
“抻着我的屁股了!臭矮子!”
摇摇头,轻笑,上楼去找孩儿的妈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