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行天下此时的状况称不上好。
方才醉鱼那一刀实在惊艳,他直到最后一刻才反应过来,仓促做出规避动作,还尽量将自己的外功提升到极致去抵挡。饶是如此,他仍被对方斩开了脖颈,连动脉都未能幸免。大量鲜血登时涌出,瞬间染红了半边身子,使他看起来更像是索命的恶鬼。
“呼……呼……没想到啊,终日打雁,反倒叫雁啄了眼!”
狂行天下捂着脖子,血“滴滴答答”地顺着指缝流下。他伸长舌头舔舔嘴唇,眼里凶光毕露:“你这胖子倒也有意思,这么大的体型,却非得偷袭。明明一身阳气,非得练这种阴寒内功……究竟咱俩比起来,谁他妈才是歪门邪道?”
“歪门邪道决定于你我的心态,而不是所用的武功。”醉鱼毫不生气,只是手中的菜刀染上了几分寒霜,“像你这样以大欺小,恃强凌弱之辈,哪怕练的是那浩然正气诀,也躲不开一个无耻之徒的称号。”
“哼!以大欺小我认了!可是恃强凌弱……”狂行天下的视线扫过秦风与小铃铛,最后落在了那少女的身上,“恐怕不一定吧,洛家小姐?”
洛家?小姐?
小铃铛与醉鱼心中一动,不过面上并没有任何表示。他们同时想到了最近的江湖传言,难道……
“哼!”女孩脸上满是怒意,强行支撑起身子,全然不顾又是一口鲜血呕出,“你这混蛋,如果不是暗中用毒,本小姐又怎会……”
“哎呀呀呀……话可不能这么说呀。”
一阵阴风刮过,狂行天下的身边突然出现一个人影。他的打扮和狂行天下一般无二,皆是黑衣鬼面,只是身形矮小,佝偻着背,塌陷着肩,说话“吱吱”如鼠,走路“踏踏”似鸡,怎一个“猥琐”了得。
“就是你!”洛家小姐勃然大怒,俏脸通红,“放毒烟的无胆鼠辈!有胆和本小姐正面放对!”
“哎呀呀呀……”小个子居然以袖遮面,做出一副娇羞状,“这么明显的夸奖,人家可无福消受啦……”
“别给老娘做这种扭扭捏捏的小女人姿态!”洛家小姐怒急,竟要拔刀拼命,小铃铛与秦风连忙一左一右把她扶回原地半躺,胸脯兀自在剧烈起伏,一双凤目盛满了要吃人的目光。
“嘿嘿嘿……这么粗暴真的嫁不出去啊……”小个子摊开双手做无奈状,摇头晃脑地感慨着:“要是你不能延续香火的话……”
“扬州‘金帆洛家’的名号,大概就要在这一代画上句号啦……”
“你说什么?!”洛家小姐双目一缩,“你……你们干了什么?”
“也没什么。”小个子摊开手,“不过是总殿那边十大阎罗一同出手而已……啧啧,居然有人舍得用超过洛家全家的资产求我们动手,那这笔生意可得做得干净一点。”
“你这混……噗!”
洛家小姐怒急攻心,刚刚抬手欲骂,却是张口一道血箭喷出,白眼一翻往后栽倒。
“哎哎!”秦风一把撑住她,“她还挺沉的,该怎么办啊?”
“呆瓜!”小铃铛收好软剑,抬手给了秦风一个爆栗,“别拿女孩子的体重说事,懂了吗?”
“可她就是比你沉。”
“我……”小铃铛翻个白眼,“六岁和十六岁能比吗?算了,你还是把她放平就好,剩下的我来。”
“还真是有爱心的小丫头……正是……正是啊……哈哈!”
“又有人来?”三人一同抬头,便是醉鱼也有了一丝担忧。
不过,看清来者的脸后,他们又松了口气。
“哼……看来赢的是你啊。”小个子冷冷出声。
“正是……正是……”一个须发皆白,慈眉善目的老头子缓缓落地,身上的青色长衫笔直妥帖,衬得他好似一株古道劲松。
“正是伯伯!”小铃铛惊喜,“你没事!太好了!”
“丫头没事吧。”正是伯笑眯眯地回头,目光落到她的手臂上微微一冷,旋即回头看向对面的两人。
“说吧,”虽说他仍在笑,可周围的地面居然渐渐结冰,一股股寒意侵袭对方的身体,让黑衣二人组的内功运转凝滞起来,“汝等……打算怎么个死法?”
“死?”狂行天下哈哈大笑,“好啊!我倒是也想知道,我是怎么个死法!”说着,他放下了捂着脖子的手,秦风眼尖,头一个发现那里竟然彻底愈合了!
“他的脖子……”
“看到了。”醉鱼的语气有点沉闷,“本以为寒铁心法带来的冻伤效果可以阻止他恢复伤势……现在看来,这血山尸海功果然厉害,竟然能把血气用作疗伤,确实担得上神功的名头。”
“雕虫小技……”正是伯冷冷出声,“不过仗着寒意入体不深,用量去弥补质,这才祛除了寒毒。我倒要看看,一会把你冻在冰棺里,你还能不能再挣扎出来。”
“妈的!那就来试试啊!死老头!”狂行天下血气上涌,正要大步上前,却突然发现自己动不得半分。低头一看,竟有无数白线缠在自己的身上,他马上就明白是谁出的手。
“操尸控骨!你个哑巴快放开我!”
“还有人吗?”醉鱼眼神一凛,右手菜刀寒光毕现。
“不必担心,这家伙仗着毒功,操控尸体,一身本事大多在他炼制的尸傀上。”正是伯撇撇嘴,神情不屑,“也就是这种不敢露脸的鼠辈才依靠外物。方才,他的几具尸傀已经被老夫毁去,现在他没什么戏可唱了。”
显然,对面的黑衣人们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就连最疯狂的狂行天下都不再坚持向前,顺着小个子的拉扯渐渐后退。
恰在此时,一声冷笑从远处传来:
“阎王殿的货色,明知咱家在这,居然还敢放肆?!”
“糟了!”小个子浑身一抖,“他怎么来了!”
“谁啊?”狂行天下一脸迷惑。
“东厂大总管,魏金名!”
话音未落,一个身穿深紫色金边长袍的身影突兀地出现在众人之间。在场之人俱是一惊,竟然无人看清他是何时落的地。
小个子已经不复之前的趾高气昂,他很清楚自己与面前这个笑眯眯的中年太监的差距。再加上阎王殿一而再,再而三地刺杀朝廷命官,魏金名对自己有几分好感简直一眼便知。
不过……似乎他并没有杀气,那他为什么……?
“敢问魏公,有何贵干?”小个子小心翼翼地询问,生怕对方一个不满意送他去西天。
“听说,你们阎王殿不但杀人,还兼做情报买卖?”魏金名轻轻往前两步,小个子拼命抑制着转头就跑的冲动连连称是。
“那么,咱家的生意,你们是否做得?”
“做得做得,当然做得。”小个子的面具都要笑出花来,就差跪下磕头以示臣服。
“既然如此,那我问你,阎王殿为何追杀这洛家小姐?你们的委托不是说瓦解洛家势力就行么,怎么还非得斩尽杀绝?这不像是你们阎王殿的路数。”
“……”小个子如坠冰窟,额上汗珠滚落。开什么玩笑!为什么这种最机密的事情会被他知道的一清二楚?连委托的内容都说了个大概?内奸?还是……
“说吧。”魏金名漫不经心地拍拍手,“只要你说明白了,咱家就放尔等一条生路。”
面对魏金名似松实紧的咄咄逼人,小个子不敢细想,也不敢拖延,更不敢说谎,只能一五一十地回答:
“委托内容确实是瓦解洛家。但是,在他们家的一处秘库,我们发现了,发现了……”
“嗯?!”
魏金名长眉一扬,不怒自威,小个子连忙竹筒倒豆子一口气说完:
“发现了侠客殿堂的密匙线索!”
此言一出,不亚于一枚重磅霹雳弹,炸得天玄宗与朝廷中人皆是一愣,似乎听到了这世上最不可思议之事。
也只有秦风一脸懵懂,他悄悄拽了拽小铃铛的袖子,开口问道:
“那个……侠客殿堂是什么?”
“是侠客们的至高圣地。”回答他的不是小铃铛,而是头也没回的魏金名,“密匙其实是一整把钥匙的碎片,分为阴阳两极,每一极又裂成九块,据说掌握了两把钥匙的人就可以凭借殿堂里的力量,站上那“天下至侠”的位置。”
“当年瘟疫横行,天下大乱,这密匙多半不知所终……没想到……”魏金名停住话头,侧身打量了一下昏迷的女孩,眉头微皱。
偏偏在这个时间点……正是朝廷与武林应当缓和矛盾的时候,居然会出现这种麻烦事。密匙、密匙……只怕天下将为此风云变幻。
可是,这时机是不是太过于巧合?为什么早不来晚不来,偏偏朝廷与天玄宗密谈之际,恰恰在天玄宗的山脚下发生这种事情。哪怕双方不愿起冲突,在一众人等的干扰下怕也是身不由己。
幕后黑手是谁?阎王殿?不对,他们格局太小,难成气候。
看来……无论设下圈套的人是谁……只怕所图不小……
“你们。”魏金名抬起头来,看向不断点头哈腰的小个子,眼底闪过一丝不屑,“赶紧滚吧!别在这丢人现眼。”
“是是是……这就滚,马上滚!”小个子陪着笑,拉着狂行天下就要离开。
“等、等等……”
一个虚弱的声音响起,却是洛家小姐恢复了神志,此时她双目几欲噬人,右手五指深深抠入地里,指尖鲜血淋漓。
“你,放毒烟的……留下名头!本小姐……必取汝狗头,血祭我洛家冤魂!”
“哼!”小个子冷哼一声,“阎王殿杀手,毒手摧心!要报仇?尽管来!送你去一家团圆!”
话音未落,两人运起轻功,眨眼间跑出去一二十步,不一会便没了踪影。秦风本想去追,却被小铃铛狠狠拽了个跟头。
“别鲁莽!”小铃铛眼神示意,秦风这才发现周围不知何时出现了不少江湖人士,显然他们都是“好心”来助阵的。
只是,此时他们的眼神有如饿狼,幽绿的目光集中在洛家小姐身上,好像恨不得将她生吞活剥一般。
“他们……”
“别说话!”小铃铛又狠狠捏了秦风一把,她不着痕迹地拽了拽醉鱼的衣服,后者立刻会意,退后两步站在洛家小姐身前,挡住了刀子一般的视线。
“正是前辈,”一个浓眉大眼,仪表堂堂的富家子弟终于按耐不住,上前一步深施一礼,“方才那阎王殿的妖人所言是否属实呢?说来,这应当是江湖上的事情,需得用江湖上的方式来解决,您说是吧?”
妖人所言?江湖方式?
哦!
原来如此!
秦风终于回过神,难怪小铃铛不让自己多嘴,原来周围的人已经瞄准了这密匙,想借助天玄宗的势力把魏金名代表的朝廷排挤出去。这之后是私下里分赃还是干脆联合起来再把天玄宗也排挤出去,就真的是“江湖上的方法”了。
魏金名似笑非笑,两手交叉,直挺挺地站在那里。正是伯则眯起了眼,右手不断捋着胡须,脑中极速思索。
平心而论,正是伯依然不愿密匙落入朝廷手中,那会让天玄宗江湖龙头的地位受损。可是,他很明白现在正是自家宗门与朝廷合作的契机,就这么光明正大地打了东厂大总管的脸的话……恐怕事情没那么容易解决。
就在正是伯两难之际,小铃铛与秦风同时看向洛家小姐,随后二人对视一眼,各自看出了对方的心思,互相点了点头。
小铃铛上前两步,扯了扯正是伯的衣袖,伏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句什么。
片刻后,正是伯抬起头来,向周围人高声宣布:
“既然我们说的是洛家小姐的事,那她何去何从,不如让她自己来决定。”
说罢,不等众人反应过来,正是伯看向洛家小姐,神色和蔼地问道:
“丫头,你说说,你将来打算怎么个章程?”
“不错。”魏金名也站到正是伯身旁,“尽管说,咱家能办到的,就一定会帮忙。”
洛家小姐先是低头不语,随后她突然颤颤巍巍地借助秦风与小铃铛的力量起身,向前两步,“扑通”一声在正是伯与魏金名面前跪下,狠狠磕了个响头。
再抬起头来,她已经是泪眼朦胧。隐忍再三,眼泪还是一泻千里:
“小女子……愿意把密匙相关之事同时告知二位。同时,希望能在天玄宗门下学习武艺,以报血海深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