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定翟晓已经离开不会再回来,刈这才从怀里抽出一支竹筒,竹筒只得茶杯口粗细,五寸来长,一头蒙着一张黑纸,一头露出一根黑线。手持竹筒走到没有树冠遮挡的地方,刈一手持竹筒冲天,一手拉掉白线。
“咻——”
一声清脆的鸣叫。
“咚!”
天空炸开一朵红色的烟花,绚丽的烟花红艳似火,经久停留不散,即使在这样的青天白日,这红色的烟花也相当显眼。
在城中忙着四处寻找的佟府家丁自然也看见了烟花,这烟花是佟家自制,佟家之人自然认得,家丁立刻禀告了佟苍擎,佟苍擎没有丝毫犹豫,立马带人策马直奔烟花之地而来。
放完烟花,刈把竹筒收回到怀中,这才转到宋思雨身后,解开了一直捆绑着她的绳子,上下打量了一下她,确定刚才他和翟晓过招的时候并未伤到她,他转身刚准备要走,却被宋思雨拽住了长袍的下摆。
“你是谁?留下名来,日后我好答谢于你。”
刚才刈在打量她的时候她也在打量他,自然没错过他异于常人的那双橄榄绿眼睛,琉璃般清澈的眼睛对于穿越过来的她而言一点都不稀奇,可现在这个朝代还未和周边国家有着过多交流,还属于一个比较自闭的朝代,在这朝代他这样一双眼睛的人恐怕很难在南朝这个地方生存下来吧。她很好奇他怎么会千里迢迢离开自己的出生地,来到这个跟自己完全格格不入,走到哪里都会被人指指点点的国家,她哪里会猜到他就如身着之装一般,是一位永远都隐藏在黑暗之中的人。
刈在长袍被拽住的时候楞了一下,不是因为她居然能抓住自己,而是因为她在看见他第一眼的时候居然没有像其他人一样口呼妖怪,惊恐的躲避,反而迎着阳光目光灼灼的看着她,那一脸的坦然淡定是他从未见过的。
“喂,我问你话呢。”
拽着手中的衣摆扯了扯,宋思雨提高了声调,他是来救她的,自然是佟苍擎认识的人,平常跟佟苍擎大呼小叫惯了,她也没有了初见生人时该有的礼仪。
刈看着她扬起的脸,不大的小脸上因为刚才躲藏在那佛龛之上的阁楼里被抹上了一道道的灰痕,一双秋水般的大眼正目不转睛的盯着他,发丝有些凌乱,插在发间的珠翠有些摇摇欲坠,却一点都不影响她的清秀之容。
“喂!”
宋思雨有些不耐烦了,这人怎么这样,别人问话都不回答,刚才听他会说话也不像是个哑巴啊,怎么现在就不说话了,该不会是认生吧。
刈微微一个侧身,暗中运功,衣摆刚从宋思雨手中滑出,他就摇动身形消失在了树林之中。
“诶——”
宋思雨刚要伸手再抓,人却已经在眼前消失不见,她伸在半空的手看起来有些可笑。
“什么人嘛!”
她咕哝一声收回手,呆呆的在地上坐了一会儿,脑子里满是那双冰冷的看不见丝毫波动的,却让她感觉到无比温暖的眼睛。好不容易从那双眼睛中收回神来,她好好的把自己今天遇到的事情挨个儿捋了捋,等到思绪清晰了,这才活动了下肩膀拍拍屁股站了起来。
刚才的烟花肯定是通知佟苍擎来找她的,那她现在只需要坐在这里等候就可以了,只是不知道那个翟晓还会不会再回来,不过就算他回来她也不会怕他,早上会被他掳走完全是因为自己太大意了,如果是现在这种有所防备的情况之下,她才不信翟晓能像早上那样轻易的得手。
右脚的绣鞋被她当了凶器偷袭翟晓落在了那阁楼之中,现在单脚穿着一只鞋她反而感觉一点都不舒服,四下无人,她也不需要去估计那么多的礼仪,干脆就近找了棵看着顺眼的树靠着坐了下来,伸手把左边的鞋子也脱掉扔在了一边,不过在脱下鞋子之后她接着把袜子也脱了下来拿到一边抖弄了一下,一枚小小的玉石戒指在地上弹了一下跌落在地,这正是翟晓在找的那枚戒指,不过和昨日不太一样的是,这戒指已经一分为二。
他如果看见这一幕一定会哭晕在厕所里,要知道他搜过宋思雨的身上却独独忽略了脚上,打死他都想不到她居然能把戒指藏在这种地方,估计当时她要是把戒指当着他的面拿出来,他可能都不会要的。
从地上捡起那半个戒指吹了吹灰尘,这是昨天晚上她突然兴起的一个念头,她让芷兰连夜找人将戒指从中间位置一分为二,其中一半在芷兰那里,而这一半被她仔细的藏好,宋思雨把戒指收在腰间的荷包里,然后才慢悠悠的穿上袜子,靠着树干看着天发呆。
三十里的路程骑马不过盏茶的功夫就到了,看着眼前的树林佟苍擎脸上一黑,方文立刻带着人四下分散开来寻找,还好,不过片刻功夫,林中传来家丁欢喜的声音。
“夫人找到了!”
辨明声音的来源方向,佟苍擎勒马直奔声音之地而去,等到一片空地的时候才看见宋思雨正靠坐在一棵树下,双眼无神的看着天空发呆,衣衫还算整齐,就是头发凌乱了点,那小脸也不知道在什么地方抹的到处都是陈旧的灰渍,脚上绣鞋一只不见了踪影,一只被扔在了一边,两只足衣松松垮垮的罩在她的小脚丫子上,见她这个样子佟苍擎当下心中一紧,还不待马匹站稳翻身就下了马,大步流星的走到宋思雨面前蹲下,小心翼翼的看着她。
“丫头?”
他小声的低唤着她,生怕自己惊吓到了她,听见声音,宋思雨这才转头看着他,两眼依旧无神,直到看清楚他的脸,那眼中才慢慢的有了生气,然后她说了一句话,让佟苍擎是想生气却又暂时不敢生气。
“我饿了。”
宋思雨在饭厅里吃得欢快的时候,佟苍擎正在自己的屋中听刈回报,从刈发现两人行踪到交手,再到后来翟晓逃脱他并未追赶他都仔细的讲给佟苍擎听,在听到翟晓的名字的时候佟苍擎低声问了一句。
“你可认识此人?”
刈思索了一下,回答道。
“属下听说过此人,此人功夫不高,轻功一绝,是江湖中有名的盗圣,号称无所不能偷,无处不能去。”
“哦。”
佟苍擎漫不经心的应了一句,继续转动着手中的茶杯。
他最近很喜欢喝茶,是真心的很喜欢,可那小小的茶杯看在刈的眼中却犹如致命的钢刀一般骇人,早上受伤的位置还隐隐有些生疼。没见佟苍擎再问什么他也只得跪在地上一动不动,静等吩咐。
半晌,氤氲的茶汤已经没有了缭绕烟气,佟苍擎把茶杯往桌上一放,像是终于做了决定一般。
“从今以后你跟着她,别让她知道。”
刈听闻此言,一下呆住了,身体隐隐颤抖了一下,忘了规矩地抬头看着佟苍擎,眼里满是不解。
“怎么?你不愿意?”
佟苍擎看着他,眼神凌厉,神色峻毅,手指尚在茶杯上未收回,只听得茶杯被捏得嘎吱作响。
“属下不敢。”
刈低下了头不敢再看他,回答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冰冷不带任何感情。
“你下去吧。”
“是。”
风动,堂中再无别人,佟苍擎看着地上刚刚刈跪着的地方,不知道自己这个决定是对还是错。
刈是他在去苗疆的拜访一位故人的时候救下的,当时救他是因为一时的心软,如不是因此,他是决计不会多看他一眼的,就是那次的相救换来了刈的誓死跟随,在顺子要训练佟府自己的暗卫队的时候,身手不错的他理所当然的成为了其中的一员。
上次的追杀事件让佟苍擎跟着顺子加紧训练了一段时间,自那以后他的身手有了很大的提升,再遇到上次那样的事情,自保他是没有问题的,所以刈的暗中护卫对于现在的他而言作用不是太大,反而是最近在宋思雨的事情上用他较多,把他安排去护卫宋思雨,他也能更安心一些。
等到佟苍擎回到饭厅的时候,某人已经把饭桌上的佳肴消灭了个七七八八,正摸着滚圆的肚子瘫在一边的太师椅里由着芷兰伺候着茶水。
见他进来,宋思雨心情很好的招呼他过来自己身边坐下,看了眼桌上的剩菜,他的眉头跳了跳,芷兰赶紧命人把这残羹冷炙撤换下去,再备了新的菜式过来,佟苍擎这才踱着步子坐到宋思雨旁边的太师椅上。
“可曾受伤?”
刈的报告是他察觉到两人行踪赶到之后的,在他找到他们之前宋思雨跟翟晓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刈还并不知道。
不过一说起上午的事情,宋思雨一下子就有了劲头,本来还瘫倒在太师椅里恨不能躺下的她一下子蹦了起来坐直了身体,绘声绘色的把自己怎么在那狭小的阁楼里与翟晓斗智斗勇,又怎么临危不惧等候救援跟说书一样的说了一遍。
她说得高兴,佟苍擎也听得高兴,不时还给她倒上一杯茶水让她润润嗓子。
直到说到自己从袜子里倒出半个戒指的时候她突然想到了什么,手撑着太师椅的扶手,身体往佟苍擎这边一探,人差点没从太师椅里摔出来,佟苍擎连忙伸手扶住了她。
“小心点。”
扶着他的手稳住了身体,她挥挥手表示没事儿,左右张望了一下,好奇的看着佟苍擎。
“你是不是认识一个把自己裹得一身黑的朋友?”
佟苍擎当然知道她说得是刈,也没有明着回答,只是回问。
“你问他作甚?”
“谢谢他啊!”
她说得理所当然。
“要不是他,那个死翟晓肯定不会轻易的放我回来,你知道的,我没吃早饭又饿得很,还得扛着那么虚弱的身体跟翟晓那里周旋,这么耗下去,是很容易低血糖头晕的。”
佟苍擎递上茶杯,她愣了一下,接过来喝了口茶,见他拍了拍自己的大腿,宋思雨从太师椅上溜了下来,一屁股坐在他腿上,一脸好奇的看着他。
“那是我的一个朋友,只是他正好在平凉府有事,就顺便帮我找找你,等到找到你后他就处理自己的事情去了。”
他抚着她的发,经过梳洗以后,在她身上已经看不出像是经历过被绑架的事情来,他提了一个上午的心此时总算是放下。
“那他叫什么?下次见面我一定要好好谢谢他。”
懒在他的怀里,她低头玩着他腰上的玉佩,佟苍擎犹豫了一下。
“他叫刈。”
“刈?”
她抬起了头,眼中一亮。
“可是羽翼的翼?”
佟苍擎没想到她居然会想到这个字,唇角微扬。
“对,就是那个翼。”
“真好听的名字。”
见他微笑,宋思雨也不自觉地把笑意挂在了脸上。
“怎么了?”
他可从来不觉得那个充满杀伐的名字哪里好听了,他只知道那个名字带来的只有杀戮和血腥,真正听过这个名字的人都因为品尝到了其中的腥甜气息早就已经在这人世间消失掉了。
“你不知道吗?翼是希望的意思,他的父母一定对他有很高的期望吧。”
宋思雨仰头看着她,眼睛里带着温柔的笑意,嘴角微微的扬起,脑海里又浮现出那双熟悉的橄榄绿色双眼来。
她就知道,那样一双温暖的眼睛,怎么会没有一个好听的名字,或许他真的就只是害羞而已吧,毕竟这个年代的男女关系还是很谨慎的,也就只是依着和佟苍擎的关系亲昵,和现在在自己家里的关系,她才能这么放纵的坐在他的腿上,如果是在外面的话,她这样的行为怎么着也得猪笼一日游才对得起那所谓的贞洁烈女的教诲来吧。
“嗯。”
把她搂在怀中,佟苍擎若有所思的揉着她的发。
头顶悬梁之上,一抹黑影微微一颤,面巾之下的牙紧紧咬住了自己的唇。
原来是希望的意思吗?
他低头看看自己那全身上下少有的将皮肤裸露在外面的手,那苍白的颜色与他自小见过的所有人都完全不一样。
她果然是不一样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