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搬到别院以后，许如甄带着雯佩，那是谨言慎行，除了每日的念诗作画，绣制一下女红以外，两人几乎不会离开别院，这身边的丫鬟自上次秋水秋月之后被换成了新买进府的丫头，每日用度由这二人去主宅取用，一段时间下来倒也习惯了，这眼看着快过年了，佟府里都在开始张灯结彩，高挂红物准备迎接新年，而这小别院却依旧银装素裹，不见半点装饰，新来的丫鬟有些好奇了。
“你说，怎么我们这边不跟着装点起来呢？”
天寒，除了要做的那些事情以外，基本上丫鬟们都窝在主屋旁边的小屋里享受着围炉的温暖，等到主屋吩咐有事的时候，她们才会从这小屋离开。
“嗐，谁知道呢。”
这一批的丫鬟都是佟福新找人牙子买来的，对于佟府那些事情知道得并不是太多，当时她们只是听说到佟府做事，以为这辈子好歹吃穿不愁了，再加上佟苍擎的名头，不说全南朝，好歹在这平凉府都是人人皆知的大财主，这有点姿色的谁不指着进府以后找个机会一飞冲天，做那人中龙凤，可惜这佟府的大门都没进，连佟苍擎的面儿都没见着，就被打发到这破落的小别院来了，有些丫鬟心底自然不是很开心。
这段时间下来，这些丫鬟也知道了这小别院挺不招佟府的人待见的，也就佟府的管家对这小别院还不错，每日的日常用度一点都不带少的，要不然她们还真的不一定在这里待得下去。
“你们说，咱这位主子到底是个什么来路？怎么这么久了，除了佟府的管家，就没个别人来见过她？”
佟苍擎的态度很明显，加上宋思雨在芷兰的帮助下学会了打赏下人拉拢人心，对于许如甄的出现，府上的人也就是最开始的时候觉得她漂亮温柔，对她言语中自然也就亲和一些，可这一场大火下来，她直接被打发到别院以后，这些人的态度就都变了，就算雯佩过去也都爱搭不理的，如果不是有佟福在中间周旋，估计这日常用度她们想要取用都是难事。
“谁知道呢，一天天的跟个主母似的拿着架子，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她是这佟府的女主人呢，结果呢，不过是人家养在外面的金丝雀而已。”
说话的丫鬟是年纪比较大的，常年在坊间混惯了的，那些事情见得多了，也就对许如甄这样的见怪不怪了。可惜她不知道这一位甚至连金丝雀都比不上，好歹人家金丝雀还有主人家逗弄，而她这只金丝雀，人家主人是看一眼都嫌多。
隔壁的小屋离着主屋本就不远，加上丫鬟们说话的声音大了点，在主屋里作画的许如甄就算不想听见这些，还是避免不了这些话飘进自己的耳朵里，听着那些嬉笑，她心头本来已经消散多日的怒火又燃烧了起来，手中的笔难免没能控制好，好好的一只灵动生活的虾被她画成了一个黑饼来。
“这些该死的贱婢，奴婢这就去收拾了她们！”
雯佩搁下手里的墨条，咬着牙的就打算出门，谁知道这身形刚动，就被许如甄一声低喝给唤了回来。
“你去做什么！”
“我去……”
她刚想说要去教训下这些贱婢们，但是一看见许如甄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她又把话咽了下去，低头垂手立在一旁。
看见她这样，许如甄知道自己又心急了，当即深呼吸两口，压下了心头的无名火，把那画笔一扔，坐到了一旁的圈椅里。
“给姑母的信去过了？”
从佟府出来以后，她就命雯佩赶紧给孙娥月去信，这都快半个月了也没见着回信，她都怀疑是不是雯佩瞒着自己没有写信。
“小姐，在您吩咐的时候我就已经把信发出去了，而且还是托给了佟管家，您说他可靠的，那就肯定没问题的。”
佟福是许如甄吩咐的要特别对待的人，即使在这样不太宽裕的日子里，许如甄还让她给佟福送了一个新绣制的套袖过去，这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她在意图笼络这人，只是现在没到正式用他的时候而已。
“你中间还有去过信吗？”
正常的书信往来也不过几日，怎么会半月也不见回信，就算许如甄有心里准备，也会忍不住的怀疑。
“去过了，从搬到别院到现在，奴婢已经往王城方向发了五六封信函了。”
“那为什么还不见回信！”
听她这么一说，许如甄气不打一处来，说话的声音一下子大了起来，甚至在说话的同时一巴掌拍在了圈椅的扶手上，虽然声音不大，但是也把雯佩吓了一跳，她知道许如甄这是真的生气了，再想想她平日里的作为，雯佩赶紧给倒了一杯热茶递到了她的手边。
“小姐别生气，许是大雪耽搁了。”
这一场大雪从她们抵达平凉府后不久就开始下了起来，到现在已经月余，这期间的确会让很多事情不可预料，可是许如甄还是心底有气，即是因为佟苍擎的决绝，也是因为自己现在成为了别人口中的笑话，这让从小被人当至宝一样捧在手心长大的她如何能接受。
心底有气无处可泄，面前的雯佩就成了她唯一的发泄对象。
几乎都不用思考，她手里的茶碗都没有动一下盖碗的，就被她狠狠的掷向了雯佩，雯佩想躲，可是想想躲避以后的后果，只能忍着被烫伤的危险，站在那里默默的受了这一击。
今日，许如甄的准头厉害了些，往日里扔东西都只冲着她身体扔的，今日这茶碗却是照着她的脑袋来的，这一茶碗过后，她的脑袋上立刻流下一丝殷红来，忍着头上的疼痛，她赶紧跪倒在地，连忙磕头。
“小姐息怒，小姐息怒，可千万别气坏了身子！”
从小就跟在许如甄身边的雯佩不懂得什么是反抗，从小就被灌输的观念让她认为被责罚，被打骂都是很正常的事情，所以对于许如甄对于自己的惩罚，她一直都认为是理所应当的，既不会去问为什么，也不会去反驳，反而要不顾自己的伤痛先安慰许如甄才是头等大事。
“息怒？”
许如甄眯着眼看着地上如捣蒜般磕头不止的人，她是从小陪她一起长大的，算是除了父母以外跟着自己最久的人了，而这样的一个贴心人居然连送信这样简单的事情都不能处理好，她留她何用。
“如果我再见不到回信，你不必再跟在我身边，自己请出离府吧。”
自己请出就相当于现在的离职，但是和现在离职不一样的就是当时的丫鬟要是被要求离府的话，一般是犯了很严重的错误，这样的丫鬟基本不会再有人家会聘用，她们也会失了基本的生活来源，好歹别的丫鬟还能回家务农，可雯佩是从小被买进许府的，自小不知爹娘是谁，这离府就和让她自己去死没什么差别，这让已经心惊胆战的雯佩吓得更是抖如筛糠，脑袋狠狠的在地上磕着。
“小姐请息怒，雯佩不愿离府，雯佩愿意一辈子在近旁伺候，望小姐能网开一面，放过贱婢！”
雯佩哭得声泪俱下，那声响直接惊动了在旁边小屋里取暖的丫鬟们，听见那凄惨的声音，丫鬟们都忍不住的颤抖了一下，依偎得更紧了。
“看见没，看见没，那恶心的婆娘又开始糟践人了！”
其中一位见识过许如甄如何惩罚雯佩的丫鬟小声的告诉着身边人这凄惨的叫声是为何，像是怕自己的话引来一样的灾祸一般，她的声音也和她的人一样颤抖着。
府中人皆道这许如甄温柔贤惠，谁人又能想到，她不过是在没人的时候把所有的怒火都发泄在了可怜的雯佩身上而已。
看着眼前的地上已经开始隐隐有着鲜红滴落，许如甄闻着空气里蔓延开来的血腥甜，满意的深吸了一口气，让那腥甜味在胸腔里回荡，她觉得心头的怒火好像湮灭了不少，嘴角又开始有了笑容。
她从袖子里抽出绣帕来，仔细的擦干净刚才洒落在手上的茶水，听着房间里“咚咚咚”的磕头声在回想，鼻间满是血腥的甜味，她满意的开口了。
“起来吧。”
声音不大，听在雯佩耳朵里却犹如圣言，她停下了，不敢相信的抬头看着她，直到从她那厌恶的眼神中肯定自己没听错以后，她赶紧起身，仪容都来不及整理，又垂手立在了一边，脸上血泪纵横，她也没舍得擦上一擦。
“去梳洗一下，一会儿再去送封信回去，这次要是还拿不到回信，你是知道结果的。”
她的话语云淡风轻，雯佩听来却如索命妖言，赶紧一刻不敢耽搁福礼退下。
看着地上雯佩刚刚磕头时染红的地板，她款步走到那痕迹之前，提鼻子好好的把空气中的腥甜又回味了一遍，这才狠狠的一脚踩在了那印迹之上，缓缓的碾压着，仿佛脚下有着什么令她极度厌恶的东西，随着脚尖的转动，她的脸也跟着扭曲了起来。
“呵呵，夫人是吧，主母是吧，不让我踏足东苑是吧，总有一天我要住在那揽月阁之上，包揽天下明月，看世间芳华，享人间吉福。”
收拾过后的雯佩一刻不敢耽搁带着许如甄的信去了隔壁的佟府找佟福，看着她出现在佟府，传话的丫鬟忍不住的直皱眉，还是等到佟福到了的时候，她才如释重负一般赶紧离开，生怕让佟苍擎看见自己和小别院的人有牵扯，佟福倒是不在意这些。
他今日要忙的事情不多，所以家丁来传话的时候不消片刻他就出现在府里的偏门处，那里是通往别院最快的路径，也是他和雯佩经常见面的地方。
远远的他就看见雯佩头上包着布条，看向她的目光就忍不住的满是担心，等到走近以后闻见空气中的血腥味道，他担心的询问着。
“你这是怎么了？受伤了？要不要府里的大夫帮你瞧瞧？”
和佟府什么都备齐不同，别院的一切堪称简单，她这伤势看起来就不简单，但是包裹得手法倒是熟练，看起来像是医诊过，他还是忍不住的想要关心一下。
佟福提起，雯佩的手不自觉的摸向伤口处，当伤口处传来疼痛感时，她又回想起刚才在房中自己遭遇的事情，赶紧把手放了下来，从领口处摸出一封信件来递到了佟福的手边。
已经帮着她送过好几次信了，接过来信件，佟福都没看收信人是谁就直接问她。
“还是给老夫人的是吧？”
这几次她们这信都是回主屋的，这次肯定也一样，他低头一看，还真在上面看见了孙娥月的名字。
这都大半个月了，他都帮着送了好几回的信了，也没见着回信，也不知道这主仆二人为何还要不停的往主屋送信。
“今日大雪封山，去往王城的道路不太好走，可能这回信要稍微慢上一些，让你家小姐耐心一些，有回信了，我一定第一时间给你们送过来。”
佟福还想跟她多说两句，了解一下最近她们生活得如何，可是奈何临近过年，事情繁杂，即使已经安排得差不多了，他也还要去再行审查，并没有太多时间闲聊天，只能匆匆的嘱咐完雯佩以后就赶紧离开了。
看着佟福匆匆离开的身影，不知道为何，雯佩突然红了眼，那泪水一下子就滑落脸颊，她生怕不远处侯在偏门旁的守卫看见，赶紧低头用袖子把眼泪擦干净，在换了好几口气，让心中的那股酸涩不再那么明显以后，她这才走向了偏门，准备回到那人间地狱中去。
“切，混不下去了就赶紧滚吧，还要赖在府上，原来世家小姐的脸皮也是能厚如城墙的。”
守门的守卫在看见雯佩从自己面前经过的时候上下打量了她一遍，最后忍不住的嘀咕着。
本来还欲哭的雯佩听见了这句话，突然之间红了眼，跟被踩着尾巴的猫似的一下子扑到守卫的面前，守卫眼疾手快的躲到一边，这才让她扑了个空。
“你要干嘛！”
他高声呵斥到，迅速的站直身体，握紧了手中的腊棍，棍尖直指一脸凶狠的雯佩，看着那有些狰狞变形的脸，他忍不住的咽了下口水，不明白自己哪句话招惹到她了。
“我警告你，总有一天，我们家小姐是要入主这平凉佟府的！”
她咬着牙的警告。
守卫还以为她要说什么事情呢，听见她说这话，也没那么防备了，当下收了架势，把棍子往地上一杵，手往偏门外一指。
“滚回你的别院去！”
两人僵持了半天，雯佩终于想起还得回去禀告许如甄，这才踩着狠重的步子离开，看着她那个狠毒的样子，守卫愣了一下，最终冲着她有些飘摇的背影狠狠的啐了一口痰，然后把门在她身后重重的摔上。
雯佩听见门摔上的声音，忍不住的回身，正巧看见院墙瓦上的落雪因为大力的摔门正“扑簌扑簌”的往下落，看着那雪花，她突然之间觉得心里好冷，比这苍茫雪地还要冷。
不知道想了多久，她终于还是转过身来，把手往袖口里一揣，就向着那主屋走去，白皑皑的雪地里空留下她孤寂的脚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