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声音不大,却在这安静的夜里犹豫一枚惊雷一般炸响,眼前那转眼即逝的身影突然又出现在黑暗中,宋思雨看得不太真切,倒也能看清他大致的方向。
“是你吗?翼?”
不知道为什么,她直觉面前的人就是那个曾经在阁楼之上把她从翟晓手中解救出来的人,那身影不回答,就只是站在那里而已。
她咬了咬嘴唇,不太确定的看着那黑暗中的身影。
“佟苍擎知道我回来了?”
安静,不明原因的安静,连一直有的蛙鸣都在此时消了声音,让这空气里安静得让人挠心挠肺的难受。
他本就是佟苍擎的人,她不该抱希望的。
想到这里,她有些失落的轻轻叹了口气,站起身来。
“走吧,我知道,你该回去复命了。”
翟晓曾经告诉过她翼有可能是佟苍擎养的暗卫,这年头但凡有点钱的人都喜欢养个自己的暗卫来保护家人的安全,而翼的装扮和他的身手不难让人猜到他的身份,宋思雨也从翟晓那里知道了暗卫这一辈子都只会忠于主人。
她本就不该抱有希望的,苦笑得摇了摇头转身,她正打算往那门边走去,身后突然传来那熟悉的毫无感情声音。
“主人不知道你回来了。”
他的声音和这温凉的夜格格不入,宋思雨却听得心头一跳,黯然的眼中突然亮起一丝希望,她慌忙转过头来,急急向着那身影走过去,却只觉得空气中有风吹拂过,她站在他刚才站定的位置却什么都没有看见。
她四下张望着,今日无月,庙里的东西都只能依稀看清,加上刈习惯的一身黑衣,她哪里那么容易的就能找寻到他的身影,不确定他已经离开,宋思雨只能攥紧了拳头,小心翼翼的在黑暗中发问。
“芷兰还好吗?”
又是一阵沉寂,她满怀希望的等待了半天也没有再听见那熟悉的声音,一直攥紧的拳头缓缓的松开了,黑暗中,她自嘲的笑了笑,放弃了自己刚才的天真想法。
“好。”
还是同样冰冷的声音,却在瞬间化解了宋思雨脸上的失落。
原来他没有走,一想到这里,她突然安心不少。
“那你会告诉佟苍擎我回来了吗?”
沉默,或许他在思考,或许他已经离开,不过这次宋思雨再也不会感到失落,反而是满怀期待的在黑暗中等待着他的又一次的回答。
这次沉寂的时间比上次要久得多,直到周围的蛙鸣都已经恢复了好一会儿,他的声音才又一次的传来。
“不会。”
听到这样的答复,宋思雨欣喜万分,她知道暗卫是绝对不会违逆主人的,翼能做出这样的决定,已经很是难得了,所以她才会如此的惊喜,不过她还是想要知道他做这个决定的原因。
“为什么?”
“因为您才是我的主人。”
宋思雨愣住了,不止是因为这次翼回答得如此之快,更是因为他这回答,完全是出乎她的意料之外。
“你说什么?”
她不敢相信的问道,声音有些微微的颤抖,一阵风拂过,眼前那细微的光亮之中突然出现了一个蜷缩的身影,宋思雨这才发现他已经跪在了自己的面前。
“主人已经早就把属下安排到您的身边,并吩咐您以后才是属下的主人,所以属下是不会把主人的行踪告诉前主人的。”
子许如甄出现以后,佟苍擎就彻底的把宋思雨交给了刈来守卫,也是在那时,他告诉了刈,从今以后宋思雨才是他的主人,这也是为什么今夜在府中发现翟晓的身影时他并没有立刻禀告佟苍擎,反而是顺着他来时的气息摸到这破庙之中来见她的理由。
这是宋思雨第一次听见他对自己说这么多的话,她是既高兴,又难怪,高兴的是他居然是她的人,难过的却是他理所当然的就那样跪在了她的面前,明明大家都是人,为什么不过是因为身份的不同,他就要如此卑微的跪在尚不及他胸口高的小姑娘面前,这种屈辱在这时代的人看来或许很正常,但在宋思雨看来却是完全不正确的,她不要这样!
“那你能站起来吗?”
“不能。”
刈的手在悄悄的捏紧,宋思雨并不知道他看似平静的回答之下,内心到底是如何的波涛汹涌,不过她却没有放弃。
“那如果我命令你呢?”
她知道,暗卫对于主人的命令是看得很重的,哪怕是让他们去死,只要那是主人的意思,他们也会毫不犹豫的马上去死的,这也是为什么宋思雨会在知道他身份的同时无比心疼的原因。
没有回答,黑暗中刈猛然间扬起的脸上却泄露了他眼中的不可思议,看着那黑暗中明亮的眸子,哪怕他身上血腥气如此之重,也不能掩盖他眼中的清澈。
宋思雨突然笑了,一本正经的咳嗽了一句,摆出了她常见到的佟苍擎那种老爷的做派来,双手背负于背后,身体站得笔直。
“听令!”
刈犹豫了一下,迅速的低下头去,谦卑的态度让宋思雨看着都心酸。
“得令!”
“从今天起,你再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不许下跪,只能站着。”
没有回答,地上的身影依旧跪在那里,宋思雨一直在等待他回答,可总是听不进他的回答,她有些着急了。
“原来我这个主人是假的哦。”
她嘴上调笑着,鼻子却有些发酸,刚刚那股欣喜的感觉瞬间消散了不少。她话音还未落,眼前一直跪倒在地的身影突然站了起来,宋思雨没防备,被着实的吓了一跳,人很自然的就往后退了一步,却没发现脚后有着一根横倒的木方,眼看着就要往后倒去。
“小心!”
耳边传来的是刈着急的声音,正在往后仰倒的宋思雨突然觉得后背一个冰凉的东西拦了一下,她的身体不再倒下,那冰凉的东西往起一抬,她依着那力道居然又能站直了身体,此时她才听见轻微的金属撞击的声音,她立刻想到了刈手中的那柄和他同色的大刀。
“谢谢。”
她站好后,顺口道了句谢,却没想到仅仅只是这区区的两个字而已,就让刈的声音有些颤抖。
“这是属下应该做的。”
宋思雨心头一动,突然又说到。
“那你以后不要称呼自己为属下好不好?”
“可是……”
“没有可是,你不许称呼自己为属下,也不用称呼我为主人,更不要用您来称呼我。”
“为什么?”
刈怯生的问道,这样的吩咐他还是第一次听到,自然有些不习惯。
“因为我不喜欢。”
刈的眼中突然有着失落,他低下头去,低低的回了一声,“是。”
“还有你要告诉我你的名字。”
宋思雨看着刈,总觉得佟苍擎是骗了她,否则也不会在自己问他是不是羽翼的翼字的时候眼中满是深意。
“名字?”
刈抬起头来,看着她,有些不解,她刚才不是已经叫出了他的名字吗?那为何还要他告诉她?
宋思雨很快就明白了他眼神中的意思,只能解释到。
“我是知道你名字叫yi,但是具体是哪个字我并不知道,我曾经问过佟苍擎是不是羽翼的翼字,但是他又不告诉我对或是不对,我想要知道你真正的名字到底是哪一个。”
这次刈不再犹豫,寻了处有光亮的地方,用手中刀做笔,在地上一笔一划缓慢的写出了自己的名字。
就知道佟苍擎骗了她,当刈写出第一笔的时候宋思雨就肯定了这猜想。
看着地上的字,宋思雨宁愿自己不知道他的名字。
刈,右手拿刀,以刀断物,这是一个满是杀意的字,他如果真的被赋予这个字为名字,那么他执刀的手所断的必不是一般的物,只怕是人命。
“怕吗?”
但凡普通的人在知道这字的含义以后都会抱以惊恐的表情,他想他早就已经习惯了,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心还是会痛,会怕。为了不会痛,不会怕,他一直把自己藏在最深的角落,没有朋友,没有亲人,除了佟苍擎,这世上真正面对面的跟他说过话的人真的是屈指可数。他的世界一直都是关闭的,或许只有黑暗才真的适合他这种人吧,阳光对于他而言,真是是一种奢侈的向往。
“怎么会。”
他看着她,她唇边的笑那样真,他知道,她没有骗他,这几个月来,他一直在她的身边,她的任何一个表情他都能读懂的,所以他知道,她是真的不在乎,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他的心会刺痛?
“每个人活着都有他自己的生存意义,所以你也一定有你活下来的理由,不管什么手段,活下来就一定有活下来的道理。”
他终于知道为什么芷兰会冒着被处死的风险也要助她这次离开,原来阳光就在离他不远的地方,只要他伸手,就一定能得到属于自己的那片温暖,他开始庆幸她成为自己的新主人了。
“你走吧,去做你该做的事情。”
既然知道刈是站在自己这边的,那她也就没有后顾之忧了,而且刈在这里,佟府里也没什么能困住翟晓的,算算时间,翟晓也该回来了,她可不能让这俩撞上,指不定翟晓还在为那次被刈制住的事情记仇呢。
“是,主……”
“嗯?”
刈立马改口。
“是。”
简洁明了,宋思雨颇为满意的点了点头,风动,眼前再无任何身影,甚至连他的气息也随着那一丝风动迅速的消失掉了,夜又安静了下来,宋思雨却觉得很安心。
外面的蛙鸣欢叫得厉害,静心在黑暗中等待着,宋思雨继续刚才的打坐调息,毕竟她不是那江湖人士,这打坐久了自然有些困倦之意,这都打了十八个哈欠了,还是没听见周围的声音有任何的变动,她都怀疑翟晓是不是回不来了,等到她打第二十三个哈欠的时候,翟晓才踩着他引以为豪的轻功闪现在这破庙之中,看着宋思雨还在那里揉着眼睛一脸乏了的意思,他就有些牙痒痒,开始反思自己为什么要这个点儿不找个地方休息,还要在这里为了这小没良心的卖命。
“好了好了,知道你累了,快说说府里情况怎么样?”
见他回来,宋思雨的瞌睡瞬间清醒不少,也不等他休息妥当就开始追问,翟晓更后悔了,说话的语气自然也不痛快。
“就知道关心别人,你什么时候关心关心我,好歹我们也是逍遥江湖游的同伴好吧。”
他还满脸的委屈,宋思雨忍住想要翻白眼的冲动,忍着性子的敷衍他。
“好啦,知道你幸苦了,您好好休息一下,然后再慢慢说好不好。”
要不是她的态度敷衍至极,翟晓指不定还没那么生气,而现在他只想把这祸害赶紧送走。
“放心,你家芷兰好好的在你那间破屋子里呆着呢,我过去的时候她已经睡下,那俩混货也在外屋守着呢,一切都和你离开的时候差不多,佟苍擎不在府里,他那跟班也不在。”
他没好气的说到,抱着手臂坐到一边生闷气,宋思雨一心都在芷兰和方文方武的安危之上,倒也顾不得他那些小脾气了。
刚刚翟晓说了俩混货,那肯定是说的方文方武两兄弟,但是在她走之前明明方武已经被借调到东苑去了,怎么会出现在西跨院,她琢磨了一下,估计是佟苍擎知道许如甄扣了她的人,让她缺了守卫才消失的,不得不去把方武给弄了回来,想到这,宋思雨就觉得有些心酸,原来自己怎么都保不住的人他只要一出面就能轻易的要回来,看来这佟府她真的是待不了多久了。
佟苍擎现在不在,那她正好回去,一来能让芷兰用药让她快点回到以前生病的模样,二来相信她这时候回去,佟苍擎一早的安排多少会受到影响,而有些事情,或许就不会引起他的怀疑了。
打定主意,等不到翟晓休息够,宋思雨就催着他送自己回去,不过在那之前,她还是从他那里讨了个保底的东西。
“你确定你要这个?”
翟晓从怀里拿出那一直谨慎收藏的小白玉瓶子,那里面装着两粒猩红的药丸,是他用来以防万一的。
“对,我要。”
宋思雨伸出了手,讨要的意味明显,翟晓看着那白净的手掌,有些犹豫。
“你知道它们的作用到底是什么吗?”
“知道。”
她现在记忆可好了,当然不会忘记他当初跟自己炫耀时说的那些话了。
“那你还要!”
翟晓有些生气,不是因为这两枚药丸难得,而是因为他已经能遇见她要做些什么。
“当然,它们会成为我最好的筹码。”
她以前是不算计,可代表她不会算计,几十部宫斗剧洗礼过来的孩子怎么会看不懂许如甄的那些套路,以前她只怪自己心性单纯,才会选择性的去忽视她那些阴谋,而从搬到西跨院到现在一个多月了,她早就该想通了,那些纯善也就没有必要给那些不值得的人了。
知道她已经决定,翟晓就算再不愿意,也只能递上了那白玉的药瓶,只是他还是不忘嘱咐她一句。
“不到必要之时,你千万不能用此药。”
捏紧手中的药瓶,宋思雨看着门外的夜色,有些发呆,直到那冰凉的药瓶有了些微的暖意,她这才转头看着翟晓。
“我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