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已有滑胎之象，可是不知为何，却未能全部流去，唯有以药流之。
看着白冶替昏迷不醒的她灌下了汤药后，自己就跟白冶一起被刘姨给轰出了门，没有喊叫，没有人声，只有打下手的芷兰在进进出出，送进去的干净热水全都染上了血意的红再被送了出来。
“她能活下来吗？”
他以前见过流产的妇人，那么多的血，据仵作讲，即使再强壮的汉子，那样的流血，也是会死人的。他不是怕，只是很忐忑，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就是闷闷的。
“流产而已，死不了的。”
专职大夫的白冶说出话来可信度还是很高的，说实话，流产这种事儿他当大夫的见得多了，她那点程度的离死还远着呢，可是她身上的隐疾，他倒是有点摸不透。
“黑子，你说佟苍擎是爱着她的还是只是把她当了那工具而已。”
“什么意思？”
白冶虽然整天没个正行，但是佟苍擎，自己，还有方少泽却是自小一起长大的，他的话很少有这么正经的说出来的时候，这份郑重，让他心惊肉跳。
看着凌玉风，白冶其实觉得自己说这话有点多余，但是话一旦说出口，就很难收回的，而且，他发现，凌玉风对于宋思雨的感情好像不止是叔嫂关系那么简单，要知道，在以前，他是很少去关心一个人的，更何况是个女人，而且这个女人还没少给他招惹麻烦，那份感情是被允许的吗？
“她中毒了，慢性的，我估算了一下，应该半年有余，还有，她好像一直贴身佩戴着麝香。”
伸过来的掌心中是枚小小的荷包，那只荷包他认得，是去年元宵时，佟苍擎送给她的，他记得当时佟苍擎说过，要换上上好的香料，所以荷包先由他保管了，所以后来这只荷包带着异样花香出现在她身上时，他没有怀疑过。
“她的毒可有解？”
“毒虽日久，却也不是什么凶险之毒，调理些日子是可以回来的，只是我很好奇，她身配麝香荷包，是怎么能怀上身孕的。”
他身为大夫都不知道，那他这个捕快就更不知道这种事儿了。
渐渐的，芷兰出屋换水的次数越来越少，直到后来端了一盆水都进去两柱香的时间了，也没见出来，白冶拍拍屁股起身，“看来差不多了。”
果然，话出不过盏茶的时间，芷兰搀着刘姨出来了。没有应答，只是一个点头，凌玉风知道，她安好，胸口的那股难受劲儿一下子舒畅了不少。他的表情变化没有逃过白冶的眼睛。
“凌玉风，你爱上她了。”
素白的床，苍白的脸。自从芷兰跟着他来了白冶这里以后就再也没有回去过佟府。他曾问过她，为什么留下，但是芷兰只是微笑着看着他，然后颔首敛眉，福身行礼，转身又去照顾宋思雨了。
“香囊里面的东西被我换掉过，可是老爷不知道什么时候发现了，又把香囊里的东西换回来了。”
“所以你是知道香囊里面有什么的。”
“是。”
白冶一直在纠结宋思雨身怀麝香还能怀孕的事儿，终究是自己琢磨不出个源头，去问了她的贴身丫鬟，也就是芷兰，得来的结果却是这么简单。
“你懂香料？”
“我爹爹是大夫。”
“那你……”
“家道中落，幸得少夫人垂爱。”
众叛亲离，落井下石，如果不是宋思雨抬出佟苍擎的名号从那市井流氓的手中救下她，那她现在或许已不知被卖去何处，做了何种营生。
“所以你才会跟着她。”
没有回答，芷兰撩起耳边的碎发别在耳朵后面，手里揉搓着刚绣好的荷包。精巧的兰花，密密的针脚，也亏得她天天不止要照顾那尚未苏醒的人儿，还要包揽府里的大部分家务，居然还能抽出时间绣出这样精致的荷包来。
“这是要送给谁的？”
回应他的是璀然一笑，那样的光华竟然是他一直未曾发现的，还是说她是因为什么故意敛去了自己这夺目的彩。其实不用她回答白冶也知道这是要送给谁的，只是，这一个荷包对于现在的她又有何可言。
“咣当。”
屋内的异响惊动了廊下的两人。
“夫人？”
地上破碎的茶碗，指尖滴血，即使脸色苍白，对着他们的时候还是有着那样温软的笑。
“我已不再是佟家的人，何必再叫我那伤人的称谓，直呼我名即可。”
虽然当日她说愿终身侍奉于她，但是她毕竟不是这封建古旧的社会长大的，自然是不能把使唤别人，丫鬟理当比人低人一等这种观念深深的刻入骨髓。所以，现在这种境况正好让她们之间可以平等称呼，尽管那是她一直想要的平等。
扶她回床躺好，端到她手上的茶还是那样刚好的温度，不同的却是她看她的眼神。
“我知道你是不一样的，我一直都知道。”
是啊，当时的她虽然为恶人所胁，但是父的清高她岂能不是打小入骨的习性，可是她还是接受那双伸出的手，那双穿过人群，暖她心怀的手。
替她拂开额前凌乱的发，芷兰嘴角的笑是真的发自内心的一种轻松。
“论年纪，你小我三岁，以后我就叫你思雨吧。”
“嗯。”
接下来的日子里，宋思雨的任务就只有一个，那就是养病，这次的滑胎让她的身体彻底的垮了下来，那些好不容易芷兰给养好的根底又崩了，血还是不停的会吐，但是好歹有白冶在，倒是不担心的，只是每天那苦得要死的药，芷兰明明为她准备了甜甜的果脯来润嘴，可她每次都宁愿忍着苦涩，都不愿意再吃上一颗，每次看她因为药苦，身体不住的发抖，芷兰就忍不住的眼眶开始发红。
“思雨，你就吃点吧，没必要折磨自己的。”
芷兰把装着果脯的盘子往她面前递了递，可她却轻轻的摇了摇头，一直看着房间外不住的雨势。
“他俩还好吗？”
他俩指的是谁，不用明说，芷兰就知道说的是谁，当即皱了眉头。
“没有，那俩留在了佟府。”
说起方文方武兄弟她就是一肚子的气，明明平时大家关系这么好，宋思雨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他俩居然没有跟着一起，还是凌玉风把她们送出来的，甚至连医生也是他给安排的，而且这么多天了，连个消息都没有，相较于那俩比起来，她觉得凌玉风才是有血有肉的真男人，那俩顶多算是佟府养的狗而已。
“哦。”
像是已经猜到了这样的结局一般，宋思雨一点都不惊讶，倒是对着门外发了会儿呆，突然吐出一个字来。
“刈。”
她的声音很小，小到芷兰几乎没有听见那个从她嘴里蹦出来的字到底是什么。
“你说什么？”
她凑近了一些，想要听清她的话，谁知道宋思雨只是苦涩的笑了笑，根本没有打算再开口的意思。
原来他也不在啊……
不知道为什么，眼泪突然就淹没了她的眼睛，顺着脸颊泛滥开来，看着眼前的一切都开始模糊，宋思雨才明白，有些人和事情真的就离开她了，就这么毫无预警的离开她了，原来到头来除了芷兰，自己对于别人而言从来都是无足轻重的，她还以为自己是可以凭着自己的一己之力去对抗佟苍擎的，现在想来，当日的自己到底是有多天真，才会认为自己有这种能力。
“别哭了。”
看着她哭，芷兰那憋了多日的泪水也开始落了下来，本来她想好在她面前自己一定要坚强的，毕竟她们现在就只剩下对方可以依靠了，可是没想到，她的泪水开启了她心底那些悲伤的阀门，直接让她跟着一起落泪不止。
芷兰心疼的抱住身体微凉的她，明明这么好的一个孩子，为什么要经历那么多，为什么老天爷就不能让她像第一次相遇时那样，永远的生活在快乐之中，为什么要啊如此的对她。
抱着芷兰的身体，宋思雨哭得更放肆了，连日来的委屈在此时恨不得一下子倾诉了出来，她忍得太久了，久到自己都差点忘记原来她心底已经积压了那么多的委屈。
“别哭了……”
幽冥般的声音在她的耳边响起，还沉浸在伤痛之中的她根本没有听进去，还是依旧嚎啕大哭着，直到一只冰冷的手轻轻的替她擦拭着脸上的泪水，她才猛地睁开眼睛来。
看见眼前站着的男人，她猛然间松开了抱住芷兰的手，芷兰因为身体的自由突然愣了一下，也松开了手，刚要问什么就发现身后好像有什么不对，她刚要转头，一只冰冷的手贴到了她的后脖颈的位置之上。
“不要！”
顾不得身体还不能大动，宋思雨从床上猛地站了起来，攥紧了那只冰冷的手，眼睛中满是惊喜。
“她和你一样的重要！”
听到她这话，刈愣了一下。
“她和我一样的重要？”
“对！”
顾不得自己现在满脸的泪水鼻涕横飞，宋思雨快速的点着头，看着她如此狼狈的模样，刈终于还是收回了手，垂手立在那里，低垂的头看不出任何的表情。
“我很重要？”
他终于说出了一句话来，就在芷兰正准备拦在宋思雨面前的时候，他突然说出这句话来，抬起头露出的眼睛中有着一丝的光亮。
看着那抹光亮，宋思雨笑了。
“对啊，很重要！”
“不是因为别的？”
“不是！只是因为你是你！”
只是因为你是你，刈何曾受到过如此的重视，今日就算是为了这一句话，粉身碎骨他也值了！当即他就跪倒在地，就如同第一次出现在她面前之时，可宋思雨明明已经不准他跪了，所以当即让他赶紧起来。
“不，这是你应得的。”
刈抬起头来，伸手扯掉了脸上从来没有扯掉过的面巾，露出他有些发白的脸来，看到那张脸的同时，宋思雨倒抽了一口凉气，本来已经止住的泪水又开始泛滥了。
白净的脸上，一道道的血痕像是蜈蚣一般的在那白皙之上蜿蜒盘旋，到底是什么人会这么狠心，对这样的一张脸下如此的狠手！
“怕吗？”
刈轻声问道，眼睛一直紧盯着她，搁在膝盖上的手忍不住的攥紧。
盯着那样的脸，芷兰也同样倒抽了一口凉气，不过当她看见刈的眼神的时候，她就知道他其实在期待着宋思雨的回答，而她又何曾没有期待过她的回答呢？
“怎么会。”
就如同上次回答他的一样，宋思雨脸上挂满了泪痕也尽量的笑着看着他。
一句回答，温暖了两个人的心，如此，便是最好的回答。
自那之后，芷兰也知道了刈的存在，而刈还是隐在暗处，不同的是偶尔他也会以正常人的面貌出现在她们的身边，至于方文方武兄弟从此便了无音讯。
等到身体大好之后，宋思雨和芷兰拜别了白冶，用自己出府的时候身上带的那些珠钗化了金条换了些盘缠，两人携手离开了这片伤心之地，从此天地广阔任君游。
（本书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