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暖赶着末班地铁回到了家,温煦也刚刚进门,问她吃饭了没有?
她想了想,她没吃饭,在吴家梁那儿到现在,她没想起来吃饭。
温暖说不吃了,不饿。
温煦煎了两片面包递给她:“吃点吧,要不怎么吃药呢?”
温暖坐下来,一边喝水一边吃面包。
温煦问吴家梁怎么样?温暖低着头,忽然哽咽了一下,好像一下子想起吴家梁坐在床边跟自己笑的表情,心里顿时有一股凄凉。
“他病了,不肯和家里说,就他一个人,我有点担心。”温暖咽下最后一口面包,抑制着自己的情绪。
“吉人自有天相。他会没事的。”温煦看着温暖点了点头。
温暖也本能地点了点头,心里忐忑不安。
她害怕这种不安,厌烦这种不安,她站起身去卫生间洗漱,她想用冷水浇灭那种惴惴的感觉。
温暖和温煦都坐在床上,温煦掀开被子看见温暖的腿肿了,胀得发亮。
“这怎么办?明天你在家哪儿了也别去了。”温煦着急地说。
“没事儿的,不那么疼了,明天早上可能就消肿了,今天确实工作量太大了,它有点意见。”温暖看了一眼自己的腿,又活动了活动,笑着对温煦说。
她向下挪动了两下,平躺下来。身体全部着陆的一刻,她感到一阵疲倦卷席而来,床真好,躺下真好,睡觉真好,她心里默念着。
温暖和温煦说了一下温亦刚在养老院的情况,说今天给他洗了澡,至少可以干净两天吧,我们抓紧,搬过去就好一点了,这么来回跑实在不是事。
温煦回应着,再转头去看,温暖已经睡着了……
等温暖再醒来,阳光从向东的窗口洒进来,带着一层金色的光晕。温煦已经走了,床头留了一张纸条,嘱咐温暖别出去,FRIDAY已经遛过了,晚上等她回来再带它就好。
温暖伸了个懒腰,看见FRIDAY正趴在床边的地上看着她,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温暖笑了,招手,FRIDAY一跃跳了上来。
电话响了,郑子超打来的,接起来就听见:“你的腿怎么样了?得到医院去拍个片子,让晓天陪你去。”
温暖没说话,等着他停下来,问他,你那边怎么样?什么时候回来?
郑子超解释,上午政府各部门有一个碰头会,甲方的手续出了点问题,资金暂时还没有到位。
温暖沉吟了一下,她想说这是预料到的结果,甲方不可能顺利结账的,如果可以,就不会有后续这么多问题了。但是她现在不想再和郑子超讨论这些,她只想知道后面的事情是否有望尽快解决,政府的监督力度有多大。
郑子超犹豫了一下,温暖能感觉到他的不确定:“那也要有个时间期限,有个具体的解决方案呀?”
“下周之内应该出方案的,我现在担心落实的时间。”郑子超终于低沉地说。
温暖舒了一口长气,事已至此,拉锯扯锯在所难免了,最佳的解决时间和避免损失的主动权已经完全错失了,郑子超处于完全的被动中。
“温暖,你听话,去医院看看腿,我今天早晨才从晓天那儿知道你摔伤了,我很担心,温暖。”郑子超的声音急切:“温暖,都是我不好,事情总会解决的,困难也总会过去的,越是这个时候你越要照顾好自己,家里家外那么多事,我不能分担你的压力还给你带来很多麻烦,我……你,你得好好的,你必须得好好的。”
郑子超沉默了,温暖也沉默了,这一段沉默中断续着二十年的过往,意味深长。
楚薇薇自从有了那双漂亮鞋子,就天天穿着到画廊来。帮着温暖打扫卫生,整理货品,接待客人,闲下来就练习冲咖啡,每次都逼着温暖喝,问怎么样?温暖举起杯子让她自己看,表面上一层植脂末悬浮着,更深的颜色沉在杯底了。
楚薇薇气馁了,放下咖啡杯,任由它自己混合或分层,推门出去逛逛。一抬腿就到了郑子超的摊上,郑子超还有他的同学招呼她,他们就高兴地聊起来。最后楚薇薇发出邀请,让他们有时间来画廊坐坐,请他们喝咖啡。
郑子超真的来了,来喝楚薇薇的咖啡。楚薇薇照例问他怎么样,他端着杯子说:“我不大喝咖啡,喝不出味道。”楚薇薇哈哈大笑,拉着温暖冲了一杯咖啡,让郑子超喝,还饶有兴致地普及起咖啡的分类和冲调方法,俨然一副专家的做派。
“咖啡我不会喝,茶倒是知道一点,你们尝尝,我家自己炒的。”郑子超又来了,手里提着一个塑料袋,里面有两个茶叶罐还有一个小布袋子。
楚薇薇好奇赶快取了几只纸杯来。郑子超抬眼问,有玻璃杯吗?
“有,有。”楚薇薇应着,打开墙角的一个小柜子,取出一个透明的储物盒,里面装着六只锃亮的玻璃杯。她冲温暖吐吐舌头:“那天擦柜子的时候我就发现了。”温暖笑笑,看着郑子超。
郑子超取出杯子,摆放在面前的茶几上,从塑料袋里拿出茶叶罐打开,楚薇薇一把拿过来凑在鼻子前闻了闻,“好香啊。”郑子超不说话,继续他的程序。
他在一个杯子里倒了一半开水,然后拿起来晃了晃,又依次倒进后面的杯子都晃了晃,把水留在最后一只杯子里,推得远了一点。又在第一只和第二只杯子里注水,大约三分之二的位置,然后他打开手边的小布袋,拿出一个木制的小勺,又取出一条深褐色的茶巾,搭在了左手腕上,接着用勺子从一个茶叶罐里铲出两勺茶叶,分别垂直撒进了冒着热气的杯子里。
茶叶在热水里缓缓舒展开来,叶片变大,吸满了水湿润了,显出鲜嫩的黄绿色,上面好像附着着一层淡淡的柔和的光晕,白水的颜色也逐渐加深,由上而下,一缕活动的茶色,像一条游动的小鱼,以优美自由的姿态浸染了整片水域。满杯里的水透过玻璃杯,散发出均匀的颜色,那颜色有清澈的透明度。
热气慢慢减少了,浮在水面的茶叶也随之悄悄向下生长,袅袅飘散着一阵一阵清甜的香气……
“这是毛峰,你们尝尝。”郑子超用茶巾拢着杯口,递给温暖和楚薇薇。
“这也太好看了吧,我都舍不得喝了。”楚薇薇几乎尖叫了。
郑子超注视着温暖,等着她的反应。温暖轻轻吹了吹表面的茶叶,抿了一口,满齿余香让她不禁陶醉地闭了一下眼睛,再睁开,正好遇到郑子超期待的目光,四目相对,温暖喃喃着:“好茶。”
郑子超还没来得及说话,楚薇薇推了一下他的胳膊,晃着手里喝下一半的茶杯问:“诶,那罐也是这个吗?”
郑子超赶快回答:“哦,那是香片,北京人应该更爱喝香片吧。”
看着没有反应过来的楚薇薇,温暖小声说:“花茶,你更喜欢。”
“我们家自己窨的,今年的春茶。”郑子超解释着,把茶叶放在杯子里,倒上了开水。
“你怎么先放茶叶了?”楚薇薇有大发现。
郑子超一边晃动杯子递给她一边说:“烘青茶要上泡,窨制下泡好喝。”
“少年,你知道的还真不少。”楚薇薇拍了拍郑子超的肩膀。
“家里种茶,天天见。”郑子超有点腼腆地回答:“你们留着喝吧,家里树上结的,多得是。”说着站起身,准备告辞了。
“有空给我们讲讲窨茶吧。”温暖也站起来,笑着说。
“好,好。”郑子超一边后退着走,一边使劲点头。
楚薇薇大声笑:“一定,一定,少年,等你哦!”
终于,还是温暖打破了电话里的沉默:“放心吧,我会的。我们都应该好好的,你说呢?”
郑子超的声音轻柔而遥远:“温暖,我明白。”
你明白什么?你真的明白吗?放下电话,温暖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