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书馆的值班老师给我找了份校外的翻译兼职,也借着陈塘常来外大走动的时间,会找他请教甚至代笔。可自从陈塘在外大任教,刻意回绝了图书馆和各食堂等人流涌动的地方,晚选修结束后,他会另外找一空旷的教室,鬼鬼祟祟招呼我过去。
我们在互相推脱以英文和中文分别写出红玛瑙手镯的时候,突然又来了一对情侣挨着最角落的地方坐下来。
陈塘马上收了书本用眼神示意我们离开。
在会同中心的某一咖啡厅内,陈塘翻阅过我所有的译文,落下肯定的眼神,也松了一口气:“兼职的事情你先放一放,我这选修课的学分你也要跟着抓点紧,马上考试了。”
“那你先给我透点底儿呗。”
“以你的课堂表现来看,没问题的。”
课堂表现?我的表现一直都是静止在最后一排。他倒好点我名字从来不带感情,看我的眼神变成了单纯的浏览,有时候转着圈讲课也从不会经过最后一排。
课程结束之后,陈塘突然那开始不接我电话。迫于压力,在测考前一天,我找到LA的大楼,跑到前台约见面陈塘,前台亲切的问我:“请问您有预约吗?”
“麻烦您转达一声,我姓宣,这次来找陈先生是谈一下关于外大教学楼扩建的审批注意事项。”
前台转了各内机电话,转而引着我往后办公区去。
陈塘的办公室是最简单的四白落地,一套办公桌另加一套沙发椅,南窗斜头的自然光拉着陈塘从伏案的状态中抬头看我,示意我坐下:“好久不见。”
“是你躲的成功。”
“我可没有躲着你。”
我将书本端端正正摆放在他面前:“既然你一开始就做好了要为我学分负责的准备,现在负责吧。”
陈塘依旧在为难:“这样对其他同学不公平。”
“你给其他女同学留堂讲课的时候对我公平吗——再说了,你的责任感可以不用这么重的,毕竟你只是合同外聘。”
“我的教师声誉不能这么毁了。”
“都和你的学生谈恋爱了,现在顾及教师声誉是不是有点晚。”
陈塘在言语上占不了我的上风,别过脸继续固执:“那也不行。”
“你少跟我说这些没用的啊,赶紧把我。。。”余光瞥到办公室百叶窗外俩西装革履的身影,我赶紧起立站到办公桌侧边,双手垂直交叠于前,颔首端庄的站着。
进来的是公关部同事,人到中年身形依旧纤瘦,二人并肩笑言,在陈塘面前也并不拘束,说笑间将一份行程确认单推给陈塘签字。
陈塘翻过几页,在尾页署名,递给对方之后,再垂目开始用钢笔在我的书本上圈着重点。
他们不痛不痒的说着公司的宣传的计划,问起陈塘的意见,他在言语上十分应酬:“这就劳烦二位多上上心啦。”
坐了喝不上一盏茶的时间,二位得了签字也就回了。陈塘将画好的书本递给我:“边上看吧,记得安静。”
“我得回去了,夏歌儿还等我给她带午饭呢。”
陈塘指了指对面的沙发:“就一会儿。”
我没法拒绝他的坚持,于是端着书本小心翼翼坐到了沙发上,用余下的心思默念重点专业术语。
坐了好一会儿,陈塘不抬头的声音突然飘过来:“都十分钟了还没看完一页吗?”
我赶紧翻过一页。
约莫过了半个小时,陈塘那边有了动静。他离开座位到我身后,下巴敲着我头顶:“今天先到这儿吧,祝你明天一切顺利。”
我干咳两声:“时间还早,我再坐一会儿。”
“我的客户已经到楼下了——不走就来不及了。”
我抬头,对上他的眼睛,刚刚说出口的氤氲还在嘴角,倒衬的我有些心猿意马。
次日晚间考试,陈塘用钢笔划的重点几乎全是应试题目。
本学期学分赚到手,陈塘的课业也到此结束。没有陈塘的周三的晚自习突然空了,才知道她们背着我在晚上聚集大把的时间去吃喝玩乐,这一晚集体出动的名义是为我:“恭祝宣宣学分圆满。”
邻街大排档偶遇一休和一群眼生的小伙子,一休介绍说这是学生会的后辈们。硬是拉着我们拼了桌。一群生龙活虎的少年,开起一休和姚婷娜的玩笑也是毫不留情,本来是一片其乐融融,偏偏有个少年的一句‘大姐’坏了气氛。就这一休还能圆回来“我们这个社团,外人都叫学生会,只有我们自己知道其实就是黑社会,师兄都是大哥,师姐都是大姐,这没有会籍身份的人可享受不到这种称呼待遇,姑娘们今天也不能白捡这个便宜,全体都有,敬四位大姐们一杯。”
这个台阶我们都下了。
但是他摆脱不了一贯牵线的作风:“各位妹妹别跟我客气,看上哪个悄悄告诉我,我帮你们办了他——温帝姬?”
温帝姬这天仙下凡的脸也配置了一副天仙的神态:“我记得你认识曲康吧,他让你办这事儿的?”
一休嘿嘿一笑,转向我:“宣宣?”
“我男朋友比你高,比你帅,比你聪明,学历也比你好,你们工程系的学高等数学吗,我手上还有陈塘的草稿本儿呢,改天拿来给你观摩观摩?”
“好了好了——多吃点。”
一休欲再问夏歌儿,犹豫了一下似乎是怕被怼的更厉害,话到嘴边又收了回去。未成想夏歌儿倒先开了口:“你怎么不问我呀?”
一休的脸诠释了死灰复燃这个成语的画面感:“你有意向?”
“你知道姚婷娜在我们中间是最小的么,你叫一声姐姐我们仨都受得起,这会儿却愣是把小弟往姐姐的枕头边上送,我早就说过,姚婷娜这中西合璧的智商就是被你给拉下去的。”
“一番话竟然惹来一桌子的起哄。“
姚婷娜双手护住胸前:“这回可真不关我事。”
这个寒假来的太突然,每个人假程满满。姚婷娜和一休要环游世界,温爸爸要带着全家人出国度假,曲康却报了一个什么水利补习班,夏歌儿家也没回,直奔上海拓展话剧事业,陈塘要回法国拜见爷爷,而我决定睡一个假期的美容觉。
回家没几天,我处在公主待遇时段,老妈任由我吃喝拉撒都在床上。真的很无聊时我沿着东河一路拍照到小天山,做成一个简短的视频介绍发给陈塘,这边刚显示已发送,陈塘视频电话就过来了:“我之前有个游乐场的项目在做,好像就住在这边。”
“我家附近嘛,我知道的。”我学着莫瑞的法式中文口音喊道:“小姑娘,请问小天山游乐场怎么走啊?”
陈塘呆呆看着我,眉毛一点点的拧紧,随即五官大开:“你不会。。。可你当年还是个孩子!头发也。。。GOD!抱歉,那时候我可能没太在意到一个孩子。”
“是不是产生了一点点犯罪心理?”
陈塘笑着不答话,他的脑袋距离屏幕很近,似乎是扣着屏幕上的什么东西,话锋急转问我:“宣染还有个哥哥吗?”
“没有。”
“那是谁?”
我顺着陈塘手指的方向,目光追寻到床头柜上的一个相框,那是宣染出生之前的我们一家三口的合照。现在着手去收未免显得小气了,但是仍旧颜色难堪,陈塘不知趣的追问:“看面相是一家人。”
我白了他一眼:“这个哥哥长大之后就变了性,现在就坐在你面前!”
陈塘想笑不便笑的表情,宛如我刚才努力忍着不生气的样子。
窗外突然下起了雨,我最小化聊天窗口之后在院子里折腾好一会儿把东西都整顿了,回头赫然发现渲染正洋洋洒洒坐在我的梳妆台前对着电脑屏幕傻笑。紧接着陈塘的声音就一点不隐藏的透了过来:“然后黑猫警长就把犯了错误的老鼠抓进了笼子里。”
“黑猫警长好厉害,还有白色的警察吗?或者还有黄色的警察吗?”
我不动声色上前,屏幕里可不就是渲染和陈塘聊的不亦乐乎,透过摄像我惊讶于自己在惊讶的时候是这样的五官骤然放大。
陈塘太过坦然,他哄着一个四五岁的孩子:“宝贝,姐姐回来了,咱们可能要下次再讨论这个问题了。”
渲染扭着肩膀撒娇:“不嘛不嘛,你先告诉我呗。”
想到我和渲染是一对夫妻生的,我当初扭着肩膀撒娇的时候是不是也是这个德行,想的一阵头皮发麻,赶紧抱着渲染脱离视频窗口:“谁让你到我房间来的,谁让你动我电脑的。”
“电脑里的叔叔给我讲故事呢,你再让我看一下啦。”
我深吸一口气,压制怒火耐心教导:“那不是叔叔,那是哥哥,是长得很好看的哥哥知不知道。”
陈塘的笑声隔着十万八千里的地表距离,从电脑的扩音器播放出来。我将渲染赶出门,回到陈塘的视野:“你俩聊起动画片很投缘呢。”
“都是有着共同兴趣爱好的男人。”
“没看出来你还有对着男人喊宝贝的兴趣呢。”
陈塘在另一端哈哈大笑。
说话间宣夫人突然推开我房门,我甚至没听见一点上楼的动静,她就这么站在了我面前:“听说阿染的哥哥在电脑里,我也看看行不行?”
我迅速合上电脑屏,瞟了一眼门边上露出半个脑袋的渲染,转向宣夫人:“有您什么事儿呀。”
“我未来的女婿,你说有我什么事。”说话间她已经走近了电脑,并不强烈喧宾夺主,试探性的用掌心摸摸电脑边缘:“我就看一眼,不说话也行。”
“他有点害羞,不喜欢见生人。”
“我是生了个缺心眼还是怎么着。”话虽如此,语态却是极好的“这普天之下还有比岳母大人更加疼爱女婿的么。”
“也。。。也没到岳母大人的地步”这话说的我都尴尬了,此时还通着语音的陈塘如果唐突见了面显然不会比我自在一份。
“对对对,你说的有道理,那我就以朋友的身份打个招呼好啦。”
“您这又是哪门子的朋友呀。”
“你的朋友不就是我的朋友,咱俩可是一家人呢。”
瞧这人际关系让您给拧巴的,万里长城您瞅一眼都能给瞅直喽。
“如果方便的话——”陈塘的声音从老妈的手掌心冒出来“我也想简单和伯母打一声招呼。”
宣夫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抢夺我的座位,打开电脑后屏幕直接显示方才合盖之前的网页链接。我远远瞧着,陈塘之前半躺在床的身体,瞬间转移到大约是书房的背景。脸上也拉起了官方的笑容:“伯母你好,我叫陈塘,是宣宣的朋友。”
听得出来宣夫人是发自肺腑的笑:“你好你好,小陈同学,长得可真好,”老妈想了想一不小心道出了心声“其实我们一开始对宣宣找另一半的标准也没这么高,当然,超标最好了。”
“您过奖了。”
宣夫人打量过陈塘的身遭环境之后迅速发出疑问:“小陈同学看上去比宣宣稳重些,学的什么专业啊?”
“从前是建筑专业,目前在北京一家建筑公司工作。”
“已经工作啦,成家了没?”
“伯母,我八四年出生,工作五年了,未婚。”
宣夫人明面上不动声色,手指头在桌子下面掰着算:“诶哟,不大不大,是正好,你是哪里院校毕业的?”
“之前在法国国立高等工程技术学院就读,后来到巴黎综合理工学院进修一年。”
“还是海归呢!”
“我出生在法国,三年前到北京工作。”
“是法国侨胞啊,那你的英语一定很好吧。”
“恩,还好。”陈塘恩的那一声想必是在思索宣夫人所说的法国和英语的关系。
“家里都还有什么人啊?”
“还有家人”我终于忍无可忍,挡住了摄像头“说好的打声招呼就可以,您这节奏可都赶上警察局做笔录的了,万千疑难案件可就靠您这张嘴皮子了。”
“我这也没说什么呢”
我拉着宣夫人往外走:“今天就先到这儿,好不好亲爱的母亲?”
“你好歹让我和小陈同学打声招呼——小陈同学有时间来家里做客,伯母招待你。”
陈塘在那边是如何敷衍我是没大听得清了,就是宣夫人的兴奋程度也让我招架不来,整天洋溢着一种社会关系总和的神情。
我回来对陈塘微感抱歉:“我妈出现的太突然了,不好意思让你面对这些。”
陈塘留在书房,换了一个相对舒适的靠姿:“宣宣。”
“恩?”
“你可是有八分像伯母呢。”
“她比我夸张多了。”
“八点五。”
“反正我将来不会突然推女儿的房门,抢人家的电脑要看人家的男朋友。”
“九分。”
陈塘如此执着,我不得不正面解释:“宣夫人野蛮不讲理也爱窥探别人隐私不懂得尊重个人思想,自我主义极其强大,常常不明缘由的爱憎分明。我在此基础上有所改善和升华,本性温柔善良,凡事以理服人,尊重彼此的私人空间,首推言语沟通,立场站客观,佛系主张众生平等。”
陈塘一直摇头:“后部分,一点都不知道你说的是谁。”
我很少综合自己的特点,和艺林独处,假想自己是偷窥变态狂,和曲康一块待着,幻觉里刮起了四级势力风,扑着墨镜和金项链定当作响。和夏歌儿朝夕相处,我逐渐被同化成了娇弱袅娜的小姑娘。我有了太多人的特点,以至于出现在陈塘面前时,才会如此紊乱。
陈塘给我完美的回答:“就像他们每个人都会有你的影子,你的身上注定也有别人的特点,但这就是你,从不是其他人的综合。”
二十天的假期眨眼过去,老妈待我依旧如掌上明珠。一次贴心的谈话中,宣夫人道出了心声:“你这常年在外求学,假期还拼命打工。我和你爸养了二十多年的姑娘突然就跟嫁了人似的不在跟前。一年里头也没几个日子在家团聚,好不容易一年就盼着这除夕一天,去年你就没回来。。。”
一席话说的我倍感惭愧,本是一家团聚的美好氛围,隔天宣母再度发言:“你去上海吧,自己的学费还是要自己挣。”
一席话说的我无言以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