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北京谋了份补习班中文老师的差事,实习工作暂且稳定。校方对大四学生的优待,可以免费住校。处理完这一切傍身事物,回头突然联系不上陈塘了。电话从无人接听到语音留言。他的那一句注意安全几乎就要成为我人生的座右铭了。
我甚至梦见陈天变身成黑帮的抽烟大佬,她对陈塘罔顾亲情威逼利诱,绑着他和Sara拜了天地,画面进行到送入洞房后我主观意识控制梦醒。由此让我在白日重新整理了梦境,中法关系切磋,法方将陈塘驱逐出境后,我中方也将陈天和Sara遣送回里昂,永远禁止其踏足中华人民共和国领土。。。
我想即便陈塘不在北京,我仍然爱他不减,那我就是处于爱情本身的。北京的炎热还是要靠温帝姬的凉性才能去除,我时常找她出来压马路,包小吃,她偶尔也会留宿在寝室,和我聊上一整晚的闲话近况。
校园里新生军训老生报到,至于我们这更老的大四生,在学校露个脸,然后继续伪装成社会人。系里的规划很简单,前半个学年做经验实习,后半个学年补上一到两门专业课程以及选修之前未达到的学分。大家都很认同,在不放弃事业的大前提下,保持着学业的不丢不落。
姚婷娜连开学报到都没回来,这样的远见卓识不得不让我们佩服。
得知夏歌儿和莫瑞一直有联系,我试图像她问起陈塘的消息,中午回到寝室她正通话中,说起的似乎是舞台剧的事情,我在旁边看上去漫不经心的整理东西,话到嘴边,还是咽了回去。
温帝姬早早复职,我送夏歌儿到机场,她一再要求我同去上海,我以陈塘在北京的理由拒绝了。
温帝姬的工作上手之后总是繁忙,一个月也没有几天时间可以住在寝室。
一个人一座城市的心情不值得享受,补习班的学校寝室勾勒出我两点一线的生活方式,寝室里没有人,我更愿意在寝室门口多站一会儿,只要我想,总是能浮现记忆中陈塘还在的样子。
大四宿舍区几乎没什么人,这几十间房子都成了我一个人的财产。只是别的楼层热闹,又一届新生穿着迷彩成群结队的奔操场和食堂。看他们越久,越喜欢他们一尘不染的脸。别人的无忧无虑看在眼里其实是一种刺。为了避开这刺眼的羡慕,我将更多的非工作时间放在饭庄、茶吧、图书馆后窗和寝室门前。
安静的楼层在某一天的夜里隐约响起了女子的哭泣声,我竟然怕了,回忆自动整理出曾经看过的诸多恐怖片摘选片段进行汇总。连续一周的失眠让我游走在人鬼之间,直到第八天和宿管闲话,她说是二年级的小姑娘失恋了。
“哭了几天嗓子哑了才消停。”
我舒了一口气:“我这心脏差点都跟着碎啦。”
别人突然说话都会吓我一阵哆嗦,我泡在自己的空间里太享受了,以至于别人来敲个门都以为是燎原之火烧到自家门口。
北京的冬天格外冷,今年更是翘楚,眼看着就要到圣诞节了,大街上、超市里布置得喜气洋洋。
距离陈塘离开,过去半年了。
夏歌儿从未间断的怂恿我去到上海,这一天我以陈塘为搪塞的时候,她突然很认真的生气了:“六个月了,你在北京跟他的影子约会吗?”
我有些心虚:“他,最近是主要是在国外,但是也会经常来北京看我。”
夏歌儿安静了很久,再开口又突然温柔:“陈塘一周前就回北京了,去做北京工作的交接,之后就要回法国和未婚妻Sara举办婚礼,对,他们两个月前订了婚了。”
我叹气:“你诋毁陈塘也要有个限度好不好。”
夏歌儿在电话那端也跟着叹了一口气:“我从莫瑞那里知道的,陈塘在法国出了一场事故,住了半年的院,丢了全部记忆,他现在的人生里没有你,所以你也不要等了。”
夏歌儿说的太过行云流水,仿佛背台词剧本一样,理所当然我也当成了别人的故事:“你拿我练台本呢是不是。”
“他们今晚在世纪酒店有谢辞宴,你,你去跟他好好道个别。”
夏歌儿第一次挂电话比我快。
我看了一眼手里的备课,将原电子档手抄一份。
尽管我排斥夏歌儿话里的每一个字,但是上课期间仍旧失了神。
午休期间,我浅觉深梦。事故二字一直以回音的方式萦绕耳畔,陈塘回到那年春天躺在父母车祸的血泊里,这样的画面定格在了我的脑海里。
而当初陈天未说出口的潜台词在梦里也得到了正解:‘陈塘不仅是一个建筑公司的小白领,他的身家太大,你只是他的一段插曲,别太认真。陈塘十八岁的恋爱,我们从来不曾说过什么,就如同宣小姐这般年纪爱上任何一个人,令尊令堂也都不会多加干预。可是,真挚的爱情不被阶级束缚这种陈词滥调,宣小姐这么聪明的人也一定不会相信。就好比在同一张餐桌上,大家都在吃蛋糕,只有一个抱着泥巴往嘴里送,谁都会觉得奇怪的不是么。’
犹豫再三,我终于拖着一天班后的疲劳去了,会场中人头稀疏,流程过了大半。我身着便服,在角落里远远看着陈塘好久。他面苍白,下巴尖瘦,与人笑谈时,嘴角也能叠出括弧来。淡绿色瞳孔依旧熠熠生辉,谈只是笑间竟能看出三十的年纪来了,还带着陈同学的礼仪,也带着陈老师的潇洒。
陈塘和sara并肩周旋,我径直走过去,旁边一中年男子和我奔着同一个目标而去,我轻轻碰了他杯子,深褐色的酒水撒了他衣襟前好些,我委婉道歉然后转身和陈塘搭上话了:“陈塘。”
他看我的眼神先是吃惊,经Sara在旁边介绍:“这位是你在北京认识的宣小姐。”
陈塘对我的打量在Sara的解说中归于官方:“宣小姐你好。”
我张了张嘴:“可以借一步说话吗?”
Sara首先开口:“我们还有很多朋友要照顾,恐怕没有时间更多的照顾宣小姐。”
“你不放人,我就硬抢。”
陈塘示意着我往边上走了一步,也的确是借了一步而已。
“陈塘啊。”
听着自己的名字,陈塘甚至感到了陌生,他征询过我脸上的表情:“宣小姐?”
“我是宣宣啊,我。。。”
“在北京的这段时间,谢谢你的照顾。”
“你和Sara准备订婚了?”
“在里昂我们有过简单的订婚仪式,婚期已经定好在下个月中,如果宣小姐方便,我们会非常欢迎你来。”
“你真的要对我说这些吗?”
陈塘的反应有些疑惑:“不好意思,你。。。”
“陈塘,不是说客观遭受点什么就是受害者,若是真论起谁流的血多,你未必是第一个。当你意识到你空白的人生从三十岁起步时,就从来不好奇你的三十年里有过谁吗?”这半年的思念经由脑海过度到嘴边,反应成了怨愤脱口“半年而已我都想回头找找自己,为什么你要这么容易放弃自己。”
“我没有放弃自己。”
“你放弃了那个爱着我的你。”
陈塘的表情没有太多,他略皱眉:“我们。。。”
Sara终于拦了我:“宣小姐,请你注意言辞。”
我转向Sara:“你这半路截胡有意思吗?你害怕天打雷劈,只是更相信那事件发生的概率太低对不对,有些人能够从娘胎里出来本就是侥幸,那些人愿意抱着侥幸过一辈子,所以我以宣小姐的身份劝你,下雨天尽量别往大树底下躲,不安全。”
Sara的教养主要体现在接话茬也很优雅上:“宣小姐端着酒杯不敬luuker一杯吗?”
我举杯朝向sara:“你活的这么不容易,还是敬你吧。”我端着酒杯尽数倒入Sara杯中,在他们的不可思议中,我搁下玻璃杯转身远走。
脚步不快却听到了这样的对话:“这位就是sara小姐吧,和陈先生真是郎才女貌,听说二位的婚期已经订好了?”
陈塘满带客气的口吻:“是的,我们准备一个月后举行婚礼。”
“一定要给我寄请柬,我也很久没有拜访陈老爷子了。。。”
出了大门,我开始不受控制的哭,我不想以这样的态度对他,更不想在他人生的另一个阶段认识到的宣宣是个胡搅蛮缠的人。我不甘心因为记忆分开,却也因为家庭不对等而无力出现在他的朝朝暮暮。我在北京等了这么久,为什么他一回头就要转身走。
我宁愿独自身处爱恋中等待。我见过他的脸,听过他的声音,感受过他的拥抱,这么踏实具体存在过的一个人,即便是等的久些我还是会等。曾经漫不经心的说着分手,而今骤然来临,我过分的手足无措,过分的不知如何是好。
我在酒店门口等到客人陆续都散了,陈塘和Sara并肩出门,在上车前我跑过去拉住他:“陈塘。”
陈塘下意识的动作是转着手臂划开与我的距离,当他完全转过身来的时候,显得礼数周全:“宣小姐。”
“我们谈谈吧。”
Sara旁观我,镇定自若:“不好意思,我们还有其他行程要赶。。。”
“我们四年,就算要就此打住,连几分钟也奢侈了吗?”
陈塘让Sara先上车,示意我沿街步行。
我捏着掌心,脑袋里第一次面临这种感受——面前的陈塘不是我的。
“你不那么爱说话了。”
陈塘嘴角挂着淡淡的微笑,似乎是先天里就学会的伪装:“我失忆的事情,你好像也知道了,对于你的存在,我刚确认过,非常抱歉。”
“除了记忆,身体上还有没有其他不好的?”
陈塘看了我一眼,注意到我并非嘲讽时,也愿意细细的告诉我:“左手小指和无名指没有知觉,胸口留了几道疤痕,右腿有部分轻微烧伤,现在看上去还会有点不一样,再过段时间会慢慢调理会康复的。”他说完还对我笑了笑。
我慢慢拉起他的左手,轻轻按压小指和无名指的关节:“疼吗?”
陈塘没有再收回,眼神哀怨看过我,声音多了些包容:“已经不疼了。”
“你在医院养了半年,到现在也还是在调理,以后不会留下后遗症对吗?”
“医生说,不会的。”
我攥着陈塘的手在手心里,眼泪不受控制的往下掉:“我从来没有想过我们会分开,我们不要分开好不好,你留下来,留在北京,我会照顾你的。”
陈塘这才逐渐撒开手:“我和Sara已经订婚了,不久之后我们就是夫妻了。”
“你那么喜欢Sara么,以至愿意和她在一起过一辈子?”
看到我眼眶有泪,陈塘不经意的挪开视线:“是的。”
我的希望还在酝酿,他却首先摆出了永别的态度。
“那我呢?”
“希望以后你一切顺利。”
陈塘连绝情都表现的这么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