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阿大已经沉浸于连山易,他的意念陷入了一种玄而又玄的境地。
他觉得自己就像是卦象中管教孩童的父亲,而石台下的参天大树则是野性未训、蒙昧无知的孩童。
周遭涌来的灵气如同枷锁,一边开启巨树的灵智,一边将它紧紧束缚。
灵气迅速消耗。
“蒙卦初六,发蒙。利用刑人,用说桎梏,以往吝。”
洪钟大吕般的声音在阿大的脑中回荡,他对照眼前闪烁着的图像,渐渐理解了这段卦文。
猛兽灵智初开,野性未训,需以礼法约束,使其摆脱蒙昧。
遵循本心而动,阿大忽然觉得,自己空荡荡的手里似乎多了一根教鞭。
他将教鞭挥舞起来,每一次打到巨树身上,都有一股灵气钻入巨树体内。
骤然膨胀的实力使巨树快要发狂。
但阿大的教鞭却像是一根针,每当巨树将要陷入疯狂,这根针就会刺到它身上,将它体内的力量打压下去。
到此时,陆吾神宫里的尸鬼巫师们都已经被这恐怖的神威吓得逃走。
而被束缚着的血影,也通过剧烈的挣扎,将身上的蓝色光圈都撑出了裂痕。
随着阿大的动作,开启灵智后陷入狂暴的巨树,渐渐冷静下来。
但是昆仑神宫里的灵气也因此消耗殆尽。
“九二,包蒙吉,纳妇吉,子克家。”
阿大施展的山水蒙卦进入到第二阶段,他体内的阳刚血气被抽离,迅速灌注到巨树体内。
巨树放声咆哮,身上开始散发出可怕的气势。
与此同时,陆吾神宫里的僵尸与骸骨都开始消散,它们化作一股阴柔鬼气涌向巨树。
阴阳交汇刹那,巨树渐渐开始领悟出一门适合自己修行的法术。
它迫不及待想要尝试,但因为被卦象所慑,所以还不能动弹。
而站在石台上的阿大,因为他体内的精气神全都转化为血气注入巨树体内,所以他现在已经快要被活生生抽干。
金色小狗在一旁看得清楚,深知如果再不给阿大进补,只怕他立刻就要死在这里。
左瞧右看,四周并没什么能够用来滋补血气的灵药。
最终,金色小狗的视线落到了陆吾神的尸体上。
神灵虽死,肉身犹存。
作为掌控天地万物的神灵,陆吾神的血肉蕴含着海量的阳刚血气。
而这也正是它敢于催使连山易术的根本所在。
“不行,老爸死了,我不能再毁坏他的尸体!而且他的尸体有神力护持,我也破坏不了。”
纠结片刻,金色小狗终于下定决心:“哼,看在咱们是好朋友的份上,便宜你了!”
它猛然一跃,跳到阿大肩上,又一口咬破了自己的小爪子。
“快吸!”
将爪子凑到阿大嘴边,金色小狗大声提醒。
阿大的身体已经很虚弱,此时骤然闻到血气,根本不用提醒,只遵循着身体的本能,就已经把嘴凑了过去。
殷红的神血源源不断流入阿大咽喉,他浑身都泛起金光,体内涌出的阳刚血气骤然增多数十倍。
这一下陆吾神宫里的阴柔鬼气就显得不足,石台上被用来束缚血影的灵魂环开始消失,它们渐渐转化,也还原成鬼气灌入巨树体内。
又因为血影拼命挣扎,所以灵魂环很快就都破碎。
然而,还不等破封而出的血影袭击阿大,卦象的力量就已经锁定了它。
炽烈的血光充斥着陆吾神宫,血影惊恐万分的发现,自己的鬼身竟开始消散。
它的力量都被引入巨树体内,虽然血影对此十分抗拒,但卦象挟天地之压而来,它根本无法抵抗,甚至连动都动不了。
一旁,祝由白终于凝聚出巫法。
他清醒过来,准备横扫诸多僵尸骷髅。
“这......”
眼前的诡异情况使他大惊失色。
祝由法对于气息变化,有着非常敏锐的感应。
祝由白能够清晰地感受到,此刻血影、阿大和金色小狗的气息都在迅速变弱;而他脚下的巨树,则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强。
“这样下去,阿大和那小狗子都会没命!”
意识到这一点,祝由白没有丝毫犹豫,他直接对准阴阳气息灌输的薄弱点,将自己早已酝酿出来的巫法释放出去。
水、火、风、雷的力量融为一体,最终形成一个焕发着七彩色泽的圆球。
在祝由白的控制下,圆球击穿石台,恰好打在巨树接收阴阳二气灌输的位置。
阿大沉浸在卦象中的意识立刻惊醒,他终于回过神来,发现了此时的危险情况。
他顿时慌乱,于是卦象的力量也无法维持。
血影终于挣脱控制。
它再不敢向阿大等人发难,而是以有生以来最快的速度逃得无影无踪。
阿大身子一软,重重地坐到了地上。
金色小狗赶紧把自己的爪子从阿大嘴里抽出来,它身上金光一闪,伤口就愈合如初。
“你喝了我的血,以后就是我的仆人啦!”
蹲坐在阿大肩上,金色小狗骄傲地宣布。
阿大嘿嘿一笑。
他伸手将金色小狗抱在怀里,又扯着脖子喊道:“大树!大树!”
石台颤抖起来,原本还站着的祝由白立刻摔倒在地。
一个震耳欲聋的声音从石台下传来:“有——什么——吩咐?父——亲?”
随着声音,两根粗壮的枝杈从两侧延伸过来。
祝由白和金色小狗被吓了一跳,他们正要逃命,却听阿大笑道:“别怕,我虽然没将易术用完,但是大树也已经被驯化的很乖了。”
说话间,两根粗壮枝杈缓缓托起石台。
离开树冠,阿大等人随着石台的下降,逐渐看到了巨树的全貌。
它很像是和陆吾神一样伟大的存在,它也有着庞大的身体和恐怖的气息。
甚至,它那对黑洞洞的、闪烁绿色幽光的双眼,看起来远比陆吾神还要骇人。
但祝由白却能感受到,它体内的力量正在迅速消散。
“父——亲,我——快要——死了——”
大树声音低沉,蕴含着恐惧和悲哀。
阿大理解,这是大树最后的求助,它想得到阿大的帮助。
但是此刻的阿大,已经脱离了玄而又玄的状态。
他不知道怎么再次施展山水蒙卦,也不敢再次施展山水蒙卦。
“高兴点,至少你真的活过。”
沉默片刻,阿大只能尽量安慰大树。
这时候陆吾神宫已经开始崩裂。
太阳殿和巨树,是陆吾神宫的禁制枢纽。
现在太阳殿消失、巨树脱离大阵控制,这座在昆仑山里存在了万年的神宫,终于无法再维持下去。
巨树发现了这一点,它的根须迅速穿透陆吾神宫,扎根在下方西昆仑的地面上。
神宫土崩瓦解,那些快要掉到石台上的土石都被巨树挡住并抛开。
充斥着西昆仑的神力,伴随着陆吾神宫的毁灭而渐渐消失。
凛冽寒风侵袭过来,失去神力护佑的西昆仑,也终于被风雪覆盖。
阿大等人习惯了温暖,寒风骤然侵袭过来,将他们吹得瑟瑟发抖。
大树见状,立刻捧着石台,往昆仑山脉的外围走去。
“父——亲,谢——谢——你——”
看到外面的景色,大树终于遗忘了垂死的恐惧和悲伤。
它脱离了神宫禁制的束缚,也亲眼看到了这片广阔天地。
因为巨树是受阿大血气滋养才复生,所以阿大能够感受到它的内心。
但阿大却更因此而觉得悲伤。
他习惯了自由,更热爱着生命。
而巨树牺牲了自己无尽的生命,却只能换来短暂的生命。
“祝由白兄弟,你是大巫祝,你很厉害的!你帮帮大树,你帮帮他。”
最终,阿大主动向祝由白求助,就连他肩上的金色小狗,也装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看着祝由白。
祝由白顿时郁闷。
他虽然是大巫祝,但力量也有限,根本不可能让这大树活下去。
“嗯?有办法了!”
就在这时,祝由白灵机一动。
他忽然想起了自己的羊头杖。
羊头杖汇聚了祝由巫部的信仰,其中拥有轮回的力量,能够使死者以另一种形式继续存在于这个世界。
“好!阿大,你可欠了我一个天大的人情!”
咬紧后槽牙,祝由白忽然将羊头杖高高举起。
他将所有的精神、所有的意志都汇聚在羊头杖里,这个刹那,昆仑山脉里的水、火、风、雷都发出了祝由白的声音。
“以巫祝之名!大树,我赐福你自由!你的存在与自由,将永远传承!”
话音落,昆仑山脉风云变色。
羊头杖几乎在瞬间就支离破碎,其中所有的信仰和巫力,都转化为一条规则,深深地刻入天地。
强烈的光芒从祝由白身上涌出,直冲向空中浓密的乌云。
霎时间,乌云消散,露出澄澈星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