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最严寒的那几日已经过去,近来阳光充足温度稍有回升,可夜里仍是冷风习习,冰冷入骨,玄玉跟在苏灵婵后面瑟瑟发抖。
小路极窄,仅能通过一人,两边尽是些树枝分叉和遍地荆棘,路以大小形状近乎相同的鹅卵石块铺就而成,可见这是条少有人走已被荒废的小径。月光透过干枯的树枝撒落了一地斑驳的光影,像被惊扰的水波上跳跃着无数的光斑。
这条蜿蜒曲折的小路似乎总也走不到尽头,大概过了有一刻钟,苏灵婵感觉到玄玉碰了碰她的胳膊。
“姑娘,我好像听到有人说话!”玄玉不由得抓紧了苏灵婵的衣角。
苏灵婵停下脚步,仔细听着周围的动静,确实有女人忽隐忽现的声音。她把食指轻放在嘴唇上示意玄玉不要出声,仔细分辨出声音的来源。
再往前走几步,这声音便更加清晰。
苏灵婵的每一步都走的极为谨慎,她不知道那声音的主人是谁,更不知道从这里出去后会到了哪里,皇宫守卫森严,没有太子的吩咐梨清苑更是不准随意进出,这里既然有人在,那必然是已经出了梨清苑,自己本就是偷跑出来,若叫人发现,且不说再想离开更是难上加难,连性命都不知道会丢在哪里。
几乎走到了小路的尽头,透过遮掩着的树干可以看到外面星星点点的灯光,一个身着紫衣华裘的女人站在昏暗的夜色下,长发如春日的阳光一泻而下。
而站在对面的那人……竟是太子!
玄玉惊呼出声的前一秒就被苏灵婵快速的捂住了嘴,“别怕,别出声!”
“你不要再说了,这件事情根本就是无稽之谈。”是黎川的声音,听得出来他很愤怒,却又刻意的压低了声音。
一阵可怕的沉默,苏灵婵躲在暗处大气都不敢出。
半晌,女人突然冷笑一声,带着一种哀怨的语气说道:“那我只能求得来世,不要再生在皇家!”
“至少今生,你的命还不属于自己!”这句话没有一丝丝的温度,冰冷而恶毒。
女人开始低声抽泣,肩膀微微抖动,背影怜人。
黎川似乎有点动摇,语气稍微平和了些。
“做一国皇后岂不比下嫁一个将军更得你心意吗?”
“权势荣华于我而言不过是虚无的东西,这只怕等到皇兄有了深爱之人才会明白……”
这女人是星月的公主!民间都在传言东宫之变后,黎墨出逃鬼方携走了公主黎宓,如今看来,那一切不过是谣言,公主一直在宫中安好。
“宓儿也要为星月考虑,如今只要你放下所谓的真心情爱,再不提胤昭,安心嫁到朝云做你的一国之后,南境十年战事即刻便能停下,百万将士便不用再离家赴死......”
“够了!为何总是要牺牲我才行?年幼时,兄长流落民间,母后不堪痛苦自缢,父皇从此一病不起......”黎宓开始歇斯底里。
“我说过,永远不许再提这些。”黎川威胁道,听得出来他在极力克制自己即将爆发的怒火。
像是没有听到似的,黎宓开始喃喃自语:“你知道过去我过得是什么生活吗?在皇家,在一个几乎没有了至亲的皇宫里,在太后母子的势力之下,你知道我是怎么过来的吗?”
“闭嘴。”
“我过得小心翼翼,谨小慎微,比一个婢女还不如!后来啊,我终于等到了你,我的亲哥哥来替我赶走了坏人,我以为那种日子终于到头了......”女人的声音越来越低,她低下头不去看眼前的男人,慢慢向后退了两步。
黎川往前走,想要抓住她的胳膊,却被狠狠甩开。
“宓儿,我一直都在尽力弥补你过去受到的伤害。”黎川语气软了下来。
黎宓冷笑一声,接着说道:“不过是从一个有着皇家血脉的'婢女'变成了你玩转天下的筹码罢了。黎墨当初逃往鬼方之时还妄想将我作为礼物一同带去赠与西落部族,而如今的你,也想将我作为停战协议送往朝云!在这一点上,你和黎墨又有什么区别!”
躲在暗处的两人一时难以消化这么多突如其来的消息,惊的目瞪口呆,却仍旧是连呼吸都要控制好频率。
早就听说黎川年幼时便流落民间,却不知是何原因。如今看来,原是太后母子加害,于是间接导致了黎川亲生母亲的悲惨殒命和皇上的一病不起。只听说过东宫之变后太子黎川回宫,今日才知原来的太子黎墨竟然是叛逃了鬼方!
沉默之后,是黎川坚定而决绝的语气:“朝云,非去不可。如果你还想让胤昭活在这世上的话。”
又是死一般的寂静,黎宓的肩膀突然抖动的更加剧烈,她不再抽泣,不再说话。
黎川走过去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我不能拿前线将士们的命开玩笑。”
“那就能他的命威胁我对吗?”
“只要你活着,他便能活。”
黎宓没有说话,许是气急攻心,左手捂着胸口,后退两步,眼看就要一头栽倒下去。
苏灵婵只听见耳后玄玉惊的倒吸一口凉气,声音在静谧的冬夜猛然划过,便知自己马上就要完蛋了。
果不其然,黎川还未去搀扶公主,便觉察到了这边的动静,眼神似一道穿云箭直射过来,冷冽凌厉,即使在夜色也能清楚的看到那目光如血。
逃是逃不掉了,此时玄玉挡在身后早已被吓破了胆,怔在原地一丝一毫也不动弹,表情扭曲似哭非哭,若不是碍于苏灵婵还在前面她怕是早就跪地求太子殿下原谅了!
见此情景若是还不出声极有可能被当做刺客直接就地正法,不死也落得个伤残。
前后不过三五秒,苏灵婵权衡利弊便跳出了藏身之地,玄玉紧跟其后,一出来便“扑通”跪倒,涕泗横流,不敢说话。
本是无意听到这些对话,如今却有可能被当做有意为之,苏灵婵有些手足无措,但还是极力控制着自己的表情不让流露出太多慌乱的情绪,她抿了抿嘴,开口了,“我与玄玉出来散步,听闻此处有争吵声便来看看。不知是太子殿下在此,还望您恕罪!”语气平稳,丝毫听不出有焦虑之感,心脏却是已悬在了嗓子眼,下一秒就要跳出来了。
两个大活人突然从五米外的幽暗处出来,黎川显然有些惊愕,看清了眼前的人竟然是半月未见的苏灵婵,他的表情很是复杂。他不知道这个女人深更半夜为何会出现在此地,也不知道刚才的谈话被她听到多少。
但是他的错愕仅仅是见到她的那么一瞬间,随之而来的是自己的秘密被暴露于空气中的怒火,这个秘密就是苏灵婵。
从她进宫之日,她就已然成为一个注定不能为人所知,注定要活在孤独中的秘密,这才是对她最好的保护,只要将她安置在一个密不透风的舒适区内,耐心等待两年,到她十八岁之时,他的计划才能真正开始启动……
而此时此刻,注定要被掩盖的秘密突然从黑暗中自己跑出来,暴露在空气里,将他推向了一个被动的局面,不能控制事情的发展对黎川来说,就意味着死亡。他渴望权利,渴望掌控一切。可现在这种局面,让他怒火中烧。
“来人!”一声令下,不远处冲来七八个拿着长剑带着青铜面具装备齐全的士兵,即刻就将二人围了起来。
舌头都快要打了结的苏灵婵见此情景也开始心虚,强挤出来比哭还难看的笑脸,对着黎川央求:“太子殿下,不需要这样吧!”
“绑了!”黎川压抑着满腔怒火,防止自己下一秒爆发想要打死眼前这个不争气的女人。
绑、绑了?
“慢着!”
黎宓一只手捂在胸口,微微皱眉,目光从上而下扫视了一遍苏灵婵,最终落回到了黎川身上,幽幽说道:“皇兄何时带回了这样一位灵秀女子?”
“无关你事。”
“可惜皇兄严防守护的美人,今日算是守不住了。”
黎宓聪慧,自己从未见过这女子,看她着装打扮也非同普通侍女,更关键的是身上所特有的一种灵气让她觉察出来这女子的身份,可太子如今并未娶妃,日常又忙于政务极少近女色,这东宫之地突然冒出这样一个女子,只能说明是黎川有心将她藏匿了。
一片沉寂,气氛变得有些微妙,在公主的命令下侍卫不好轻举妄动,半晌,黎川打破了沉默,他走向苏灵婵,一道凌厉的目光落在似乎要穿透她的双眼,月夜中他的身影显得格外高大,挡住了她眼前柔和的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