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婉蓉倒是没来,可章秀芬来了一趟服务管理中心,把陆岩吓一跳。
章秀芬几句话轻描淡写:“没来你单位看过,看一回也好,今天也是顺路,我来就是喊你回家,免得办公室睡发腰椎病,到时候脖子歪到地上喊痛都没人理你。”
陆岩心疼章秀芬要倒两趟公交车,于是抓紧下班送章秀芬回家。
书房里的陆岩想清静地下盘棋了,其实心里并不平静,大战在即的感觉。
上网登录“棋城之围”,陆岩点击“只此一手”账号后,屏幕立即提示好友“tbtbtb”在线,对话框也跳了出来:“是否发起棋局邀请?”陆岩点击了“确定”,再短消息发送“你好!是否有时间手谈一局?”
佟蓓刚结束与阿诚的视频聊天,约了下周一起去嘉胜观看“尚沫春田”时装发布会。陆岩发来棋局邀请的这会,佟蓓正有闲暇便同意了。
棋室已创建,棋盘立现。
陆岩起身锁上房门,坐定深呼吸,轻触鼠标,执黑先行。
“tbtbtb”依次行棋,阵势舒展,重点在左下跑马圈地。
当黑棋第47手空降白阵意欲侵消时,“tbtbtb”当即予以痛击,于是双方大打出手。
好一番缠斗,原本只是点到为止的打探,没承想演化成“满嘴毛”,完全出乎“只此一手”意料。“tbtbtb”刻意起兵,频频苦想,终于有所斩获,一举歼灭五个军团。
中途清点战场,白棋不但实地占优,外围反而还强势些,盘面断然大优。
“只此一手”劣势当头,着法凶悍,频频挑事反扑,但“tbtbtb”本着赢棋不闹事,去繁就简,予以平实化解。
特别是棋至中盘,当“只此一手”有意在右边挑起“劫争”后,“tbtbtb”不为所动,果断消除争端,让小利而得先手,抢占盘面最大官子。
残局无力回天,“只此一手”爽快地中盘认负。
此局双方均用时不多,角力之处多,战略运用少。
“只此一手”在对话框中留言:你今天状态明显比我好,序盘阶段,我首战准备不足以致脆败,后盘纵然拼命追赶,仍事与愿违,见笑了。
“tbtbtb”长吁一口气后回复:总算扳局,赢一盘好难。
“扳局”?陆岩看着熟悉,端详了一阵,猜这意思是“扳回一局”,觉得这棋友用字太省。陆岩抬头一看书架,一本由著名国手撰写的回忆录《扳局》夹在大部头书丛之中。
当陆岩翻开《扳局》这本书,还有一个新发现,这书的倒数两页还有鲁婉蓉写的字。
仔细一看,原来是鲁婉蓉记载的所购保险名目数额。看来买过不少种类的保险,既在老小的,也有自己的,可陆岩都不知情。
“这些保险的受益人是谁?”陆岩突然冒出这想法。
就在这时,鲁婉蓉费劲地端着一杯茶和一杯咖啡,敲门进来了。“妈妈出马才把你请回来,至少家里有人帮你倒茶水,陆凌上学放学也觉得家里敞亮些。”
陆岩把写满字的《扳局》那两页摊在鲁婉蓉面前。
鲁婉蓉一看就明白了,有点含糊其辞:“是我买的保险,先打算告诉你的,还没来得及,反正你也不管具体开支的。”
“随便一数,买的可不少,我炒股都没钱补仓,你就这么爱买保险?”陆岩越想越窝火,开始上纲上线,“我先不问你这些保险的受益人是谁,我就纳闷了,你就这样没安全感?莫非是想通过这种方式套牢我?”
鲁婉蓉的一通争辩,带来的是新一通质疑。
“懒得磨阳寿,还是分开住。”才回家一天的陆岩又甩门走了。
鲁婉蓉与章秀芬先后追出来,掩不住的失望。章秀芬更觉得丢面子,对着电梯缝张嘴骂道:“硬是引不上路,你还好意思到外面租房子,本事多了钱作跳。”
返头瞄了两眼,陆岩着即上车发动。“这么窝心,我不输棋才怪?”陆岩一拍方向盘,驾车冲出院子。
一盘棋的输赢相比一个项目成败,未必简单,未必料定。
从医院生完孩子回老家,杜宗琴对宋明奕明显添了亲近,缓和了一些疏淡。
待杜宗琴缓过劲来,宋明奕自然从项目上找话题:“你妈已经带着孩子睡了,我俩好久没聊天,我今天跟你聊聊现在这个项目。你不知道,这真是一个异怪的项目。”
杜宗琴打起精神好奇地问:“异怪的是神仙还是妖怪?”
“反正背后有高人。”
“那你们还争个毛?”
“是唐副总不放弃,我也没办法,只好硬着头皮冲,但现在看起来,多半争不赢。”
“你跟唐副总还这么铁?”
“不铁不行,铭安水深,我不紧跟他,就压不住分公司那帮当地人,有些是老油条。”
“铭安当地人确实不讨人喜欢,我在那呆了一段,也觉得不好打交道。”
“这次回来前一天,唐副总带我到招标办衔接文件,见到了对方项目的一个负责人,是个女的,好几个手下跟着,牛皮哄哄的样子,很高调,根本不避嫌。”
“那唐副总为什么不知难而退?”
“我不能肯定,现在只能猜。前两次修改标书时,投标价越修越高,而这一次不但调低了总价,还提了两档的设备技术参数,主要的程控交换机还指向了一款进口品牌,我通过内线早就知道,对方公司也会采用这款机型。光电转换器、数字电视平台也是类似的情况。我们分公司最终确定的投标文本,即使中标了,估计也赚不到什么钱,甚至还会亏损,因为设备到位费用太高,必须先走亚洲区总代的渠道报备,才能提到现货。反正有点玄。”
“唐副总也是老麻雀,如果这回看不透,你还不给他好生参谋?”
“我提了,但现在把我都搞糊涂了。唐副总前后的态度有变化,起先似乎是不想中标,后来又明显地想中,让利又那么多,而且这些让利还让在公司完全不可控的设备上。这当中可能真的有利益输送,但我不会讲,也不敢。”
“分析得有道理,那你怀疑唐副总背叛公司?”
“说得太严重了,估计有某种利益,只是瞒着我而已。”
“亏你还那么铁他,以后得小心点,免得被耍了。你一理工男,玩不过那些道道的。你讲的这些,让我现在都担心了。”杜宗琴闭起眼睛,揉着太阳穴。没一会,杜宗琴突然想到了什么,“对方公司的名称是?”
宋明奕记起来了。“叫做‘铭安市涌泉电子信息技术有限公司’,在铭安第一高楼里头办公,你问这公司是要查清楚?”
“谁没事去查这个,我只是想起铭安的一个朋友,最近联系不上,如果以后方便,说不定可以问问。”
“谁?”宋明奕颇感兴趣。
“一个女的,你不认识。”
“我不是问男的女的,如果想找人,我可以通过机房帮你查。总部在各地建那么多机房,我调取信息方便。不过上次我随手去查佟蓓的信息,检索结果没显示,一片空白。”
“她可能出国了,你不要搞这么复杂,没必要。再说我还在乡下,不急。”杜宗琴明确否决了。
“我倒有个急事想问你。”宋明奕动了心思。
“啥急事,给孩子起名字?”杜宗琴想在别处。
“不是起名字,而是另外的事。就是我?”
“现在怎么可能,医生都说了不行。”
“回你老家本来就不习惯,村民看我也跟看稀奇差不多,晚上睡不好,我都有点失眠烦躁了。”宋明奕面露难色。
“这么久都过来了,你怎么过来的?”
“是说自己?有过,但也很少。”
“那你到底怎么解决的?”杜宗琴质疑。
“还能咋的。”
“这么老实谁信!”
“又来了你,嫌闹得还不够?咱不聊这个了,赶紧的,来查字典给儿子起名字。”宋明奕不敢扯发麻纱。
那点事,谁也绕不过,有人盼,有人躲;有的悲苦,有的喜乐。
在办公室睡得腰痛,陆岩懒得去食堂打饭,心态有点灰,内心有点躁,陆岩索性起床抽烟,开始找范娟闹瞌。
电话里范娟突然提及陆岩戒烟这一说。“戒烟关系到我对你的最惠国待遇,你现在不但没戒,还抽得厉害些了?”
陆岩狡辩:“这戒烟待遇三个月有效,现在时间还差好几天,我说不定说戒就戒了。”
“你肯定是违约了,看似还差好几天,但我遗憾地通知你,好不了几天了。”范娟直接向陆岩道明了计划,“我已经决定来见你一面,时间是下周四。”
消息来得突然,陆岩沉默不语了。
范娟明显诧异,嘴上也不依:“你这人还真怪,一聊到实质,嘴巴就被胶水粘住了,等我当面来掰开。”
时间进入倒数,陆岩突然心静了,午睡也踏实了。
换了一件白衬衫,把头发剪成小平头,陆岩盼星星、盼月亮一样地盼来了范娟。
出火车站后,范娟又起玩心,故意混在人堆里,从侧边溜到了陆岩身后,从包里取出墨镜戴上,然后拍了拍陆岩的肩膀。“怎么你也在这等人?”
陆岩盯着范娟取下墨镜,有些恍惚,还真有些看走眼了,连忙自嘲解围:“老眼昏花,没有第一时间锁定对象,可惜了我在这蹲守一个小时,幻想的热烈拥抱也泡汤了。”
范娟跟着陆岩进到停车场,嘴上不饶人:“分明是记不住我的样子了。以前的都忘记了,抱了也白抱。尤其是你戒烟违约,想抱也不让抱。”
装好行李发动车,陆岩掩不住笑。“戒烟容易戒你难,我建议找个小饭馆把饭吃了,再赶紧到住的地方。”
开车中途陆岩又改主意了,临时停车买一点吃的。范娟拎着这袋吃食不停地摇。“我这完全上当了,到乐源的第一餐就这么对付我。”
陆岩只笑而不吱声,一手拖着行李,一手牵起范娟,直接走进了服务管理中心附近的旅店,径直进到房间。
“这吃的虽然不贵,但也指望先填饱肚子。再说连行李都不管了?”把旅行箱拉杆套在陆岩手上,挣脱搂抱的范娟笑个不停,“先把心思扳正,看你这会完全不自然的样,我怎么觉得这么喜庆可乐。”
“少不更事。”陆岩回了一句。
“这时候还能用成语,说明你还清醒,亏我还以为你早就忘情了。”
“我不会忘,上次就是进行到这里打止的。”陆岩把嘴凑向范娟。
“那同上次一样,也只准进行到这一步。”范娟两手撑直在陆岩肩上,轻轻推开,“我先问你,上次到现在多久了?”
“391天。”陆岩记得清楚。
“不对,是392天。”范娟又起梗子。
“记错一天?”
“估计你是从那天早上抱我算起的,而我是从认识你的头天下午开始记的,说明你是色鬼一个。”
“没良心的,亏我有生以来第一次记所谓日子。你说差一天,那我补你一整天。”陆岩重新攀着范娟摇晃,想直接往床上倒。
范娟直着身子仰着头,双手连着鼓掌发出响声。“先打住,你忘记约定在先了?”
陆岩终于像被罚站了似的立定不动,夸张地耷拉着头。
范娟则抓住陆岩的右手凑到鼻子前嗅了嗅。“明显有烟味”。范娟又伸手从陆岩明显鼓起的裤兜里掏出了一盒烟。“你这是宁愿不要待遇也要烟。”
陆岩瞟着身材曼妙的范娟,虽然有意装作垂头丧气,实则兴奋难耐。“你急着在我身上找茬。”
范娟目光柔和下来,迅即头一偏。“你这回肯定判断错了,我也得不了你的宠。”
有些会意的陆岩这才恢复常态,像往炉灶里吹风一般地连着猛吹气,涨得脸色仍然那么潮红。“你是来玩我的,还是来逗我玩的。”
范娟并不领情这戏说,反而脸色难受。“我来例假了。”
陆岩大为诧异。“你就这么狠心玩我?”
明显站累了的范娟挨着床头柜坐下,由谐转庄,开始从头解释,“单位管得特别紧,我正式上班就没假了,想来看你又有点怕,最后才选了这两天。不过我可以答应你,这次见面之后,戒烟待遇的有效期再延长三个月,还准你到铭安来看我。”
陆岩不自然地快速转了一圈,双手缓慢地从头脑下抹,再紧捂住脸。“谁说我是水泥地,你才是真正的水泥地,千里送水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