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野的夏天远没有庞贝那么酷烈,只有晴天的中午热一会,其他时候都还算凉快。
战争的阴影对高山堡几乎没造成什么影响。
卫队士兵们整天跟着冈瑟和赫特在训练场上挥洒汗水,到傍晚就成群结队地溜进河里洗澡。蛮人以前是部落猎人,半人马曾经是草原牧民,尽管都属于天生的强力种族,也需要大量训练才能变成真正的职业战士。
这些事用不着李察操心,倒是一下子闲了下来,整天蹲在河旁边看哼哈二将兴致勃勃地从河里捞卵石。
心情好的时候他会多给点肉干,两只巨怪就趴在地上感激地吻他靴子,然后更加兴致勃勃。
这种反常行为引起了安妮的主意,她终于忍不住发问:“李察大人,你要这么多卵石做什么呢?”
“我准备把丘上的小溪铺底,水流在五颜六色的卵石上流过一定很美。到时候两边再移栽上苦荆花,没事的时候可以坐在旁边喝喝茶。”
这个答案大大出乎安妮的意料,完全没想到眼前这个粗胚身上居然还有如此细腻的一面。血管里流淌的精灵血脉让半精灵天性崇尚精致美好的东西,连带着看李察也顺眼不少。
“大人,在我见过的开拓贵族里醉心于军事或者经营的有许多,但是有闲情逸致管理园圃您还是第一个。”
李察刚要说话,一阵由远及近的马蹄声打破了午后的宁静。
平坦的地形不会阻挡视线,抬头就能看到是两个人类骑兵正朝着高山堡方向一路狂奔。
李察的眼神远比一般人要好,能清楚看到一个骑兵脸上和胸前全是血迹,另一个干脆背上插着一根长矛,伏在马鞍上生死不知。
他两根手指塞进嘴里吹了个响亮的口哨,正在训练的额赫特立刻带着几个半人马迎面冲上去,边跑边从箭囊里摸出羽箭虚搭在弓弦上。
现在双方的距离大概五百码,正在对向快速靠近,几个呼吸后就将进入合适的击发距离。以半人马的箭术,两个骑兵会在瞬间变成刺猬。
“等一下!”安妮的脸色忽然变得很苍白——半精灵的视力也很出色,李察能看见的东西她也看得清清楚楚。
“这是我们沃雅商行的雇佣骑兵!”
又是一声口哨,半人马收起弓箭急停转向,绕了个大圈跟两个骑兵一起回到丘陵脚下。
马蹄还没停稳,安妮手下的佣兵已经七手八脚把受伤的骑兵抬下来照料。另一个明显已经死了暂时没人管,李察凑过去看了看。
他生前应该是斥候之类的游骑,只装备着链甲和单筒连弩。
身上小伤有好几处,但致命伤是背上插着的投矛,从青紫色的脸庞和嘴唇来看,全身的血液都顺着这个伤口流干了。
李察拉起他身上的链甲仔细看了看,不禁为这个骑兵的富有程度感到略微吃惊。链甲不是那种铁环简单穿联的低端货,而是在此基础上又把每个铁环两端锤平打孔,用细铆钉铆接然后两面匝平。
成千上万个铁环挨个处理,使得这道工序极其费时昂贵,好处在于能有效加强链甲的防刺能力。很可惜,即便如此背上那根投矛还是硬生生射爆了几个甲环,矛尖贯穿整个胸膛后从前面探出来,又钉在马鞍上。
他握住木杆把投矛拔了出来,从头到尾仔细看了两遍,脸色变得有些凝重。
他从上面看出了些不太乐观的东西,脑子里隐约有点不成型的想法。
抬头时李察眼神偶然和安妮交汇,意外发现这个半精灵小妞的脸色同样低沉得可怕。
“李察……”
“安妮……”
“算了,你先说。”李察把手里投矛交给一个路过的蛮子。
“商行增援的护卫队半路遭遇了大队豺狼人,已经全军覆没了。”安妮凄然一笑,瘦削的身体在轻微颤抖,像是被雨滴打落飘零成泥的海棠花。
“这些豺狼人是不是装备还不错,就像我们上次遇到的一样?”李察嘴上在问询,神态语气却分明十分肯定。
还没等到安妮回答,他又继续说道:“高山堡现在也不安全,我个人建议你带领佣兵轻装返程,只带基础口粮和战马,就算遇到豺狼人也能轻松甩开。”
“不。”安妮的语气很平静,平静又坚定,就像湖面下隐藏着坚硬的礁石,“我不能抛下那些受伤的佣兵,他们曾经为了保护我拼死作战。”
“但你可以把他们暂时寄养在高山堡。”李察笑呵呵地挤了挤眼,“当然,费用可不能少。”
“抱歉,我不能这么做。”安妮深吸一口气,“李察大人,感谢您的好意,但我不想永远被愧疚困扰,在余生每个夜晚都失去安眠。”
她明白李察的提议是出于善意,出于理性也认同这是目前的最优方案,但仍无法心安理得地抛弃同伴,精灵顽固到近乎偏执的道德观在她身上展现的淋漓尽致。
李察点了点头,既然他们不愿意撤走,那么出于军事方面考虑,商队佣兵临时并入高山堡就是必然的选择。
十几个庞贝战士的加入倒还没什么,但随之一同到来的丰沛物资供应,让原本很看不上他们的骄兵悍将迅速害了红眼病。大战将至,大餐厅里的气氛却像是过节。
“他们吃得真不赖。”冈瑟和赫特坐在一起,用餐刀挖出一大挑蜂蜜厚厚涂在面包上,想了想又加了第五根香肠。
“是不赖。”赫特更夸张,面前盘子里放着一块比盘子还大的厚牛肉。
“我发现了一件很有意思的东西。”李察一脚踢开门大步走进大餐厅,正在胡吃海塞的蛮子和半人马猛地起立迎接,带翻一片椅子板凳。
“坐。”
佣兵们还没反应过来,高山堡人马又重新开始欢声笑语地胡吃海塞。
“咣啷”一声,从死去骑兵背后拔下来的投矛被李察扔在桌子上。上面附着的泥垢和血迹被洗刷的干干净净,露出原本的样子。
李察在安妮对面坐下,“有蜂蜜!冈瑟你个熊玩意还不赶紧给老爷我来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