莱莎莉娅很少梦到那座养马场了。当她还是个小女孩,连毛和牙齿都没有长齐的时候,就一直住在那座位于清流城北方的养马场里。养马场是属于清流城公爵的,而她的父母则是为清流城公爵照看马厩的佣人。
曾几何时,她还坚定不移地认为她的童年乃至人生就属于这座养马场。她从小就和那些可爱的小马驹一起玩耍,和它们一起长大。直到她有一天到能够接替父母,然后继续为清流城公爵照看这座马厩。
当时公爵有个儿子名叫波罗斯,是一位有着淡金色卷发的俊美少年。在莱莎莉娅童年的回忆里,波罗斯不像他的父亲,他不同与任何人。他经常会到养马场里来,让莱莎莉娅为他挑选一匹上好的良马,有时是那只脾气暴躁的红鬓雄马,有时是那只沉稳平静的瓦罗伽母马。他每次都会挑选很久,重复地听莱莎莉娅讲着这些良马的优点与缺点,但后来莱莎莉娅注意到,他那双宁静海般湛蓝的美丽双眼实际上一直停留在她的身上。
那双眼睛总能让一个小女孩彻夜难眠,莱莎莉娅也不例外。
那时莱莎莉娅总以为这样的日子能够一直持续下去,少女的美梦永远也不会结束……直到,那血色秋天的降临。
起初,只是北方归来的商人口中所说的谣言,他们说扎卡人的选王会上爆发了流血冲突,前代汗王以及他的家族都被杀戮殆尽。新的汗王是一名残暴嗜血的战士,他厌恶和平,他将会率领如海啸般不可阻挡的扎卡尔马队掀起对圣灵教世界的新一轮入侵。
后来,是北方的几座村落与城堡上空冒出的滚滚黑烟,是公爵大人与波罗斯勋爵领着士兵来马厩骑走所有战马时,脸上焦急惶恐的神色。那一天,波罗斯的视线仅在战马与军队之间徘徊。
再后来,一切的美好都逝去了,剩下的仅是悲剧。零零落落的士兵从北方逃回来,他们穿戴着纹有清流城纹章的罩袍铠甲,脸庞上布满恐惧。而在他们身后,手持弯刀身骑快马的扎卡尔人嚎叫着发起了冲锋。莱莎莉娅与父母还来不及躲到清流城中,扎卡尔人就冲进了马厩。他们用战马的铁蹄踩死了父亲与母亲,随后将躲在牧草堆里的莱莎莉娅抓了出来——他们先是用一双细小的眼睛上下打量着她,随后笑了笑,就伸出了双手……
莱莎莉娅睁开双眼,窗户外是临近夜色时的烈焰霞光。我这是在哪,信天翁港的豪宅里?还是萨利克领的城堡里?她感觉脑袋就像是要炸裂了一般的疼痛。她掀开被子,发现床铺都是用麻布与稻草编制而成的,由此可以判断她至少不是待在某位贵族的豪宅或是城堡里。接着,她想要下床,但却感到腿软得像草,一不注意,她便重重地摔倒在了地上。
沉闷的响声惊动了外人,房间的门吱呀一声,被打开了一个缝隙,一双小小的眼睛通过门缝看了她一眼,随后又着急地离开了。
“康恩大人!康恩大人!您的银发夫人醒了!”是一个毛糙的女人声音。
银发夫人?康恩?莱莎莉娅痛苦地撑起身体,看着自己的银色长发披散全身。康恩,康恩?她呢喃着这个名字,忽然想起了,那芦苇丛,沼地飞龙,小雌蛇,以及戴娜!
“温妮,你要是再乱讲我就把你扔去洗羊圈!”男人怒骂的声音。
“为什么啊,反正夫人也不在,说说也不行吗?”女人的声音变得很小,像是在嘀咕。
门被打开了,史提夫·康恩走了进来。
“骑士大人,您怎么在地上?我们这里很潮湿,趴在地上会生病的!”史提夫看见勉强坐在地上的莱莎莉娅,着急地说。他急忙走了过,伸出手……
不要!
“你不要过来!”莱莎莉娅如见鬼般大吼,吓得史提夫立即楞在原地,摊开双手,表示他没有恶意。“……抱歉,我失礼了。我自己能行的。”莱莎莉娅反应过来,感到有些惭愧。
她握住床沿,一点一点地将自己挪回了床上。
“没关系,像您这样孤身一人的女骑士在科泽省行走确实应该谨慎些。”史提夫说。
“我睡了多久?”莱莎莉娅捂着头问。
“并不久,两天两夜罢了。”史提夫回答。
“什么!”莱莎莉娅颤抖地大喊,但真正喊出口的声音却极为微弱,与此同时头脑中的一阵眩晕感与腹中的饥饿感也再度滚滚袭来,令她不得不再一次地瘫倒在床上。
“您还是再多休息一会吧。正好,我的妻子已经去玛拉女士的教堂里借粮食了,村里的两个小伙子据说也刚打到了不错的猎物,再加上那头还没吃完的沼地飞龙——今天晚上我们就可以举办一场丰盛的宴会了。”史提夫高兴地对莱莎莉娅说。“自从战争以来,我们这就一直没有什么客人了,你算是第一个,所以必须要好好招待。等我的妻子回来,她一定会很高兴看见你醒着,然后我们就可以敲钟,喝酒!”
宴会……吗?莱莎莉娅呆呆地望着天花板,没有做声。戴娜,你现在在哪里?
微笑着的史提夫也并不在意,他只认为这位银发骑士还需要休息。于是他向莱莎莉娅行了个礼后,便打算离开了。
在他关上房门之前,莱莎莉娅忽然问道,“你是这个村子的领主吗?你看上去并不是蛇裔。”
他笑着回答,“是的。我的曾曾祖父还是蛇裔,只不过一位伊凡帝国军官,是一位瑞亚人娶了他的蛇女继承了他的领地,还生下了我的曾祖父。所以我的曾祖父和我就不再是蛇裔了,而是你们口中的泥沼人。”
他说完,便将房门轻轻关上,房间又仅剩下她一个人了。
她不想再睡回去,因为即便时间已经过去了近四十年,即便她已经亲手手刃过成百上千的扎卡尔人,但那些向她伸来的手,那些细小的眼睛,也仍然叫她害怕。
况且饥饿感也一阵阵袭来。
泥沼人啊,于是莱莎莉娅安静地躺在床上,想着,她发觉自己之前确实太过低估科泽省这片危险的土地了。
泥沼人是伊凡帝国的瑞亚人与蛇裔通婚乱交后的产物。莱莎莉娅回想起她跟随沃格利德商队进入科泽省之前,在信天翁港的图书馆中查阅的科泽省资料。
一本名为《帝国征服》的纪传体史书中详细记载了关于伊凡帝国第六位皇帝“领军者”赛普斯汀大帝是如何征服科泽省的详细过程以及征服后的产生的诸多问题等。
书中如此记载:
圣历329年,伊凡帝国悍然发动了对科泽省的征服。"领军者"赛普斯汀一世皇帝与他战无不胜的禁卫军亲临战场。
圣历331年,科泽省诸部落联盟的抵抗终于被粉碎,帝国在名义上征服了整个科泽次大陆。但由于皇帝赛普斯汀明智地终止了军团向科泽省深处挺近的计划,所以实际上帝国在圣历331年的秋季,还仅仅只是占领了科泽省外围的部分城市与南部的所有港口而已。
然而无可否认的是,帝国侵略对科泽省造成的影响依旧显著。就像是帝国军团在其他被征服省份的土地上所做出的事情一样,被称作"寡妇制造者"的帝国军团从科泽省撤离时,也同样留下了一大票的蛇裔寡妇,以及她们肚子里或大或小的混血孩子。
泥沼人就是帝国瑞亚人与科泽蛇裔乱交而诞生的产物。即便有一小部分泥沼人有幸跟随自己的父亲前去帝国核心省份定居,也无法掩盖大部分泥沼人都只能选择待在自己的母亲身边的事实,他们被迫留在科泽省,在这片残酷的土地上学着和蛇一样生存。甚至一些被残忍遗弃的泥沼人孤儿连这一选择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