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之所以让司机在我被抓的那个酒店前停车，完全是一种下意识。我至今也没有弄清楚在那个服务员所说的四颗星酒店（后来我才知道是扯淡，这个市接待省级领导的也不过是三星级）前停车到底是出于啥动机。
并且，我头一天晚上并没有作梦。或者说根本就没有作关于小红的任何梦。小红刚离开我，还没有产生能够思念的时间距离。
再说我只是一个劲儿的思考我跟领导的关系，还有就是在单位可能保持住的位置。
就在跟张运生的几席话之中我找到了可能的一些答案：第一要谨慎，第二对于已经成规则的东西不管是潜还是明，都要下手。第三不能厚此薄彼。因此我已经决定，坚决不再鼓动领导再去什么地方了，而是要踏踏实实闷着声气儿的赚钱。要不显山不露水地过上张运生式的日子。
我的确，当时就是这种想法。要不的哪能火烧屁股似的都等不到天亮？
我没有再想这个化名小红的女子，她就是一只鸡。
其实，都不用离开久了，小红也不一定能对我产生什么思念。
我是她啥人？
但是，就是这么一个临时起意的决定让我相信了有冥冥之中。
我下了车，就看见停了一大溜警车。我也是好奇，就靠过去看。
我看到了沿着楼往背面走有一些群众围观。警察喊：“散了散了！”还是有些人没散。这些人我估计都是晨练的。
我平常并不爱凑热闹，再说我又急着回去上班，找领导作检讨。可就是这天也不咋了，我的心就咯噔一下。
我第一个念头不是出事儿了（废话！不出事儿来这么多警察干啥？），而是小红。我脑子里一下子装满了小红，我就往人群里挤。挤到了前头。
拉着警戒线，警戒线里躺着一具尸体。不知道为什么我就认定这肯定是小红。我伸着脖子看，几个警察正拍照，尸体面部朝上。脑浆子被甩出了一米开外，我看见了那一张脸。没有血，还算安详。
就在这一刻把我打回了原形，我怎么能不痛心？就在我写这段话时我都无法控制泪水，一个活生生的美女。
那真是小红！
我晕了过去。
把警察也吓了一跳。他们赶忙叫过来一个法医，把我弄醒。
警察把我带到一边，查看我的证件，问我是不是认识死者。我说我是昨天晚上没咋睡觉，刚才是困的。警察半信半疑，因为。因为我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泪水。
警察用怀疑的眼光看我，足足盯着我盯了五分钟。我知道这是警察的心理战。果不其然，立刻就问起我昨天的行踪。警察还用我的手机分别给高佩和张运生通了电话，折腾了老半天总算证明了我的无辜。
法律相信证据，不能胡乱怀疑。虽然是那一年，警察们也没有继续为难我。也许他们把我当成是一个心慈面软见不得死人的活菩萨了？
是不是所有的男人都忘不了第一个跟他做过爱的女孩儿？我不知道。
就是昨天我问张运生时还没有感觉到我爱上了她，但现在我却是不可救药地爱上了她。我就涌起了巨大的悲痛。这样的悲痛不仅仅是让我痛不欲生，更让我的表现就像是死去的是自己的女人。
警察们也许见多识广，渐渐地就没人再看我。
我可以放心大胆地哭，我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停止。
都赶上那个哭死在考棚里的周进了！
也许，从科学的角度说，是因为我的身上还残留着她分泌的体液缘故吧？
我不知道。
警察用一张白布把她盖上，弄了个担架就把她装上车了。我目送着警车走远，心里缓不过劲儿来。
这时候一个围观的大爷就说：“小伙子，善人，善人呀！”
我擦了擦眼泪，看着大爷。我的脑子缓不过神儿来，也不知道大爷要说啥。
大爷说：“小伙子，你看这些围观的，个个都面无表情，就像是看一条死狗。只有你不同。君子有恻隐之心。我看了她摔得这个惨样，我也哭了。不过是我哭不出眼泪罢了。你哭得这样凄惨，我就知道你有善根。哭吧，哭吧，多俊的姑娘呀。小伙子，那一年小鬼子把我们村的人都杀了，就因为藏过八路！小伙子，从那一年开始我就哭不出来了！你在哪儿上班呀？好人！只有我相信你跟这个女孩子没瓜葛，就是头一回见着这么惨的死尸。我头一回见着死人，是个饿死的。恶心的我三天没吃下饭。你善良，好孩子呀。”
我说：“大爷，这个人咋摔到楼下了？”
大爷说：“作孽呀，作孽！（小声的）这个楼里净干坏事，祸害小姑娘。要是毛主席那会儿，早把老板抓起来枪毙了！这会儿没人管。民不举官不究。我也是刚听两个妇女说了那么几嘴。说这个丫头是站在窗户外面来着，失足滑下来了！”
我摇摇头。
大爷挺认真，就急头白脸地对我说：“小伙子，你咋还不信呢？我这大岁数还能骗人？那俩妇女说，半夜查房来着。警察准听着举报查房来着。这个丫头怕警察，就躲在了窗户外。那不是有窗帘嘛，窗帘一拉就看不见她。就是这么回事儿。是看不见她了，可她掉下去了！唉，干啥都不容易！”大爷摇摇脑袋继续遛弯儿去了。
我这才想起来看看表，七点半了。
我不知道跟谁来倾诉我内心的痛苦，只是我再也用不着犹豫了。
她已经完全不可能跟我再有进一步的发展，甚至是性伴侣。我痛恨癌症，跟着就痛恨她爹。她爹还活着，活着不也就是按着天数痛苦着等死吗？
她却已经死了，没有了任何机会。
我想，如果她老爹死了不用再做该死的化疗，也许她就会过正常人的生活了吧。
她高中毕业，想好好报答她爹，就做这个力所不能及的事儿。我知道她肯定得做下去，只要继续烧钱。
为什么她生得这么美，下场却这么惨？
我晕晕乎乎地截了一辆车。
按着我平时的习惯，这个点儿我会坐长途客运。反正也赶不上上班时间了，早到一会儿晚到一会儿也没有啥差别。
我在想我们俩说的话。
想她对我欣喜若狂的样子，想她为了见我而跟矿主打听我的房间。
想起因为警察的破门而入我都没来得及给她一分钱！
我想起我曾经的挣扎，就在昨天。
即使张运生那么说了之后我还是决定至少我要把她当成是一个朋友，等这一段我在单位站稳脚跟我就会去找找她，资助她一笔钱。就算四千块都给了她又能咋地？也算是我对她的愧疚的一点儿补偿。
可这一切都不存在了。
她无声无息地走了。
而在一年前，她或许还在幻想大学校园里的样子呢。
一个人生下来是为了死的，但不是这个样子为了这个样子死的。她活着没有尊严，死了也没有尊严。人们寻找她这个尸源还得费很多周折，因为她用的是假身份证。但我相信，她说的她爸的病是真的。因为我相信她的话，我思想着她的言谈话语就知道她生命所能达到的高度。
这一切，都不复存在。
她的美甚至带给我小小的自卑。
假如我带着她走在某一处繁华的大街上，这一点点儿自卑同时又是我的一点点儿虚荣。那么多的回头率会增加我的幸福指数，让我感觉到做男人的尊严。
这一切，都不复存在。
主呀！
我攥着她那冰凉的手指是我们俩躺在同一张床上，可这种冰凉也已经成为记忆。她结束了我的处男生涯，制造了我生命里的第一次高潮。
美丽可爱的姑娘呀，你要再跟我说说话。
你不能把我引到井底下，割断了绳索就走掉。为了你那美丽的笑容，我要跟谁说去喝一杯美酒？我懂得了男女之间的欢喜，知道了打情骂俏所蕴含的甜美。
我刚明白男女之间的合欢，就一下子陷进了最最彻底的孤独！
这不公平。
第一次就挨抓的耻辱，也许根本就算不了什么。也许这就是老天爷要规矩我别干坏事儿，所以就在第一次把我抓了！我服，我没有怨言，也没有痛恨。
我不过是心疼4000块钱。但这种心疼，过不了几天也就忘了。
可为什么要把这个女孩儿从人世间带走？
她罪大恶极吗？
为什么只给了她22岁的生命，也不打一声招呼，就在那一刹那把她送入冰冷的世界？
为什么不能毫无印象地从我的脑海里清盘？为什么更加激烈地撕扯着我的每一根神经，几乎让我崩溃？
那雨后的泥泞制造出来的颠簸一点儿也没有减轻我内心里的苦痛，每一个细节都不可遏止地生动。从她故意的高傲和不肯低下头来但又恳求我的“面试”，到愤怒而又不甘心的“回马”。她特意跑到那个房间就是为了给生命制造一个死亡的机会吗？她刚刚被抓过，对这紧跟着又被抓所充满的恐惧，我能够理解。我能够理解又管个屁用？我又不能代替她去卖身！
为什么明知道自己不是什么意志坚定的超人，偏要那么装腔作势一次次拒绝呢？拒绝了心里又渴望，碰上拒绝不了的或者无法拒绝的就缴械投降。如果拒绝就拒绝到底，这个叫小红的女孩儿也许还能够继续她的快乐生涯。
我撵走了两个小姐，就把第三个小姐逼死。
我把第三个小姐也撵走，就什么事儿都不会发生了。
人在某一时刻，总会有一些劫难。躲过去就万事大吉了。因此会有那么一句古话：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可她死了，死于失足。
她失去了不死这个前提，就什么也不可能有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