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运生来这么一趟,就算是让我清醒了。一种特别羞赧的感觉就开始,每一天都渗透。最后我就感觉渗透进了骨髓。
冬天是如此漫长,我对女子的渴望也开始生根。这是我三十一年以来第一次的感觉,感觉一个男人无论如何都不能缺少女人。否则是要遭天谴的。
因此思念那个人就成为每天的不自觉。
不是我想要思念她,而是我没有办法不去思念她。我想象着,这个早就化为灰烬的女子。一个什么艳欣,或者小红。不管是真名还是化名,都一样蛋用没有。记住她真名的或者只有一位美术老师吧?但也不一定。那就不太可能还有别人了。就是不断思念她的人到现在都不太可能超过三个。因为,其中一个的她爹,也许早已经入土了。
我就在寂寞中无休止地思念她,最后忘了她的身份,也忘了不应该的自己的这个身份。说白了一个人到底也没有什么身份,身份是人给人贴的标签。为了区分,也为了强化。其实,既区分不了也不可能强化。就算是牛X狼烟的帝王,也一样模糊一团。历史留下来的脚印是一些破铜烂铁硬石头,还有泥土烧造的陶器或者瓷器。
大自然本来就如此安排。
但是,正如我们科那个姑娘一针见血指出的,我的目光的确变得有些异样。有时我对着镜子看自己,好像也有些异样。莫非我真的不正常了?单位里没有人同情我,很多还在私底下议论我变态。
冬天还是,依然漫长。
漫长到都到了年底,我还是对回家心存恐怖。我心里滴出来的血把我的灵魂都染紫、染黑了,因此我感觉这种紫色甚至黑色的恐怖比我从书本上了解的白色或者什么色恐怖,更折磨人。我老妈、就是那个总当临时工的小郝,一遍遍催我回家说是有好事儿。所谓的好事儿也不过是让我相个对象呗,但以我在矿上的一贯作风我都不太可能对这个或许的对象动半点手脚。我们家全都是正派人,我就不能例外。但是自从我开始思念一个小红之后,持续着都快要半年了。我看女孩儿的目光总是掺杂着太多的血丝。怎么可能呢?再说以我对我老妈的审美标准认识,她一定会给我找个粗粗壮壮的。我经历了小红,对女孩儿的类型从内心里开始挑剔起来。如果是一个我不喜欢的类型同时又因为我内心太渴望,万一是人家打打拍拍呢?那样我也不一定能控制得了。就没有办法了,非得娶了这人。我天!想一想都后怕。
我不回家!
但是没办法阻挡年关。
领导授意李姐跟我聊了好几次,那意思都是让我回家。李姐还暗示也许单位会在适当的时候到我们这些远在他乡的父母家去拜访一回。目的是让家里的父母了解,把自己的孩子交给组织尽可以放心。我就觉得更不能回家了。我怎么能够在那么远的地方还要看一看那些嘴脸,并且我可能必须要摆出一副特别幸福的样子?
我对李姐说,还打个提前量。我说我过年要去拜访一个朋友,不回家。这句话一出口,我就发现李姐眼睛警惕地一闪,但我管不了那多了。
过年放假我又不能朽在单位。
因此你要知道,当张运生在我临近年关的时候一次次打电话约请我,我会是怎样的欣喜若狂?我以为不管咋说,我可以摆脱这一次父母(尤其是母亲小郝)可能塞给我的一次命运。这一次命运可能关乎一个女人,还可能有那将来不期而至的小朋友。
学着那些渴望登基的准皇上惯用的推辞手段,我推辞了七八次,都把张运生弄得骂了人。张运生都骂了人,我才觉得火候到了。于是我才欣然答应了去他家过年,但我一个劲儿地说不好意思。张运生就说我虚伪,我就觉得有个面子是必须的。
国与国之间交往还要整点东东意思一下呢,何况我这是投奔。我在雨泽县的街里转悠了好几天,只把孩子的礼物买了。我实在没办法不知道该再买点啥,小徐跟我闲扯时候我说出了顾虑他就说,赶集吧。有钱人都喜欢绿色环保的东西。我都没走脑子。可我们雨泽县这个县城,还没有真正的集可赶。小徐就说我傻,说真正的集在乡下。
我比跟运生约定好的日子提前了一天,也就是腊月二十六赶到了一个地方。这地方靠近一个小煤矿,离狮子沟很近。我也是坐在长途汽车上打听到这地方在这一天是个大集,也是年前最后的一个集。
就是这个地方,连我自己也没有预想过呀。竟会是我真正出发闯荡天涯的地方。
从雨泽县出发,坐最早的那一趟长途汽车赶到这个地方都九点了。我只是朝着狮子沟的方向出发,屁股刚坐下就跟车里的人聊扯我怎么能或者说去哪儿赶这个集。车上的人大多都是狮子沟左近那些地方的,就七嘴八舌把我固定在了这个地方。我从车上下来,两眼茫然。赶集的人占据着所有道路,不管是什么车都几乎是挤出去的。我第一次发现本能的人流还真是水,人们几乎都在专心致志买东西,车就像是一把刀子一划,人流就自动分开了。我没有看到车子和人的不适应,尽管偶尔的没有素质的吵骂也会灌进耳朵。
靠近一个小饭店的地方有个大院子,院子的墙上竖着歪歪扭扭写着旅馆俩字。我总不能拿着这些东西赶集吧?环顾四周,我没有发现有第二家是称之为旅馆的。
走进旅馆,一个肥肥胖胖的大嫂接见了我。一口价说一天五十。就这破地方,哪能有这个价?她说不住拉倒,就是一口价。这不就是个村子吗?她说物价不会比狮子沟低。然后有一条狗叼着块油渍麻花的破抹布进了屋,胖女人就不理我了,开始骂狗。她骂这条狗放着骨头不啃,偏喜欢嚼这种脏东西,就上去拿脚踢它。狗不明白踢它是让它把破抹布扔了,叼着破抹布依然呜呜地叫。气得胖女人一个箭步上去一手就捏住了狗的耳朵,狗就垂下头任胖女人把破抹布夺走。它忧伤的目光充满了不理解,但是胖女人拍了拍它的脑壳。狗这家伙,就不知深浅地又开心起来。它摇晃着尾巴,甚而至于跑到我的裤脚子边上使劲儿嗅。
胖女人说:“狗仁义。兄弟你别怕,狗不咬人。”
我长叹了一口气,还得抓紧时间赶集去呢。
狗的亲昵让我不好意思再说什么了,再说一个村子。再大的村子也是村子,我安顿下来。住宿离洗漱很远,要一壶开水也得等着现烧。我总得喝一杯开水吧,外面的冷能把我冻成一根冰棍啊。
就这么磨蹭着我站在集上的人流里,就已经十一点了。
好歹算买了一些东西,回到旅馆那个胖大嫂问我买这些干啥。我说去看朋友她就笑,她说看朋友不能买这些。问我朋友是哪儿的,我说是狮子沟的。她就更笑了。她说你买这些东西怎么能看狮子沟的人呢?我说有钱人呀就喜欢吃这些环保东西她就骂了句放屁。我脸上就有点挂不住,咋还骂人呢?我跟你又不熟。
这个大嫂不好意思了,她说她说顺了口。不过,就算是点心意吧也没啥。她圆过话头,也就不再说我了。我就问她那应该带啥,她说带茅台。“茅台这东西,有钱没钱送着都让人喜欢。你咋不买两瓶茅台呢?你这人”
我想想也是,就买两瓶茅台又咋了?就算是张运生误会这是别人送给我的,那也不一样证明我还有点身份不是?
没法了。这破地方哪儿买茅台呀?到狮子沟再买?那地方也不能保真呀。听说造假的最喜欢这种土老帽集中的地方。
唉,算了。
我就,觉出了饿。
我就就近在这个小饭店里坐了下来,想喝酒。这个饭店的老板是胖大嫂的老伴,一个精瘦的汉子。他正坐在那儿玩一个手串,那手串黑乎乎的。我以为都是因为这饭店里的油大,生给熏出来的呢。
他就向我推荐什么三沟大曲,我要了个半斤装。
我吃饭的时候还没有几个人,大概是因为农村人吃两顿饭吃习惯了,就不把这当成是饭点儿吧?我先喝了一杯,二两半。剩下二两半就看着有点晕。但我要了俩菜,还没有吃下去五分之一。我老爸一直教育我厉行节约,我不能这么败家呀。都吃肚子里吧,浪费是最大的犯罪。我就把那二两半也倒进杯子,才想起来看一看酒的度数。我一看写着56,这不是跟我较劲呢吗?56就吓到我了?
于是,我站起来去了趟厕所,一回到座位就有了豪情。管它呢。我不信就这么大冷的天儿,我喝半斤56度的白酒还能多咋的?
没喝几口,我就觉得人多了起来。紧跟着胖大嫂也过来了,忙忙乎乎给上菜。然后又有个女子进屋,胖大嫂都没客气就让她帮忙。这个女子
我听着这个女子干干脆脆的说话声,心里面特别受用。但我受用归受用,注意力还是集中在酒上。再说,屋子里挤满了人,基本都是农村人。说话全都是高门大嗓的,又晃晃悠悠地封死了我的视线。我上来了口渴,就大喊了一声:“服务员!”
那个干干脆脆的声音一下子就钉在我的桌面上。她开玩笑说:“客官你有什么吩咐?”我一抬眼睛看她,她一下子就脸红了。
我根本就没走脑子,脱口就说:“小红!你咋上这来了?你”
大嫂提着水壶走过来,说:“小伙子你认差人了吧?她不叫小红,她叫小花。”然后,她对这个小花说:“你走得倒快,咋不动动脑子呀?他有酒有菜的,是咱们忘了给他倒水了。真对不起,乱马樱花的,人忒多就照顾不过来。”
小花瞪了大嫂一眼,啥也没说就走掉了。
我回过神来,一下子清醒。沉醉是一种美,我喝!
喝到最后我是怎么哭的,瘦大哥弄不动我又是怎么让那个小花帮忙把我像死狗一样拖到楼上的,我又是怎么攥着这个小花的手呜呜呜呜哭个不停的,我可全都忘记了。
我只记得那个小花临出门时对大嫂说:“嫂子,你咋啥人都让他住呀?这个人会不会精神有毛病呀?”
我没有力气反驳,因为我觉得喘气都费劲。
那个大嫂说:“这都怪我!这小伙儿是看朋友去的,听他说他这个朋友还挺有辙。我就是笑话他赶集买这些破破烂烂的东西,没承想他心思还挺重。唉,我寻思着就是他这个集给赶伤心了!”
小花说:“看着他像个文化人呢,还戴着眼镜。他不能就这么小心眼儿吧?”
大嫂说:“可不!这小子比你文化还冲呢。你是个大学漏,人家可是个正经八百的大学生。我听他说他还在雨泽县的什么局里管点儿事,也不知道是真是假。说起他是不是小心眼,我跟你说吧。这家伙真的挺会过。说自己还是个单身,可就五十块钱还想砍砍价!”
我很想挣扎开自己这双眼睛争辩几句。
但是,连我自己都立刻听到了自己雷鸣一般的鼾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