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德风外出归来,天色已暗,且又阴云翻滚,似要大雨倾盆的征候。乡下的道路凹凸不平,他只好深一脚浅一脚地拖着疲劳的身体小心缓慢地前行。思忖着此时如果有盏明亮的提灯该有好了。可霎时间,想象变成了现实,大地忽然被照地一片通明,映得周围如同白昼,举目望去,只见一座大山巍峨屹立在东方,山巅上垂挂下一件耀眼夺目的神奇宝物,光芒四射。只见那宝物似是一盏巨大的宫灯,灯内有一件宝瓶,放射出金黄色的光芒,闪烁并缓慢地旋转着,整个宝物被一只富贵美丽而又金光灿灿的凤凰神鸟儿衔在嘴里,昂首挺胸,还煽动着五彩斑斓的双翅,凤尾随风舞动着。灯上两条金黄色的丝带飘然而下。眨眼之间,就飘落到他的面前。不由得伸出手去抚摸那华丽柔软的丝带,就在手触到丝带的一瞬间,整个人好像是脱胎换骨,身体一下子轻盈起来,飘飘然地便随着那丝带向前晃动飘摇起来,完全没有了刚才的疲劳。不觉间,就到了自己的家门口。惊魂还未定,便轻盈地落在地上,丝带与宫灯则一时间消失在茫茫夜空之中。
猛然一个激灵,翻身跃起,见自己还在自家的炕上。咦,却原来是一场梦境。不觉得有点失落,但左思右想那奇妙的梦境,还是觉得有点儿兴奋,也是那么的让人匪夷所思,细细品味其中的每个细节、方位、物件、情景、以及内在的蕴意所在,还是不能平静,坐了片刻,便穿衣着裳,前去找父亲论个短长。习惯了早起的父亲这时已经起来整理农具了,见到父亲,请了早安,便把昨夜那场离奇的梦境对父亲述说了一遍,问这其中有什么玄机。
“这一定是一个大吉之梦,这梦一定是为你指点前途的预兆,”停下手里的活儿说。
“您可有什么说头?”
“你看,方位是东方,又有宫灯,这不是京城,那儿才是它的所在呀。又是凤凰衔着,那可不是一般的鸟儿,它是高贵无比的神鸟,也一定有所指的。再加上灯中的宝瓶,闪闪发光,我断定,日后你一定是靠他光耀咱贾家门庭哩。”
“那我又没有什么能耐能光耀门庭呀?”
“怎么没有呢?你现在整天描画那么多的奇花异草,鸟兽鱼虫,龙飞凤舞的,有几个人能有你这样的能耐。孩子啊,你一定会有所作为的,你应该去京城展示你的本事儿,让人们知道你的才华。”
“您分析的是,可我能行吗?”
“怎么不行,如今咱们村里、咱们周边这十里八乡的,哪一个能与你相比?要对自己有信心才是。”
“那我又怎么去呢?去找谁呢?”
“这还难吗?用自己的两条腿去,去找后庄儿的德润啊,他不就在京城吗?再说,他就是鼓捣那些瓶瓶罐罐的,听说还经常去皇宫里边儿办事儿,这就更应了你梦中的景儿了,准没错儿。”
“那我什么时候走呢?”
“说走就走呀,不能拖泥带水的,我给你去准备盘缠去,叫你奶(母亲)给你拿几件换洗的衣裳,咱明天就……不行,还得先给你成亲。成了亲再走,这样,也少了牵挂,又有人在家里为你尽孝,你就踏踏实实地去京城闯天下了,你看怎么样?”
“那好吧,我全听爹的。”
“好,我吃了饭就去找媒人催办婚事儿,再找个好日子举行仪式,拜堂成亲,也了了我和你奶的一桩心事儿。”
吃完早饭,与家人们商量过后,父亲就兴冲冲地出门儿了。忙着为儿子去办婚前的各项事宜了。母亲也抓紧时间为儿子准备结婚用的衣裳被褥。得知此事儿,家里的妇道人家都为操办这件大事儿里里外外地忙碌起来。
晌午不到,父亲就回来了,说是就等媒人的信儿了,亲家要是通情达理,一切就都能顺理成章。再说,这都是早就说好了,也早就换过帖子,收过彩礼了,只不过是提前一点儿时间而已。
后晌晚饭时刻,终于等来了姗姗来迟的媒人,她说女方家长很懂事理,同意提早办理婚事儿,父亲心中大喜,随后就留媒人吃了晚饭,打发了赏钱。
媒婆走后,父亲就着手筹划着办理婚事儿的各项事宜,与亲家会面,商议具体的良辰吉日,达成一致后,双方都着力准备。
杀猪、宰羊、打酒、购物、剪窗花、贴喜字、写对子,上上下下、老老少少,好不热闹,在这大喜的日子里,里里外外,都洋溢着喜庆的气氛,人人都挂着节日般笑脸。
当然,德风更是喜上眉梢。心里思忖美好的未来,就要做新郎了,也要诞生一个小家庭了,未来还会添丁添卯,让这个大家庭会更加圆满,更加兴旺,同时也知道自己肩上的担子要更加沉重了。所以,要让自己的肩膀更加厚重,结实,拥有足够的能力挑起这幅重担,让家人幸福,让好日子绵长久远。
喜日子就定在腊月廿六,再说,年跟已近,老人们也十分赞成,正好在家过个年,开春再出门儿,也讨个吉利,落个安稳。俗话说得好,一年之计在于春,一定会吉星高照,捷报频传的。
一切准备就绪,只等东风了。
腊月廿六那天,喜鹊一大早就在门前的大枣树上亮开嗓子啦,家人们个个都起了个大早,穿戴整齐,忙碌着各自的事情,父亲吆喝着小儿子把大红灯笼悬挂在大门口,喜联张贴在门臂上,横批醒目耀眼门楣,那正是——
喜期办喜事皆大欢喜新春结新婚焕然一新
横批——喜气盈门
新房的门口也有一幅喜联,
槐荫连枝百年启瑞荷花并蒂五世征祥
横批——永结同心
进门儿处贴了一个大大的双喜字儿,院子里贴了一个大大的福字儿。预示着大喜之日,福运长久。
这边儿各自忙着自己的活儿,西园子里更是热火朝天,忙于喜酒饭菜,荤腥大菜,油炸喷香,都回旋在园子周围,充斥在人们的嗅觉中。大厨坐阵,炉火猛旺,铲勺翻飞,金属、瓷器的碰撞声不绝于耳。简直就是一首欢乐的锅碗瓢盆交响曲。女人们忙着打下手,洗涮,切菜,用菜刀撞击砧板伴奏着和谐的音符,忙里忙外,都为那七个碟子,八个碗儿,都为那喜事儿添个喜气氛。
正忙着,只听得远处传来迎亲归来车马队的铃铛声,新郎官儿首先出现在村儿头,胯下高头大马,英俊潇洒。见到人们围上来,他便用两腿一夹马肚,冲向家门儿,随着喜庆的鞭炮齐鸣,他快速下马进家了。人们的目光这时全部集中到了新娘子的马车里,只见一群人呼噜噜噜地围了过来。于是,就展开了新娘子艰难的进门儿旅程——“拦新娘”。
“拦新娘”那是我们家乡的一个婚俗习惯,人们也就是图个热闹、惊险、刺激、同时还富有激情。据说这样才能圆满吉祥,也说明大家都不把新娘子当外人,如同嬉戏打闹一样,与新娘子互相认识一下,只是方式有点儿特别,也别有一番情趣。
看见这种阵势,新娘子赶紧下车,直冲向家门,人们也赶忙上前阻拦,你推我搡,就是不让进门儿,小媳妇,大姑娘,小伙子那可是这个项目的主力军,孩子们跟着起哄,中年人也不时地凑凑热闹,那就是图个吉利。这时,一般有个力气大,有魄力,手脚麻利点儿的大嫂或婶子辈儿的人出手相助,力挽狂澜,拨开人群拉着新人娘进家,为了分散大家的注意力,还有家人的助力,他们抛撒一些喜糖、瓜子、香烟之类的喜果儿,趁大家去抢喜果时,才能让新娘子进家门儿。
激烈起来,惊险也连连上演。有时新娘子被推到水井边,不得不在井口上,跳来跨去,有时还在湾(池塘)沿上蹦来窜去,让看热闹的人都心惊肉跳,不时也为新娘子捏把汗,惊人地“唏嘘”两声,胆子小一点儿的人,不禁要闭上眼睛,甚至还会发出阵阵骇人的惊叫声。说实话,新娘子还真的要有付好身板儿,否则就难进家门儿了。
这种习俗还不曾在其他地方听到过,在汉民族的群落里也少有听说,还真有点儿少数民族部落习俗的意思,细细品味,还真是韵味儿十足。
在一位赫赫有名的胖大婶的拉扯帮助下,新媳妇儿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精疲力尽了,可最终也进了家门儿。其实这时起哄的人们也累了,也有体味新媳妇儿的,暗中帮帮忙也就过去了。
只要新娘子一进家,就开始拜堂成亲,行大礼。
首先是主婚人的宣布“婚典开始,父母就座,新娘新郎一拜天地,再拜高堂,夫妻对拜,送入洞房。”有人送新人离去,主婚人又宣布,“婚筵开始,请各位宾客,亲戚留人们各自就座,咱开怀畅饮,恭贺新人新婚美满,早生贵子,白头偕老,阖家欢乐。”
仪式圆满之后,那就是人们盼望已久的筵席了,农村的人们,尤其是孩子们,平时没有改善生活的机会,遇到这种事儿是最开心的时刻了,美酒佳肴丰盛有余,飘香四溢,大桌小桌分大人小孩儿们排开,主婚人一声“开席啦!大家吃好喝好!”
等待多时的孩子们早就按捺不住了,个个甩开腮帮子,大嚼大咽起来,那些贪杯的酒徒们也神魂颠倒了,大家在筵席上尽情吃喝,挥洒快乐,分享着主人家的喜悦。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新郎官儿出场,“父老乡亲们,今儿是本人的大喜日子,在座的有的是看着我长大的长辈,有的是我儿时的玩伴,都是乡里乡亲的,多谢大家的光临。希望大家今日吃好、喝好,欢欢喜喜与我分享这份喜悦。来,我敬大家一杯,大家端起举起酒杯,让我们一起干了。”
大家一饮而尽,接下来德风又到各桌上分别敬酒,到了同辈和玩伴之间,可免不了要多喝几杯……
夜色降临,该轮到年轻人登场了。“闹新房”,这是他们的长项,他们会想出各种招数来,捉弄这对新人,只怕过了这个村儿,就没有那个店儿了。
闹罢尽兴之后,走出新房,等会儿他们还会回来“听窗根儿”,或藏在屋里的某个角落,以期得到有趣儿的话题,或异样的动静,在这种时候,新人们自会更加小心,生怕闹出个什么尴尬的事儿来,成为今后人们茶余饭后的笑料。
结婚成家这件大事儿已圆满,全家人都沉浸在这喜气洋洋的气氛之中,无不快乐、幸福,从老人到小孩儿,男女老少皆喜不乐兹。作为新人的新娘更是幸福挂在了脸上,欢乐印在了嘴边,如同掉进了香甜的蜜罐里一般。第二天便从熟悉家人们开始,给老人和公婆请安,向弟弟妹妹问好,与老人唠唠家常,了解左邻右舍和脾性,与弟弟妹妹拉拉爱好,诉说兄弟姐妹情谊,慢慢融入这个新的氛围,开始新的生活。做事儿要有准备,所以,她也让妹妹带着四处走走,看看,“芫芫妹妹,你带我熟悉一下咱们家的环境呗?”她来到小姑子干净整洁的房间。
“好呀,嫂子,你先等等,我这就来,”芫芫洗了洗脸,梳了梳头。
“不着急的,慢慢来。”她坐在炕沿儿上一边看一边等着。
“嫂子,我好了,你想去哪儿?”一会儿后芫芫就收拾好了。
“咱就随便转转呗。”
“行,反正咱们村儿就这么点儿大,没几户人家,院子也就这么点儿。”
“咱家这院子不算小了。”
“东南角上是茅子(厕所),西南角上是羊圈,出了大门往南有咱家的猪圈。自家的小场院,麦收打场都在那儿。”
“不是说咱家还有牲口吗?”
“有啊,就在西园子里,那里还有点儿地方,咱家存放萨芋(红薯)的地窖就在园子里,爹还在那儿种了点儿菜儿,等暖和了还会多一点儿。”
“噢,都有什么菜儿呢?”
“有韭菜,茄子,辣椒,扁豆和姜不辣(洋姜)。”
“噢,还真不少呢,咱也过去看看?”好奇地。
“行呀,走这边儿,就在这夹道里,”几步路,出了西角门儿,两人就来到西园子。
“嗯,还不小呢,还有那么多农具也都放在了这里。”
“有时咱那边儿的院子里也放一些,这几天不是办事儿嘛,就都鼓捣到这儿来了。”
“这几天可把家人们都累坏了。”
“哪儿的话,这都是应该的,哪家不是这样呢?”
“妹妹,你可真会说话。”
“让嫂子见笑了,我可是有什么就说什么,以后嫂子有什么事儿要我帮忙,尽管开口,我一定效劳的。”
“我就先谢谢啦,嘿嘿。”拉住妹妹的手。
“在咱家旁边儿还有个碾棚,平时碾米推磨,村儿里的人儿都在这里鼓捣这点儿事儿。”指着碾棚的地方。
“噢,还挺方便的,出门儿就到了。”
“是啊,嫂子,咱南边儿还有口井,那是口懶水井,全村人儿都用它来洗洗涮涮的。”
“噢,那么吃的水,在哪儿挑呢?”接着问。
“就在前边儿的湾里,那儿有一口甜水井,比较小一点儿,大家都叫它小井儿,顺着这条小道儿过去下了坡就到了。”
“噢,知道了。”
“湾南边儿的南沿子那边儿有咱家的地,还有一些枣树,”两人来到湾边儿。
“噢,还不少呢。”
“是啊,门儿前边,村儿东西两头也有很多。”
“可不愁吃枣儿了!嘿嘿!”
“咱们村儿就一点儿点儿大,小的很,总共也就几户人家,以后大家见了面,让你认识他们吧。”
“行,咱回家去吧,晚了,娘他们该急着喊人了。”
“噢,回家吧。”
回到家,娘已经做好了早饭,德风媳妇赶紧帮着婆婆摆桌子,搬板櫈,准备碗筷,盛饭上菜,亲自为爷爷奶奶端到手上。
“芫儿啊,都领着你嫂子去哪儿了?”奶奶问。
“就在周围转了转,西园子,前湾沿儿上,咱村儿又不大一点儿地儿。”
“好,吃饭吧!”又对德风媳妇儿说,“孙媳妇儿啊,慢慢就习惯了。有啥不清楚的,你就找你芫芫妹妹就行了!”
“知道了,奶奶!”
“嫂子,以后有什么不知道的,你尽管问我,我呀什么都知道!”笑呵呵地说,“也就是咱们自己这一亩三分地的范围而已。”
“就这一亩三分地也有我学得了,”也笑着应对着小姑,“你可别嫌我烦就是了。”
“你不会唠叨个没完吧?”做个鬼脸。
“那可不一定,”看了看大家,气氛活跃起来。
“好了,吃饭,吃饭!”母亲开口了。
一大家子人围坐在一块儿,气氛很是温暖,有说有笑,也不拘束,但都有规矩,德风媳妇心想,到了这样的家庭就是吃苦也值了。
父亲看在眼里,记在心里,深知娶到这样的儿媳妇真是前世修来的福分,她孝敬老人,关心家事儿,长辈们欣慰,同辈们喜欢,丈夫放心的有德之人。
“他爹呀,再有两天就是年三十了,还准备点儿啥不?”吃饭时德风奶说。
“还要准备点儿啥呢?一切都有了,孩子们结婚时,我就想到了这一点儿,我还在后边儿那间小屋里放开了几斤肉和一些蔬菜,再加上地窖里还有些萝卜白菜的,如果再缺啥咱再买呗,你说呢?”
“还是你有心眼儿,还有这算计?”
“会算计好呀,会过日子,这一大家子人,吃喝拉撒,容易吗?”德风爷爷说,“这当家人就得算计着过生活。”
“再说,孩子们结婚时不是还剩下不少嘛。”
“是啊,咱这几天吃的就是做席时剩下的一些零七八碎的东西,有你那放开的几斤肉,咱待个切(客人)也不愁了,”德风娘说。
“不光有肉,还有鱼呢,不都说年年有(鱼)余嘛。”
“爹想的周到,咱才能有今天的日子啊,”德风也说。
“爹这只是一点儿小算计,也就是凑活吃饭而已。要真想过上好日子,彻底改善我们家的现状,还要靠你啊,孩子,你才是我们家的盼头。”
“是呀,我们是不行啦,你们几个当中就是你还有点儿希望,可别让我们失望,失去个盼头啊,德风!”爷爷也说。
“你还小的那会儿,我就知道,长大会有出息的。”奶奶也呼应着。
“爷爷,奶奶,爹,我一定努力!”
德风虽然这么应着,可他知道无论干什么事儿也没有那么简单的。今后的路还不知个所以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