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是自己第一批作品要上工作台面,几个月来他一改再改,经过多次揣摩和查证,再加上师父的耐心指导,克服了绘画与设计的种种不同,终于完成设计,拿出了自己的作品。德风在这一方面非常上心,时常到工坊去转一转,往来于工匠之间,出现问题,及时解决,对待工匠们和气有礼数,不摆架子。如果哪个工匠有什么困难,也想办法尽力帮忙,对他们如同父兄长辈。为此,工匠们也真心实意地与这个和蔼可亲的设计师密切配合。
有一天,德风走进工坊,发现一位姓郑名孝悌的工匠缺勤没来,询问其他人们之后,都说不知何故,便想法儿打听到他的住址,跟师父商量了一下,经师父同意,他就决定上门拜访。
师父对这样的徒弟也倍加赞赏,能这样关心一个普通工匠,且又细心周到地体味别人,这样的人品是一等一的好,能遇到这样的徒弟,他深感欣慰。
按照人们提供的地址,在一个小胡同里,找到了他的住所。进门一看,他家里只有两间房子,中间有个隔断隔开,变成了三个小间,东西陈设也比较简单,掀开门帘,只见他正守在老母亲身边,老人不停地咳嗽,呼吸困难,上前便问,“老人家病得这么厉害,看过先生了吗?”
孝悌先是一惊,后又说,“还没呢,正在犯愁呢,老母亲常年生病,挣这么点儿钱,都为她买了药了,可吃了多少药,都没多大效果,今儿一大早又犯起病来了,也不敢走开,生怕有点儿什么事儿。”
“先别说这些了,”德风从怀里掏出钱袋,交到孝悌手里,“快去胡同口叫一辆车来,我们去同仁堂。”
也顾不上说啥,孝悌赶紧叫来了车,就去了同仁堂。见了坐堂先生,述说了这段时间以来的病情,先生便搭脉诊断(望闻问切),之后,先生开出了方子。并嘱咐,“先吃几服药后,再来瞧瞧,你们啊是耽误了老人家的病情了。不过,没关系,这几服药肯定管用,慢慢会恢复的。去柜台上抓药吧!要按时吃药,用心照顾老人!”
谢过先生,抓了药,走出药房,德风问,“你平时是怎么给老人看病的?”
“唉,平时也就是图省事儿,也为省几个钱儿,自己去抓点儿药就完事儿了,也没有请过像样的先生,可不曾想……”
“糊涂,这是人命关天,怎么可以这样马虎。以后一定要重视啊,先生刚才说了,要按时吃药,不利索再去一趟,可得记住了?”
“谢公子,耽误您宝贵的时间了。”
“别这么说,家里其他人呢?”
“父亲去世了有两年了,是因肺痨病逝,为治病花光了所有积蓄,到头来,钱财两空,他也是积劳成疾,他生前也是咱厂子里的工匠,辛劳一生啊。”
“噢,那你的手艺也跟父亲学的喽?”
“是,是这样。”
“家里还有其他人吗?”
“内人和孩子这几天不在家,她母亲身体也不好,前两天有人捎信儿来,让她回去看看,说是病的厉害,快不行了。”
“唉,生老病死那是不可抗拒的事情,可你要坚强啊,一家人可都指望你呢。”
“知道了。您到家坐会儿吧,喝口水儿。”孝悌说。
“不坐了,我还有点儿事儿,先走啦,你回去给老母亲煎药去吧!”又对老太太说,“大娘,您听见啦,您的病不碍事儿,吃几服药就好了,放心吧,”说完就走了。
“我还以为没几天活头了呢。”老人说。
“老人家,先生不是说了吗?要好好吃药,调理调理就好了,放心吧!我有事儿,就先走了,回头我再来看您。”
“您也不坐坐?”
“以后吧。”说完就迈开了步伐。
“多好的人儿啊,”老人家含泪说道。
“哎,公子,这钱……”
“你留着用吧,给老人家看病还用得着,再去买只老母鸡,给老人家补补身子,就算我孝敬老人家了,”说完就消失在人群中了。
回到住处已是晌午时分,午饭的时刻也到了,刚跨进门槛儿,柜台小二手里拿着一封信,伸手就交给了德风,“公子,您的信。”
“以后别叫公子,我也不是什么公子,就叫我‘德风哥’吧。”
“好,德风哥。”
“谢了,小二老弟。”
德风,三步并两步就上了楼,到了房间就仔细地拆开信封,首先掉出的是一枚剪纸画,拿在手里端详了片刻,便知道自己已当爹了,一阵激动,又赶紧打开家书,证实了自己的猜测,更加兴奋了。为人子二十多年,历尽风雨和岁月,如今已成为人父了,角色的变换,也意味着肩上担子的分量了。真是上有老,下有小了,也更坚定了他努力的劲头和投入工作的热情。
德润回来吃饭,见到德风如此高兴,气色也特别地好,走路还吹着口哨,还不时地打着响指,心想,这家伙一定有好事儿。
见到德润,德风招呼道,“德润哥,您也回来了。”
“嗯,看您今儿喜上眉梢的,一定有好事儿,说来听听看,让我也高兴高兴。”
“哥啊,我要当爹了。”
“嗯,好事儿,这也就意味着你正式当大人了,什么时候知道的?”
“刚收到家里的来信。”
“噢,家里怎么样啊?春种也忙完了吧?”
“嗯,我爹还向您问好呢。”
“好,回信时也帮我谢谢他,岁数大了,也要注意身子骨啊,别太累了。”
“嗯,我一定把话带到,谢谢哥!”
“不客气,既然都要当爹了,往后可更要努力喽!”
“知道了,哥,您就放心吧。”
抑制不住兴奋的心情,利用午休的时间,写了一封家书,并寄上十块大洋,(因为上午才帮助孝悌给他父母瞧了病,花去了一些。)以表对父母长辈的孝心,也对得子心情作了有限的表达。
写好了信,打开了抽屉,拿出每次收到的娘子的剪纸画,看了许久,真的是想她了,知道她也不容易。结婚不久就人各一方,还要代他在家中尽孝,又要帮衬父母,老人打理家务,下地劳作,实属不易,想来也心存内疚,又不能近前安慰,只能在遥远的他乡,以简单有限的书画形式向娘子抒发怀念之情。娘子也只能每次用一片深情厚谊的剪纸片,诉说衷肠,信封,剪纸是他们互通情感的桥梁,一切美好的愿望与梦想都寄托在这你来我往的纸片之上。可这一纸纸剪纸片,一幅幅水墨丹青怎么能完全地表达相互思念的情感世界呢!
然而,心灵的寄托是美好的,遥远的感应是富有诗意的,互递情感,鸿雁传书,充满西方罗曼提克式的绚丽色彩,让这对新婚不久就人各一方的燕儿,发挥着无尽的想象,培育着双方的默契和奇妙无比的灵犀。
写就书信,又寻思着用一种什么形式的画面像亲人表达对她的思念和感激之情呢?
辗转反则,左思右想,有了灵感,拿过信封,提笔蘸墨,舔水淡色,简单几笔就画就了一幅燕儿归巢图,只见一只雏燕在窝中,嗷嗷待哺,一只雌燕嘴里衔着小虫儿站在窝边看着那正在远方归来的雄燕。
画毕之后,舒了一口长气,接着把书信放入信封,封好下楼交与柜上小二,并嘱咐把钱和书信寄出去,就回厂子里了。
两个多月以来,一直忙于第一批作品,德风在精力上,体力上,都付出了许多,这关系到他的今后的前途和命运。所以他特别上心,生怕哪里会出点儿差错,哪里会做的不到位,哪里色彩不尽人意,没有什么事儿,基本上都浸泡在工坊里了,遇到什么问题,好及时解决,有时思考一个问题,甚至都不回住处。为此,身体也消瘦了许多,不光考虑到作品,也还要注意到工友们的生活,嘘寒问暖,注意他们的思想变化,及时与他们沟通,关心他们的身体情况,赢得了工友们的热心和情感。
到了发薪水的日子,大家脸上都洋溢着幸福的笑容,有的领到工钱就默默地离开了,有的几个人商量着去喝个小酒,犒劳一下自己,有的说,该去买柴米油盐了。孝悌却拿着钱来到德风面前,“公子.”
“叫我德风。”
“德风。这钱是我还您的,多谢您当时的出手相助,到现在才还您,实在抱歉。”
“说什么呢,孝悌?这钱我不能收了,当时我就说这是给老人家看病的,”德风推辞着。
“您已经帮了我很多了,还搭上您宝贵的时间,已经是很过意不去了。”
“别说了,咱就算是交个朋友了。”
“这也太多了,我知道您也不富裕,您的心我领了,这钱您还得收下。”
“那我就认您母亲为干娘,这给干娘看病,花点儿钱还有什么不应当的吗?快拿回去,再说家里也不富裕,你那里还有一大家子,我只有一个人怎么也好过的,你就再别跟我客气啦。”
“这我可就高攀了。”
“什么话,以后咱都是兄弟了,是一家人了。这一家人还说两家话吗?好就这样了,你先回去,以后有空了,咱在一起喝个酒,好好唠唠。”
“好,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忙过这一阵,咱再聚。”
“唉,对啦,这段时间比较忙,也没顾得上问您,她老人家最近还好吧?”
“好多了,她还时常念叨您呢。还说,跟着向您这样有情有义的人干活真是福气,还说要叫您来家里坐坐,好好谢谢您呢。”
“大娘,不,干娘,还这么客气。”
“这不是应该的吗?吃了十几付药了,脸色也好了许多,也有了精神头,现在都能简单地干点儿活了。”
“好,不过也别累着,岁数大了要多加注意才是,有空我一定去看她老人家.”
“那可一定要来啊?”
“一定。”
“就这么定了,到时候我等您。”
“咱们都成了兄弟了,就不用客气啦。”
“好,德风,那我就先回去了,瞅你有空咱再聚?”
“好,就这样,回见!”
孝悌转身离去,德风看着他的背影渐渐地消失在厂门口,心里得到了些许安慰。人生多么的不容易,亲情是失去不可复回的,老人在,那就是个完整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