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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改玉

第一章抓壮丁

今年的立秋格外热。田垄上热浪滚滚,太阳亮的像是要把河水蒸干。蝉们拼命地叫,从早到晚。

1937年的夏天似乎比以往的夏天都要酷热难耐。一些农村的算命先生说,这么热的天不是偶然,而是兵戈之象,恐怕要打大仗了。算命先生说的话基本也都是装神弄鬼,信不得真,但这一次,他们说中了。

鲁地。

青黄色的田野一望无际,远处群山起伏,山脊的曲线像是长龙的背脊。带着草帽的农民三三两两地站在田地里。慢腾腾地劳作。

马亥手提木头做的水桶,慢慢地在田地里走。木桶的底下有个钉子大小的虫眼,桶里的水不断从这个虫眼里漏出来,浇到地里。马亥在浇地,这不是件轻松的活,他已经汗流浃背。

马亥行走的田地里,棕色的泥土上隐隐约约有一些绿芽,那是发芽的白菜。

马亥今年十九岁,但已经是个出色的农民了。马亥知道现在种上白菜,冬天霜打白菜会很好吃。

走着走着马亥忽然觉得手里轻了,停下脚步,低头看了看水桶,发现快没水了。马亥于是走到田地旁边的大树下,那里有一口井。马亥在井里打了水,继续走回菜地里浇地。

一个人忽然飞快地从远处跑过来。

马亥眯起眼看了看,认出了奔跑的人影,是村里十六岁的小孩芒种。

芒种跑的那样快,快的不正常。他大张着手脚,拼命地迈腿,因为腿太快,胳膊的摆动几乎跟不上腿的动作,他不停地想要摔倒。但芒种似乎连调整一下步伐的时间都没有,只是拼命、拼命、再拼命地跑。

芒种这个小孩马亥很熟悉,自小时就非常顽皮,喜欢在村头巷尾跑跑跳跳。不过如今芒种已经大了,早就不再像小孩一样瞎玩了。按理说不应该这样快跑啊?

“芒种,你跑什么?”马亥喊。

“兵!兵来了!快跑!”芒种远远地喊,他表情惊恐面色惨白,像是在被什么致命生物追捕,没有停留又飞快地跑远了。

马亥表情茫然,没听懂。

马亥翘着头看向四面八方,起伏的群山、无边的田地,一些零零散散的农民散布在各个地方弯腰拔草,世界安静又祥和。

一切都和往常一样,但马亥觉得有一丝心慌,刚刚马亥看到了芒种的神情,充满了惊恐,像是见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马亥隐隐觉得有些不安,觉得有大事即将发生,可周围看上去什么也没变。

马亥木然地站在原地,东张西望地看了半天,慢慢平复了心里的一丝紧张感。

马亥还是把芒种当成一个小孩,尽管芒种仅仅比自己小三岁。小孩有什么举动大人都不会往心上去,毕竟小孩在大人眼里都很奇怪,时常做出一些难以理解的举动。马亥觉得芒种就是这种奇怪的小孩,偶尔做出一些神经质的举动,比如拼命疯跑,也是正常。

于是马亥放下心来,忘了芒种的飞奔。马亥对即将到来的浩劫一无所知。

马亥看到远处其他的农民还在继续工作,于是也提着水桶,继续浇水。刚刚马亥被芒种搞得站在原地好半天,桶里的水都漏光了。马亥只好再去田边的水井里打了水。

不一会,又有一个人从另一个方向飞快的跑了过来。

这次周围干活的农民都意识到事情不对了,一个人疯跑可能是因为突然发神经,两个人就意味着可能真的出事了。农民们转过身来看着那个飞奔的人。那个人一边跑,一边朝看着自己的农民们大喊:

“快跑!往山上跑!”

说完他就继续向前跑去,像一匹逃脱牧人围捕的野马,很快就跑远了。

马亥认出了这个跑远的人,是同村的木匠满才。满才是个很憨厚的人,甚至有些傻乎乎的,不大爱说话,别人和他说话时总是憨憨地笑。马亥知道满才这种老实人是不会乱说话的,他让大家跑,那肯定是真出了事。

马亥心里感到一阵不安……强烈的不安,如同走夜路时感觉后背趴着鬼。

似乎真的有什么……可怕的事情要来了。已经跑过去两个人了,这两个人都像被狼追着一样拼命地跑。

田野上刚刚还在干农活的其他人也感到了不对劲,大家纷纷放下了农具,你看我我看你,都表情茫然又隐隐透露出害怕。大家都不知道怎么一回事。僵站在原地不知所措。这种看不见的危险最让人心慌,就像在森林中遇到猛兽,看到虎豹扑过来还可以掉头逃跑,但现在只听见周围黑暗里的狼嚎,看不见藏在草丛里潜行的狼,往哪里跑都不知道,只能僵站在原地。

“我们回村里去,看看怎么回事吧?”有人高声喊。

“行。”周围其他农民犹豫了一下就纷纷答应。如果不知道该往哪里跑,不如攥着武器往前冲一把。

“刚刚那个谁,满才,不是从村子那边跑过来的吗?是不是村里出事了?”有人提出质疑,“要是村里出事……咱们是该回去看看,还是进山里躲躲?”

“当然回去看看,咱们这么多人,一起回去互相帮忙,再大的事也摆平了。”有人回复。

大部分人被说服了,纷纷点头。还有一些人眼神犹豫。有些危机不是靠人多就能摆平的,谁知道村里出了什么事?

“家里人还在村里呢!”又有人喊,“老娘媳妇娃娃,要躲也得把她们带出来吧!”

这一句话下来,连剩下那些犹豫的人也点头同意回去了。

于是大家都扛着农具往回走。一群人一起可以壮胆。马亥跟着村里其他种地的男人一起在回村的路上走,觉得这么多人一起回去,有什么事一起解决,什么都不怕。

走到村口时,所有人猛的停住了脚步!

一个新死的人大张着手脚躺在村口的地上,胸口处一个枪打出来的大洞,血流的满地都是。已经死透了。马亥和其他人都像中了雷击似得站在原地,吓得不知所措。谁也没想到村口躺着个死人。

一群人里赵守东的胆子最大,挤出人堆来走到尸体前面,弯腰看了看尸体的脸。

“是铁匠的儿子。”赵守东直起腰来,回头对众人说。

“你摸摸他还有气吗?”一个人说。

“不用摸了,他的心碎掉了,我站在这里就能看得见。”赵守东说,赵守东不愧是最大胆子的人,说这话时面不改色。但赵守东扭头看了看村里后,忽然失去了镇定,表情惊慌,“村里路上一个人也没有。”

一群人听了也惊的面面相觑,马亥感觉到后背发凉。平日村里路上不会没有人的,反而人很多,玩耍的小孩在路边捡石头,小贩挑着担子吆喝,乘凉的老人坐在路边摇蒲扇。如果村里路上没人……一定是所有人都躲起来了。

躲什么呢?

“咱们是进村看看还是跑?”又有人问。

一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所有人都面色惊恐。谁也没遇到过这种吓人的事。

这时突然响起一声刺耳的枪响,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大家触电似的转过身去,看向枪响的方向。一个穿着破破烂烂国民党军服的兵举着步枪,站在二十米外的一棵树下,冲这里恶狠狠地喊道:

“都给我去村头的庙里!我们长官来征兵了!谁不去打死谁!”

一群人脸都白了。马亥心里狠狠地一沉,心说完蛋了,遇上抓壮丁的了。

“快点!站着干什么!没耳朵吗?去庙里!”那个兵扯着嗓子很凶恶地喊。他手里的步枪一直指着这里,像是随时准备开枪打死一个示威。

所有人都面色如纸地转身,慢吞吞地向庙的方向走。大家现在都知道为什么先前在田地里遇到的那两个人为什么疯跑了。马亥也知道芒种那句“兵!兵来了!快跑!”是什么意思了。

但为时已晚。

马亥知道抓壮丁就要拉去打仗的。马亥不想打仗。马亥知道打仗就要死人,死人那么多,说不定某天死人堆里面就会躺着残缺不全的自己。

马亥不单单是自己怕死,而是马亥清楚自己死掉后会连累家人。马亥和父母还有一个妹妹住在一起。马亥的父亲是残疾人,左小腿没有了,靠拄拐走路,种地的活是不可能拄着拐干的。而马亥的母亲和妹妹都是女人,女人偶尔下下地可以,长年下地干活就容易身体坏掉。马亥一去当兵,家里就失去了种地的劳动力。父母和妹妹就有饿死的风险。马亥是壮劳力,农民家庭的壮劳力就是全家的命,这绝非开玩笑。

马亥不想被抓壮丁,想逃跑。

但村口铁匠儿子的尸体已经说明白了逃跑是什么下场。地上的血还没干呢!

马亥回头看看,那个拿步枪的兵远远地跟着。看样子谁敢跑他就会开枪打死谁。走着走着,又遇到两个戴着钢盔的兵,也都拿着枪。遇到核弹实枪的兵越来越多,那些兵围着壮丁的队伍往前走。马亥一看这阵势,心里冰凉冰凉的,觉得跑不掉了。应该真的要去当兵了。

马亥觉得跑不掉,但有人觉得能跑掉。

走到一条岔路口时,有三个人突然同时脱离了队伍,像野马一样拼了命地向村外跑。所有人都停住了,看着三个逃跑的人,惊的目瞪口呆。马亥心想他们胆子太大了,周围有兵拿枪跟着还敢跑。

逃跑的三个人一眨眼冲出了村,在一片光秃秃的荒地上飞奔。马亥看到他们跑的路线并不是直线,而是蛇形,拐来拐去的,应该是为了避免跑直线被枪打中。

马亥看向旁边的兵,以为兵会开枪打他们,但是没有。最开始遇到的那个兵只是站在原地,静静地看着三个人越跑越远。

马亥一看这样子就动心了,马亥心说这些兵没有开枪,大概心也没有那么硬,那么自己就有逃跑的机会,自己等一下也要找机会跑,跑远了到山上躲一躲,躲个几天,等这些兵都走了再回来。

“你们瞧着吧,他们能跑掉,我改姓乌龟。”那个兵突然对着马亥一伙人说,露出一丝含义不明的笑。

话说完刚几秒,巨大的机枪声急促地炸响。冷不丁把所有人都吓得一哆嗦。响声是从村子外面传来的,有机枪手埋伏在远处的草丛里,没开枪以前谁也没看见。

机枪一共打了三秒钟,打的很准。逃跑的三个人当场有两个被打中,一个身上中了七八枪,浑身血窟窿,直挺挺的倒在泥地里死了。另一个肚子中了两枪,躺在地上手捂肚子,不停地蹬腿,疼的连叫都叫不出来了。血像一条红蟒蛇从他肚子里钻出来,在地面上向远处爬去。看架势他也活不了三分钟了。

逃跑的三个人中还有一个人没有中枪,是赵守东。枪响时他就立即刹住了脚步,现在他吓得不敢动了,站在原地浑身抽风似的哆嗦。马亥看见他吓得脸都白了。

枪响几秒前赵守东还觉得自己逃跑是对的,后面的兵没有开枪,做人果然要胆大,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万万没想到前面还有埋伏的机枪。这伙兵抓壮丁一定抓过不少次了,什么情况都想好了,还心狠手辣,谁也逃不出他们的手心。

赵守东看看旁边倒在地上的同伴,知道逃跑是跑不掉了,自己再向前一步也会被机枪打倒。想活命只能快点跑回村里去。

赵守东又拼了命地往村子里跑,壮丁队伍还在那里等着。赵守东心想好在有惊无险,三个人中枪了两个,自己好歹还活了。先回去队伍里当兵,想逃跑以后再找机会逃吧。

所有人都以为赵守东捡了一条命回来。但赵守东跑回队伍时,旁边站着的那个最开始遇到的兵忽然掏出手枪,往赵守东后脑勺打了一枪。当场把他打死了。

马亥还没反应过来,就看到赵守东趴在了地上,脑袋像摔碎的西瓜一样裂开,流出一道道红血。

“逃兵,就是死。”那个兵表情默然地把手枪收起来,他的神情仿佛刚刚打死的是一只鸡而不是人,这种杀逃兵的活想必他已经干的多了,“戏看完了,都继续走。”

壮丁队伍战战兢兢的往前走,前往寺庙。走着走着路过了一些人的家,那些人就伸出手去摸自家的院门,摸了两下眼泪就出来了。这可能是他们最后一次见到这扇门了。

壮丁们很快到了村外的庙里。

一个面目慈祥的兵胖子站在庙外,笑吟吟地看着壮丁们,说:

“来啦,请进,请进!”

兵胖子表现地好像饭馆外面迎宾的服务员。壮丁们本该感到高兴,但他们表情都像是死刑犯有一天晚上忽然看见了送到自己牢房里的烧鸡,那是断头饭,他们知道自己大难临头了。

马亥进到庙里,意外地看见芒种蹲在柱子旁边,满脸水乎乎的眼泪。

马亥来的路上还觉得芒种命好,跑掉了。原来芒种没有跑掉,被抓回来了。马亥看到芒种右边脸肿了起来,耳朵边还有一点血。马亥知道芒种这是挨揍了。

“都蹲在地上。”马亥这时听到一个瓮声瓮气的声音。

马亥扭头,看见一个肚子大的像孕妇一样的男胖子,穿着国民党军的军官服,大大咧咧地坐在庙里的香台上。他的肚子是如此大,军服的扣子被撑得像是随时会崩掉。

马亥觉得他可能是这里最大的官,马亥看见了军官脸上的一层油汗,只有天天大鱼大肉的官才能长得这样胖这样油。马亥很小的时候就会用肥猪肉在锅里煎出猪油来。马亥觉得这个军官如果下锅煎,能煎出满满两锅的人油来。

“快点,都蹲在地上。”军官伸手使劲锤了锤香台,把木头的台子砸的砰砰响,“别让我喊第三遍!那几个兵,看看谁不听话过去砸他一枪托,把他牙砸掉几颗。”

庙里的壮丁们立刻齐刷刷地蹲了下去,马亥也蹲了下去。这个军官有杀人的权利,这时候谁也不敢不听话。

“南京政府的《兵役法》明确说了,年满十八岁的男的,必须当兵。我看你们都到年纪了,北边在跟日本人打仗,你们都进我的部队,我们往北开拔,去打日本人。我知道你们不想去打仗,我他妈就想吗?所以别给我发牢骚。”军官高高地坐在台子上大声讲话,底下没人敢出声,在这座庙里,他像土皇帝一样有至高无上的权威。

“逃兵就地枪毙。犯了事要严惩。严禁擅自离开部队。总之我要你们干什么你们就干什么,听话就有好果子吃,不听话就没有。”

“我姓郑,你们可以叫我郑连长。现在还不给你们枪,快到战区以后我会给你们发枪。我知道你们某些人心想着逃跑,我还是那句话,逃跑就毙。”郑连长顿了顿,补充道,“毙也分情况。你不带着枪逃跑,就算逃兵,要是你跑的时候被发现,就地毙了,也可能老子心情好就不毙,把你毒打一顿,打的你想要被毙掉。如果你跑的时候没带枪,又走运,没被我发现,那你就可以不要脸地跑了。不过,如果你跑的时候带着枪,注意,是带着枪跑,你这不叫逃兵,叫投敌,投敌是大罪,你哪怕跑到天涯海角,遇上随便一支部队,就会把你抓起来毙了。没商量。”

“还有问题吗?”郑连长说完了该说的,问道。

“长官,我不够十八,我才十六。”芒种犹豫了一下,举起手,壮着胆子说。

“闭嘴,十六也不小了,你那个子比日本兵高得多,可以去打仗了。”郑连长满脸不耐烦地回绝。明明是他自己刚刚说满十八岁当兵,现在又满不在乎。

郑连长说话说的口渴,随手从旁边供佛的果盘里拿了一个橘子,剥开皮,把整个橘子扔进嘴里去吃了起来。马亥看着他吃贡品,心说这个军官肯定是那种天不怕地不怕、草菅人命杀人成性的恶魔。他坐在香台上吃贡品,对神佛一点也不尊敬。只有穷凶极恶的恶人才会这样什么都不怕。

郑连长吃了几个橘子,又等了一会儿,看着没人有问题,于是满意地点点头:

“开拔!”

壮丁们于是被拿着枪的兵们押着,出了庙门,开始行军。

马亥觉得头晕目眩,今天早上离开家门时他还是面朝黄土的农民,几个小时过后自己就要前往战场了。马亥知道上战场就是杀人或者被人杀的。

马亥的父亲当过兵,马亥的父亲却几乎从来不提及打仗的事情,但是马亥记得父亲有一次醉酒,提到过一次战场的情景,马亥对那段话记忆犹新:

“打完仗以后,我们把敌人尸体的耳朵用刀割下来计数,因为尸体躺的乱七八糟,数尸体容易数漏,但是要是把所有尸体的耳朵割下来再数就容易数清。我们把割的耳朵放在军帽里装着,那么多的人耳朵,装了满满三帽子。有敌人趴在地上装死,我们一拿刀割他们耳朵,他们就啊啊大叫起来。旁边有我们等着的战友,就立刻照头打他一枪,接着割耳朵。”

回忆到这里,马亥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耳朵,觉得毛骨悚然。马亥决定不再想这些恐怖的事情,跟着队伍向前走。

壮丁们走出庙门,立刻就看到了等候已久的人群。

庙外不知何时已经聚集了一大群女人,有老有小,都是村里的。这些女人有母亲,有妻子,有姐妹,有女儿。都纷纷找到自家的男人,开始呜呜哭着掉眼泪。壮丁们停止了前进,都去找自己家人。很快就到处都是低低的哭声。听着像出殡一样。

那些女人并不只是因为担心丈夫哭,还为自己哭,很多家里就指望着一个男人种地产粮吃,现在男的被抓走了,家里的妻儿老母就有饿死的风险。

马亥在人堆里挤了挤,看到了自己的父母和妹妹。马亥的父母和妹妹也在人群中挤着,翘头垫脚地找马亥。

马亥喊了一声,他们立刻看到了自己。一家人急忙聚到一起。

马亥的父亲年轻时当过兵,左小腿没有了,靠着拄拐走路,因此抓壮丁的人没有抓他。马亥的妹妹有十四岁了,已经懂得马亥去打仗意味着可能会死在前线,她用双手捂着脸,眼泪都从指缝里流出来。

马亥的母亲也在哭,表情痛苦泪如雨下。马亥知道妈妈心里不好受,去打仗就要死人,一个儿子花了十几年养大,忽然要去送命,马亥知道妈妈心里肯定像被刀子割肉一样,快疼死了。

马亥看着妈妈和妹妹掉眼泪,自己心里也难受的要命,不知不觉也掉起眼泪来。

马亥的父亲没有掉眼泪,他拄着拐站在旁边,表情凝重。

“既然躲不过去了,去了以后好好干,学机灵一点,看看哪个地方不会挨子弹。我当兵的时候,喜欢待在战壕的岔路口,蹲在那里,向前两步可以开枪,一歪身子就能躲起来。行军的时候,离路边草丛远一点。”马亥的爸爸认真地嘱咐,希望自己的建议能让儿子在千里之外保命,说着说着,又拿出一块怀表,递给马亥。

马亥见过这块怀表,自己记事起父亲就天天带在身上,已经十几年了,每天晚上马亥都能看到父亲用布擦拭这块表,擦的时候父亲神色认真地像擦什么价值连城的古董,想来这块表很珍贵,否则也不会天天细心呵护,留这么长时间。

“这表是我当年打死的一个敌人军官身上扒的,好像是上海货,准的很,基本上不出什么问题。打仗得注意看时间,我也没有别的给你,你拿着这块表吧。”马亥的父亲对马亥说。

马亥接过了表,在手里看看,心想这可能是自己爹娘给自己最后的东西了。

“好了,别墨迹了,走。”郑连长烦躁地喊。

郑连长的心大概是石头做的,四周妻离子散,哭声震天动地,他却没有动一点恻隐之心,只是觉得不耐烦。

壮丁们不舍地离开各自的家人,三步一回头地往前走。

马亥在爹娘面前还尽力克制自己流眼泪,怕让他们难过,转过头去以后眼泪就喷涌而出。

走了一段路以后,马亥又回头看,村口的女人们还站在那里遥遥相望,村外的树被风吹落了叶子,叶子落进村外的小溪里,随溪水流向远方。

……

郑连长手下原本有四十二个兵,又在马亥的村里抓了接近七十十个壮丁。人数差不多快够了。

所谓“人数差不多快够了”,是因为郑连长的部队在此之前一直人数不够。郑连长是个连长,按理说手下应该有起码一百多号人,但他的兵只有四十二个,从人数看郑连长不应该叫郑连长,而应该叫郑排长。

缺人缺的这么厉害不是因为郑连长招不到兵,而是因为郑连长要吃空额。

所谓吃空额,就是政府给拨一个连的钱,由连长发给各个士兵。而郑连长手里只有不到半个连,那么郑连长自己就可以独吞掉半个连的钱。

这种吃空额的赚黑钱方式在国民党军队里很流行,准确说来不能叫流行,几乎成了军官间不成文的规矩。郑连长年纪大了,走南闯北这么多年,认识的同僚无数,而不吃空额的国民党军官却只见过区区三四个。

吃空额的比例一般情况在一半人左右,就是说一百人的部队实际上只有五十个人。其实郑连长心里感觉就是吃四分之三也没问题,但大家不知为何都吃一半,他也就跟着吃一半。

一个人领五十个人的钱,郑连长过的还是很滋润的。

郑连长先后娶了四房姨太太。在老家给爹娘买了两个院子的大宅子。郑连长的爹喜欢养花,郑连长是个孝顺儿子,就一年四季派人送上百盆的花到老家院子里给亲爹看。春夏的花都比较便宜,要真正花钱的是秋冬买菊花。菊花品种多,娇贵,价格也一种比一种高。郑连长是粗人,不知道老爹喜欢什么样的,就把自己见到的都买三盆送回去。每次郑连长回家,看着老父亲在满园的争奇斗艳里笑呵呵地浇水剪叶,郑连长就觉得自己的人生价值得到了实现。

当然受益的不止父亲,郑连长这些年已经养成了买东西不看价格的习惯,因为他知道普通的东西自己都买得起。

当然郑连长的美好生活是建立在部队没人的基础上。平时部队里没人没事,但打起仗来需要兵。征兵来不及,只能拉壮丁补充。因此郑连长来拉壮丁了。

部队一路向北走,一开始走的地方马亥还熟悉,走了一星期以后马亥就彻底不知道路了。

马亥每天看着路边那些陌生的山,知道自己离家越来越远了。

村里能抓的壮丁几乎都在这支部队里了,或者被打死了。马亥发现有一个人除外,木匠满才,他大概跑掉了。马亥心说满才真是命大,心里很羡慕。

但马亥不知道的是,满才的下场并没有好到哪去。

马亥和其他人离开村子后,满才在村外的山里躲了两天,在第三天夜里偷偷回到了家中。

由于害怕再被抓兵,满才经历过激烈思想斗争后,走到厨房磨快了菜刀,随后像剁排骨一样,在案板上狠心剁掉了自己的右手食指。

鲜血淋漓,满才疼的倒在地上抽搐。但他边流泪边笑,心里很高兴。如同壁虎自断尾巴,满才以为失去了扣扳机的右手食指,自己就可以不被抓兵而保命了。

但命运叵测。一年后,日本兵冲进了满才的家,把他抓去修碉堡。那时候八路正在不停的和日本兵打仗,日军不停地吃败仗,于是意识到必须修建大量工事才能遏制八路的进攻速度。碉堡修完后,为了防止工人泄露碉堡位置,在一个烟雨蒙蒙的早上,日本兵把所有工人连带满才一起用黑布蒙上眼睛,带到雨后积水的烂泥塘边,跪下,挨个用武士刀砍了头。满才终究没逃过这场战争。在那个走向死亡的早上,满才意识到自己要被砍头时心里有没有后悔,谁也不知道。

马亥跟着部队一路向北走。越走心里越紧张。觉得离见到敌人的日子越来越近了。

部队里有六头拉着木板车的黑驴。所谓的木板车就是门板一样的大木板,装了两个大轮子。

部队的六辆驴拉木板车中,有三个木板车上拉着木头箱子,里面是枪支子弹。有两个木板车上拉着粮食和锅。剩下的一个木板车拉着郑连长。

拉郑连长的木板车上铺着一层被子,好躺的舒服一些。还有一个放酒的木盒子。郑连长嗜酒,把酒当水喝。

平时行军时,兵们都冒着炎炎烈日疲倦地步行,郑连长就躺在或坐在木板车上,让驴拉着走,仿佛坐在轿子上一样。

马亥和邻居李冬裘关系最好,两人同岁,是自幼时光屁股一起长大的发小,路上两个人一直并肩一起走。

李冬裘看到郑连长躺在木板车上,对马亥说:

“当连长就是好,一天到晚不下床,就能走一百里地。”

“皇帝也就这么舒服了。”马亥点头说。

一开始的几天走的路是平原,没有什么问题。后来忽然进入了山区。一些壮丁们觉得机会来了,就时刻准备着逃跑。

壮丁逃跑最怕的是郑连长拿枪打,在平原上无遮无拦,跑出去就是活靶子。但山区不一样了,到处是乱树和巨石,三拐两转就不见了,枪很难打到。壮丁们先前在平原上行军时垂头耷脑,眼神浑浊,一进来山区,都东瞧西看,眼神里想逃跑的火苗开始旺盛地燃烧。

郑连长是个人精,知道壮丁们心里想的什么,他一看见到了山区,就不像以前一样躺在木板车上了,而是拿着一支压满子弹的步枪坐在板车上,用毒蛇一样的小眼睛盯着周围的壮丁们。

迫于郑连长的压力,白天没人敢逃跑,都选择在晚上跑。晚上看不清,用枪打中的几率小一些。而且晚上郑连长应该会睡觉,趁他熟睡能偷偷跑掉了也说不定。

但郑连长就像提前把觉睡完了一样,这些天一直整夜整夜地不睡觉,目光炯炯地坐在板车上,一看见有人逃跑就开枪打。

有一天晚上马亥正在睡觉,突然听到炸耳的枪响,接着就有重物狠狠地砸在自己身上。马亥睁眼一看,一个没了半个脑袋的壮丁正好倒在自己身上,大概是逃跑到自己身边时被连长打中了,马亥当时吓得心脏几乎停跳。抬头一看,郑连长依然坐在板车上到处扫视,咬着一根烟,表情若无其事。

除了一些壮丁因为逃跑被杀,还有一个壮丁被冤枉错杀了。他夜里起来想离开部队睡觉的地方,去远处的草丛拉肚子。郑连长规定的哪怕离开上茅房也一定要找他汇报。但那个壮丁过来找郑连长汇报时,郑连长正躺在木板车上闭着眼睛,壮丁就以为他睡着了,便没有汇报。等这个壮丁蹑手蹑脚地在远处寻找草丛时,郑连长突然起身,举枪打死了他。

马亥只见过一个逃跑成功的,同村抓来的干弹棉花的孙拓羁。那天晚上马亥睡在孙拓羁旁边,孙拓羁虽然躺在地上,却一直睁着眼睛。

马亥随口小声问孙拓羁:

“你不舒服么?怎么不闭眼睡觉?”

孙拓羁像是有点困了,动了动嘴唇,用蚊子一样小的声音说:“你先睡吧。”

马亥当时也困了,没有在意,就迷迷糊糊的眯上眼,准备睡觉。在即将睡着时,马亥脸上突然感觉到了风,于是睁开眼睛,惊诧地看到孙拓羁像弹簧一样毫无征兆地从地上猛跳起来,拼尽全身力气疯狂地往外跑。没几秒钟,孙拓羁狂奔的背影就被黑夜吞没了。孙拓羁非常狡猾,他等了好几天,平时一点也不流露逃跑的想法,到了时机毫不犹豫地豁出命去猛跑。就像被大风刮走一样迅速的消失了。

他成功了!

马亥目睹孙拓羁逃走,心里也痒痒,心想自己能不能也效仿孙拓羁跑掉。

但马亥很快就改了主意。孙拓羁跑掉的第二天晚上,另一个逃跑者出现,却被郑连长一枪打中,逃跑者倒在地上声嘶力竭地惨叫,那叫声听的人胆战心惊,马亥看着郑连长走过去,用刀子一扎,惨叫声戛然而止。马亥一想到自己逃跑失败就会落到一样的惨死,彻底打消了逃跑的念头。

在山里走了两天后,突然又遇到一支大概四十个人的炮队。炮队的兵们轮流拉着两门很粗的大炮。郑连长和那个炮队的军官似乎认识,于是两支部队混在一起向前走。混在一起以后,马亥才知道郑连长还不是最坏的官。炮队的连长更坏。

马亥和炮队的壮丁们聊了聊,才知道炮队的壮丁们已经走了两个月了,翻山越岭,每天要走七八十里路。这两个月以来他们每天只有两顿饭吃,每顿饭两个馒头。而马亥的长官郑连长一天给三顿饭吃,一顿给两个半个馒头。还有咸菜。炮队的人饿的头晕眼花。有人走得慢落到队伍后面,炮队长官就走过去举起马鞭狠狠抽几鞭。

有一个炮队的娃娃兵叫改玉,瘦瘦小小的,和马亥关系挺好。马亥看改玉天天吃不饱,就每顿分给他半个馒头。改玉对马亥感激涕零,什么事都和马亥说。

改玉可能是这些被抓的壮丁里最可怜的一个。马亥是在田里种地时被抓的,而改玉是用板车拉着他父亲去医院的路上撞上了炮队。

改玉的父亲害了一种怪病,淋巴结肿的不能碰,从早到晚地发烧、呕吐。得病没三天就已经没法下床走路了。腰上长了许多黑斑,看上去就像肠胃在肚子里腐烂了一样。改玉吓坏了,于是拉着他爹去找医生,没想到会在半路被炮队连长抓壮丁。

改玉被拉壮丁时想给连长说明情况,但炮队连长听都不听,装作没看见改玉病危的父亲,只是用手枪指着改玉,说你来,就活,不来,就打死你。

“我觉得我爹可能完了。我走了,他怎么办?他还生着病呢!”改玉有一天晚上流着泪给马亥说,口气里充满绝望。

“你想办法跑吧。”马亥很同情,“好歹回去见你爹最后一面。”

“来不及了,我被抓已经一个月了,我爹大概已经埋了。”改玉眼泪流的更厉害了,“我一开始想跑来着,可是所有我们炮队逃跑的人都被连长从背后开枪打死了。我看见他们死相那么惨,就不敢跑了。我要是被打死了我爹就更没人管了。现在完了,我爹活不了,我去前线也活不了了。”

“别难过,说不定到前线以后我们死不了呢?你爹会保佑你的。”马亥安慰道。

“我爹对我很好的。我是他抱养的小孩。我生的那年大旱,粮食不长,乡下城里都饿死人,到处都是逃荒的。很多爹娘没有奶水和米粥喂刚生的小孩了,就把小孩放到路边走掉。我爹就是那年从路边捡的我。我虽然不是亲生的,但是他就像我亲爹一样疼我。我爹后来给我娶了一个后妈。我后妈脾气很大,不让我爹乱花钱。我爹还是经常背着我妈在外面给我买两块糖带回来,偷偷塞到我手里。我爹给我买的糖特别好吃,是一种花生大的硬糖,黄色的,一块能在嘴里含半天。我已经好几年没吃过了……”

改玉说着说着就呜呜地哭了起来,马亥在旁边听的直叹气。过了一会儿改玉的哭声越来越小,最后听不见了。他哭着哭着就睡着了。

有几天改玉不知为何坏了肚子,总是拉稀。一天要拉十几次,每次都只拉一丁点。改玉被肠胃折磨的面无人色,浑身虚汗,几乎走不动。但炮队的连长并不体谅改玉,有一回马亥看到改玉落在队伍后面拉稀,炮队连长冲过去,一马鞭打翻了改玉。改玉提着裤子边掉眼泪边追炮队。马亥看到他后背上一道刀砍似得血痕。

“改玉的连长心怎那么恨的?”李冬裘愤愤不平地对马亥说。

“我以为咱们郑连长就是最恶的恶人了,改玉炮队的那个连长就是个畜生。”马亥点头低声说。

马亥一直觉得改玉是个很懦弱的小孩。改玉从来没说过脏话,嗓音像小娃娃一样奶声奶气的,被连长打骂就会呜呜的哭。有一次别人抢了改玉的馒头,换做别人早就过去打架了,改玉只是饿的唉声叹气。在旁边埋着头小声抽泣。

但改玉这个看上去懦弱的小孩后来干了最狠的事。

有一天郑连长和炮队连长突然打开了装枪弹的箱子。把一支支步枪拿出来,发给壮丁们。然后一人发了一大把子弹。郑连长站在板车上,教壮丁们如何装子弹,如何打枪。壮丁们都坐在地上仰着头看郑连长演示。

郑连长刚教完一遍,马亥突然看到改玉端着步枪猛的站了起来,端枪指着炮队连长。

“连长!我要你狗命!!”改玉像疯了一样歇斯底里地嘶吼。

马亥一辈子也忘不了这个瞬间,改玉瘦弱的的身体突然变得挺拔,如同狂风暴雨中折不断的大树。他面目狰狞,血冲头顶,像头暴怒的老虎发起决死一击!

改玉喊完,他手里的枪就炸响了,所有人都还没反应过来,炮队连长胸口就被改玉打中了。子弹打穿了炮队连长的身体,炮队连长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嘴里往外大口大口地喷血。

紧接着又是一声枪响,旁边的郑连长开枪了,一枪打穿了改玉的脖子。改玉歪倒在地上,用手死死掐着自己脖子,用力大的像是要把自己掐死。他想用手止血,但他的动脉被打穿了。改玉似乎意识到自己活不成了,竟然又去抓地上的步枪,大概是想临死前最后搏一把,打死郑连长。但改玉刚摸到枪柄,郑连长又一枪打断了他的手臂。

改玉和炮队连长很快就几乎同时死掉了。

马亥惊呆了,打死自己也想不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改玉竟然如此果断,在拿到枪学会开枪后的第一秒就站了起来,一枪打死了炮队连长。

马亥很多年以后想想,觉得改玉是被逼的不管不顾了。

“我想我爹。”马亥记起改玉曾经说。

“我不想死。”马亥记起改玉曾经说。

“连长为什么要逼我呢?”马亥记起改玉曾经说。

改玉说这些话时马亥左耳进右耳出,马亥觉得改玉只是在诉苦,于是草率的点点头,没有在意。但后来改玉的拼死一搏证明了他说的每一个字都是在给马亥看自己的心。

“我想我爹。”“我不想死。”“连长为什么要逼我呢?”……

兵们挖了坑埋葬了改玉和炮兵连长。炮队的兵们群龙无首,都被郑连长整编了。炮队的兵们都很高兴,因为郑连长发的饭稍微多一点。

所有人都以为这次哗变事件就这么过去了,接下来部队会平淡地走向战场。

但改玉死后第七天的深夜,马亥正在睡觉时,突然听到了很近的枪响。马亥一下子惊醒了。

马亥坐起来惊慌的扭头四顾,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那是一个冷风飒飒的晚上,夜幕笼罩下草木摇动。旷野静的能听见野草生长的声音。

“郑连长死了!”片刻后有人惊呼。打破了死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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