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凝烟回冷宫时,远远地看见有人在和赵长说着话。待她走近,那人已离去了,应该就是赵长的同乡吧。
日暮时分,她拿了些驱鼠药,在冷宫各处撒了少许。冷宫地处阴湿,易闹鼠。
下午帮荣妃说话的那个才人见她一个人,说上来帮她一起。冷宫人手少,傅凝烟也没有拒绝。
吃过晚饭,傅凝烟和福嬷嬷一起检查了各处有无不妥当的,倒也没发现什么,就早早息了灯火,歇下了。
但她睡了没多久,总是没有睡意,就又爬起来,自床下拿出来一个匣子。
她打开匣子,从里面拿出一对玉雕的兔子,对着皎月,两只兔子还发着绿光,又栩栩如生。
这是她十四岁生辰时,师兄送她的生辰礼。因为她属兔,所以他特意送了兔子给她。
也是那次生辰后,他们书信就断了。
她抚摸着两只兔子,眉眼间都是笑意,如今,送她兔子的人在她身边,他还说喜欢她。喜欢的那个人,恰好也也喜欢你,多好。
“师兄,凝儿也喜欢你。”她对着两只玉兔子说着。又把玩了许久,终是不舍得放回去,就抱着它们入睡了。
翌日清晨,却有太监来宣旨,来人是王胤身旁大红人严公公的徒弟小全子。
傅凝烟和福嬷嬷一起下跪接旨。才明白,原来荣妃赵妍雪昨晚从冷宫出逃。冲撞了侍寝归来的苏嫔,已被王胤下旨入狱。
苏嫔也是近日比较得宠的妃嫔,容貌虽在孙如月之下,但娇俏佳人,率真可爱,还是得圣心的。
王胤为此发怒,下令赐死荣妃。而小全子,是来告诉他们,因疏于职守,她和田嬷嬷被罚俸一年。
冷宫守卫们倒不是死罪,毕竟跑出去的是皇帝的女人,他们毕竟是男子,如何去拦。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下了旨把赵长和谢久两人赶出了宫。
至于傅凝烟和福嬷嬷,照理说,她们应该被罚的很重,不过因为王胤对于冷宫的宽大,倒没重罚。
小全子走后,傅凝烟脸色如常,福嬷嬷倒一脸同情看着她:“我倒是没什么,老婆子在宫里这么多年,也算是有点积蓄,就怕苦了你这丫头,刚进宫半年,一年没俸禄,日子不好过啊。”
傅凝烟只好说:“嬷嬷不用担心我,大不了我帮王尚宫她们多做几方帕子,换些银钱,也是可以的。”
她说的也算是实言了,为了打探消息,她和宫里的那些掌事姑姑们私下关系都不错。她虽然被师父一介武人抚养长大,但师父对她的教养一如寻常闺阁千金,琴棋书画和女红都请了人教她。
她偶尔做些女工,和女官们来往一下也是很有收获的。毕竟宫里的女官虽只是女官,但她们在宫里日久年长,暗中也有着自己的势力。她与她们交好,自然有用。
何况她在这宫里不会长久呆下去。当年之事,只要查清,她手刃仇人后,就会离开。银钱于她,也没什么重要的,师父当年留了一大笔财富给她,她一生都用不尽的。
福嬷嬷知她平时也是个节俭之人,宫外也无亲人需要帮扶,她接济一下,她日子也会挨过去的。这样一想,倒也放心了。
到了二月十四,宫里上下又忙碌起来。
傅凝烟这日去了孙如月寝宫,与她易容换了身份。做了一番装扮才出门,待日暮时分,在阿秀与一众宫女陪伴下,才朝信阳宫缓缓而去。
一路上,宫人有在一起窃窃私语的。她视而不见,直往信阳宫去。
她知道她们在嘀咕什么。
卫国和淮国上月在北疆作战,再次大败。因是年关,卫国防守本就松散,淮国直接入侵,一路向西,直到了南珈关。
南珈关乃卫国边境要塞。但因守关将领无能,两军作战,卫国溃不成军。投降之后,朝中有胆小怕事者进谏与淮国议和,王胤准了。
今日正是淮国使臣到雍京议和之日。
卫国国库这些年在王胤的铺张浪费下早已空虚,因而用在军备上的用度大大减少。不能训练新兵,老兵又年老体迈。因从军补贴太少,国中男丁俱不愿去。卫国屡次战败。
宫女们在说的,自然是朝堂上淮国仗势欺人,连要卫国几座城池之事。卫国如今国弱,也只能任人宰割。
傅凝烟自然心痛,当年父亲在世时,卫国可曾受过这般屈辱。但今时不同往日,她也只能希望这片土地上的百姓,以后能有安生日子,对于掌权者的生死,早已不是她所关心的。
她今日去信阳宫,是为晚宴。王胤今日在信阳宫宴请淮国使臣。孙如月作为高位嫔妃,自然是要去的。傅凝烟正好借此机会,去打探一下消息。
当年,傅霆就是在与淮国作战时,被人诬陷说他通敌。
庆元二年,傅霆四月回京述职,五月淮国来袭。王胤就派他出去御敌。北疆向来是傅霆守卫,王胤派他去也是考虑周到。
但令人惊讶的是,一向有“战神”之称的傅霆,少有败绩。在邬凤陵一战中,却骤然大败。那一战,卫国损失惨重。
随后就有加急文书到京,说傅霆通敌叛国。是有意败给淮国,有来往信件为证。
王胤信了,因为那信件有傅霆的印章。军中大将之印,不易外传,然而却堂而皇之出现在通敌信函上。
他急召傅霆回京,下旨依法判决。
傅家就此覆灭。
她去了信阳宫正殿,宴席还未开,她也不愿意和那些嫔妃们周旋,遂出殿门,去御苑走走。
虽开了春,但还倒春寒。她虽披着斗篷,依然很冷。正打算回殿中去,阿秀在她耳畔低语。她顿了顿,点了点头。
她朝信阳宫附近那隐蔽的假山处走了几步,就看见有人在等她。
那人一身太监打扮,见了傅凝烟,忙行礼:“臣见过娘娘。”
傅凝烟细细打量他一番,原来这太监竟然是孟泽义。她怎么都没想到,师兄自己去做什么太医也算稀奇,竟然还让他手下之人来宫中当狱卒。
她缓缓问:“是荣妃让你来的?你倒也肯来?”荣妃被下旨赐死,怕是自知难逃一死,买通了狱卒,打算赴黄泉之际再见淑妃一面,实属正常。
孟泽义略尴尬,道:“让姑娘见笑了,但属下既然领了这份职,拿了钱,自然是要替她办事的。”
孟泽义是练武之人,本就在许府见过,他是长孙翊的心腹。她易容之事,孟泽义知道。
傅凝烟道:“那你去告诉她吧。我不见她。”
孟泽义抱拳道:“遵旨,臣告退。”他毫不拖泥带水的走了。他倒是耿直,反正话带到了,她是不是真正的淑妃,他不关心。
傅凝烟看着孟泽义远去的背影,正打算出去,突然被人从身后抱住。
她大惊失色,正要挣脱,那人放开了她,道:“月儿,是我。”
她身子猛然一顿,转过身来看着来人,原来是赵毅文。
“你这是什么?这里可是信阳宫,你这样,也不怕人看见。”她惊道。
不论是她现在冒充的这个身份,还是傅凝烟自己,都很难能和她近距离接触,她怕他发现自己的身份,也厌恶这人身上的浊气。
一股怒气从她心里油然而生,但她却面上一副淡然。
赵毅文也是风度翩翩的男子,当年也才冠雍京,是一众未出阁闺秀的思慕之人。即使如今,他也二十有六,早已成婚,但也是会让人心生喜欢的。
如此想来孙如月就是被他吸引,才敢冒险与他私通吧。
赵毅文穿着蓝色的官服,气定神闲道:“你怕什么呢?谁敢拿我怎么样。”他说的没错,如今朝中确是丞相赵鸿一人的天下,他作为赵鸿的独子,中书侍郎,确实没人敢拿他如何。
他循着傅凝烟刚才的目光去看离开的那人,微微眯了眯眼,“那是什么人?”
傅凝烟反诘:“狱卒啊,大人看不出来?”
“你还是对她下手了。”他不悲不喜的说。见她避着他,他离她远了几步。
傅凝烟知道,他在说赵妍雪。
不论是赵毅文还是赵妍雪自己,他们都认为是孙如月害了赵妍雪,所以一个两个都来找她。不过都找到了傅凝烟的头上,也算是歪打正着。
孙如月要下手杀赵妍雪,是为当年赵妍雪的蓄意陷害。赵妍雪当初让孙如月失了圣心,孙如月得宠了自然不会放过她。
之所以没下手,是傅凝烟拦着,孙如月才罢手。
一直以来,傅凝烟并无对赵妍雪动手之意,而这次,也是孙如月自己起了杀心。
傅凝烟知道,孙如月现在是越来越不好掌控了。从她派人从冷宫打探消息之时,傅凝烟就知道,她打算下手杀了赵妍雪。不然,一向拮据的赵长二人,怎会喝上那么上好的酒。送酒是幌子,打探消息才是真。
不过,如今傅凝烟找到了证据,赵妍雪也没有什么存在的必要。她见孙如月那么急切,就顺水推舟,帮她一把了。
所以那日她故意激怒赵妍雪,让她生了逃出去的想法。
傅凝烟其实早就知道她和那才人撒药时,赵妍雪躲在柱子后面偷看,所以她故意把早已换成迷药的老鼠药落在外面,让她捡到。
果然赵妍雪为了逃出去,在冷宫诸人饭食中下了迷药。
但赵妍雪不会想到,傅凝烟也早已在她的饭食中下了东西,不过那可不是迷药,是致幻的药。
她那日去向师兄讨药时,顺道也拿了这些好东西。
所以赵妍雪那夜出去,才会冲撞了苏嫔。那药会让人产生幻觉,见到的人肯定是自己最恨的人了。她恨孙如月,自然见人就看成孙如月,私逃冷宫,加上冲撞皇帝新宠,她怕是活不过今晚了,所以才买通狱卒,想死前见自己的仇人一面。
但她到死都不会知道,孙如月只是起了杀心,还未下手,而她傅凝烟,才是要她命的人。
那一晚,荣妃赵妍雪被皇帝赐酒而起,不过那是后话了。
眼下脸上无事,心里却在冷笑,向赵毅文道:“大人在心疼妹妹?”
赵毅文与赵妍雪是堂兄妹,他要是真心疼她,那也说得过去。
不过,傅凝烟却不信他真会顾虑赵妍雪。不然,她在冷宫那么久,为什么赵家却没有想过要将她从冷宫弄出去呢。不就是因为赵妍雪对他们赵家而言已无足轻重了,他们自然是不会再管她了。
赵毅文却道:“没有。”他蹙眉看了傅凝烟一眼,脸色很不好,但却留下一句“宴席要开了,进去吧。”然后转身甩袖离去。
傅凝烟倒是不怕他,凡事,有因才有果。
傅凝烟记得那么清楚,赵妍雪当年假意亲近长姐,才有后来那么多事。长姐那么善良的一个人,因为他们兄妹的欺骗,最后落得那个下场,她岂会放过他们。之前不动她,是为了查找证据,现在她没用了,自然就不留了。
这时傅凝烟望着赵毅文背影时的双眸,犹如熊熊燃烧的火焰,似有吞噬一切的气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