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逝去的墨香
顾城说他的父亲不是他的亲生父亲,已经让我够吃惊的,没想到,还有比这更让人震惊的事,我听得都呆住了,都不知道该用什么话来安慰他。
“爸爸说,他养了我十八年,早就把我当成他的儿子,所以,妈妈要求离婚,他唯一的条件,就是把我留在他身边,没想到妈妈很爽快的就答应了,当时我听了很伤心,妈妈对我真的很薄情,一个生养了十七年的儿子,居然比不上那个总共只和她相处一个月的男人。”
“呵,我说妈妈薄情,其实,我比妈妈还要薄情,我想我一定是昏了头,后来居然对爸爸说想去见那个男人,我向爸爸要他的名字和住址,爸爸哭了,说养了我十八年,原来是帮别人养的,我说只是看看,你还是我的爸爸,我并不是要认那个人,爸爸却说,告诉了你,你肯定会认他。”
“我想我只是去看看,看看他倒底是什么样子,还有妈妈和他过得怎么样,我就死心了,但是爸爸说,如果你想知道,我可以告诉你,但是,以后我就不认你这个儿子,你也当没我这个父亲。那时我不明白,父亲为什么非要为难我,为什么就肯定我会认那个人。”
“几天后,我做了这生最后悔的事,我还是硬着心肠问爸爸要了那个人的名字和地址,就象爸爸说的,我还是想认那个人,我算是彻底伤透了爸爸的心,我拿着行李离开了养了我十八年的家,因为心里想着那个新的家,都没想到要带上这个家的照片。”
“可笑的是,我去见了妈妈,还有那个人,不过,他们不肯认我,呵,这大概就是对我薄情的惩罚吧!我没处可去了。”顾城说到这,我看到有颗晶莹的泪珠,在他的眼眶里滚动,但是始终没有掉下来。
“你的亲身父母太过分了,自己生下的孩子,怎么可以不认?”我愤然地说。
顾城摇摇头,脸上没有丝毫抱怨的神色:“他们有不能认我的理由,不怪他们,要怪只能怪我自己,如果当初我不贪心,非要看什么亲生父亲,现在我和爸爸还是情同父子,是我对不起他,这辈子他都不会原谅我。后来,听说他有了新的家,有了自己真正的孩子,我才觉得心里好受些。”
我流着眼泪,上前抱住顾城,抱紧这个可怜的、无家可回的孩子。我知道,其实,不是他的父亲不肯原谅他,而是他自己不能原谅自己,他没法跨过由自己亲手架起在心上的那道门槛。
“顾城,我会给你一个家,我们自己的家,我会给你生,我们的孩子,我们一定要给宝宝天底下最幸福的爱。”我在他的耳边说。
顾城紧紧地抱住我,带着几分兴奋、几分喜悦说:“子晴,我们生的孩子一定会很漂亮,我们要生一对双胞胎,最好一男一女。”
我心里溢满甜蜜,轻笑着说:“想生双胞胎,哪是你想生就生的,那要有遗传的,我们两家都没有双胞胎史,别做梦了。”
顾城只是傻笑着不说话。
除夕夜,父亲邀请顾城到家里和我们一起吃年夜饭,那天顾城早早地就来了,进门就直奔厨房,系上围裙,帮着我妈打下手,他麻利的拿起菜刀,在砧板上把菜切得噌噌的响,原本不喜欢顾城的妈妈,惊喜地说:“这孩子,还真是会做事呢,这菜切得比我还细!”
厨房里几个回合下来,最后成了,顾城掌勺,我妈在旁打下手,时不时厨房里冒起一阵火光,他掂锅的样子严然一副大厨的模样,很快三下五除二,一桌子菜就忙上了桌。
我们围坐在桌边,妈妈笑着说:“我以前还担心我们家宝贝不会做家事,这下不用烦了,有人会做,咱们的懒女儿可以享清福了。”
爸爸拿起酒杯,说:“来,我们举杯吧,祝贺我们家今年新添了一口人,这多了一个人,家里真是添了不少生气呢。”
“谢谢,叔叔阿姨,”我看到顾城说这话的时候,眼里泛起晶莹的光。
我们互相碰杯,一起喝干了这杯白酒,酒,淳香绵软,大概是我这辈子喝过的最好喝的酒。
一动筷子,我的父母表现出惊喜的眼神,连连称赞菜烧得好,顾城非常开心地在笑,那样的笑容象个孩子。
记得第一次吃他烧的菜,我就忘不了那种味道,那是令人幸福的味道。现在,不光是吃的人感到幸福,烧菜的人也感到幸福吧。
吃完饭,我们去楼下放爆竹和烟花,顾城用烟头一个一个地点燃了它们,绚丽的烟花在半空中绽放,象一朵朵缤纷盛开的菊花,不停地变幻着花瓣的颜色,我兴奋地大喊大叫:“变黄了,又变红了,又绿了,蓝了,又变紫了,太漂亮了!变了这么多颜色啊,”
回头看见顾城仰着头,出神地凝望着半空盛开的那朵菊花,烟花燃烧的光芒,忽明忽暗映出他漂亮的脸,但是,好象有种恐惧从他的眼眸里往外曼延,渐渐吞噬他脸上清辙干净的笑容。
烟花已经散尽,他还是呆呆地仰着头站在那里,直到我拉他的手,他这才回过神来。
“怎么了?想什么呢?”我问。
他笑了笑摇摇头,淡淡说:“没什么。”
可是,我感觉到他的手,冰冷。
初六的晚上,我和顾城约好逛街,不巧,天下起了雪,路灯的照射下,那纷纷扬扬飘落的雪花,显得格外晶莹、剔透。我远远的看见他来了,马上跑过去,紧紧地挽着他的胳膊,我们踏着雪花前行,路过身边的行人纷纷向我们侧目,我脸上满是骄傲的笑,心想,你们看吧看吧,我们是天底下最让人嫉妒的一对。
“顾城!顾城!”
一辆黄色的城市甲壳虫,缓缓地跟在我们的左边,车副驾驶的窗户被摇下来,我看到驾驶位上坐着个漂亮的女生,她正在喊顾城的名字。
我们都停下脚步,“姚佳,”顾城说:“怎么这么巧。”
“真的是顾老师哎!”那个女生刹住车,从里面走了出来,她微笑着向我点点头,我也向她点点头。
“我们好象在哪见过?”她上下打量着我说。
好象是眼熟,我也上下打量着她。
“哦,艺术节,艺术节上,我见过你。”她的眼睛忽的一亮。
我也想起来了,她不就是给我介绍顾城画作《守候》的那位南艺女生吗?
“我想起来了。”我笑着对她说。
“原来你们认识的啊。”顾城呐闷地望着我们。
“不认识,只是见过,顾老师,赶紧介绍啊?”她也笑着说。
“噢,这是我的女友,严子晴,”顾城指着我对她说,然后转过头,对我说:“这是姚佳,我南艺的学妹。”
“呵呵,原来你不光是顾老师的高中校友,你还是他的女友啊,巧了,我也不光是他的学妹,我还是他的学生,”她笑着说,然后带着些许埋怨的口气对顾城说:“怪不得你辞掉我的家教课,原来是要陪女朋友逛街啊。”
“呵呵……”顾城有点害羞地傻笑。
“严子晴,这名字好熟,你是哪个学校的?”她似乎对我非常感兴趣。
“东南大学。”我说。
“是建筑系的严子晴吗?”她眼中闪现出惊讶的神情。
“是,可是,你怎么知道我是建筑系?”轮到我惊讶的眼神。
她笑了笑,没回答,对顾城说:“没想到,顾老师的女友是大名鼎鼎的美女啊,你们在一起,真的很相配。”
我看到她的眼神带着嫉妒,那种嫉妒不象是一般女生对女生的嫉妒,而象是在吃醋的那种嫉妒。
姚佳开车走了后,我对顾城说:“怎么她考上了大学,还要你做家教?”
“呵呵,对她来说,考不考大学,其实无关紧要,绘画不过是她陶冶性情的一个方法,就象一个装饰品,不是爱好,也不是理想。”顾城微笑着说。
“什么意思?”我很是不解。
“这就是有钱人和我们的区别,我们学什么,就是想将来从事那样的工作,而她只是为了提高自己的素养,就象学芭蕾、钢琴一样,所以,不是为了高考,才要请家教。”顾城解释说。
“有钱人?”我喃喃道。
“她父亲是家尚超市的总经理。”顾城说。
家尚超市,我经常去买东西的超市,这是本省最大的连锁超市,网点遍布省内各地,那么,姚佳当然算是有钱人。
顾城突然苦笑了一下,说:“钱的多少,真的是不能比较,比起控股家尚超市的东恒集团,姚佳的父亲不过是为凌氏家族卖命的打工仔罢了。”
东恒集团,凌氏家族?我马上想到凌浩,他们说凌浩是东恒集团的太子爷,唯一的继承人,他真的是个王子。
我突然想笑,因为,我一想到,我竟然拒绝了王子,我就想笑,我忍不住大笑起来。
“哎,你笑什么?这可笑吗?”顾城摇摇头,看我笑得莫名其妙。
他当然不会懂,为了他,我与真正的王子失之交臂,不过,那个王子,我对他没有任何留恋,连喜欢都算不上。
“顾城,你看我穿哪种颜色漂亮?”商场里,我在试穿羽绒服。
“哪种颜色都好看,”他微笑地看着我说。
“这不等于没说吗,我问的是哪种更好看?”我带着嗔怪的语气。
“唉,这个,这个有点难啊,在我眼里都一样好看,你自已看着决定吧?”顾城皱了皱眉,我看到他眼中闪现忧伤,他又怎么了,我不明白,不过是请他帮我挑选衣服,为什么好象触碰到他的伤口似的,这和他的家世丝毫扯不上关系啊。
“算了,不问你了,很简单的事,让你表个态,一点都不爽快,”我对这个内向沉静的男人没法抱什么期望,只能指了指不远处的衣柜说:“麻烦你走几步,帮我把那件玫红色的拿给我试,总行吧!”
我对着镜子,上下打量身上那件粉蓝色的羽绒服,顾城不好意思地眠了眠嘴唇,他去拿了。
当我褪下身上穿的那件,顾城把他手上拿的羽绒服递给我,我一看,气得鼻子差点歪了,他的魂倒底跑到哪里出差,竟然还是一件粉蓝色的羽绒服。
“你今天在想什么啊,总是心不在焉,是不是觉得陪我很无聊啊?”我生气地抱怨。
“没有啊,你怎么了?”他脸上一副无辜的表情。
他问我怎么了,还一副这种表情,我快被他气死了,“你是瞎子啊,没看见我刚才试的不就是蓝色的?”我狠狠地白了他一眼,他低下头沉默无语。
“因为你还是穿蓝色的好看!”等了良久,他突然说,然后,他轻轻地从嘴里吐出一口气,吹得他额前的头发乱飘。
我笑了,他终于破天荒地为我做了一回爽快的选择。最后,我买下了他递给我的那件粉蓝色的羽绒服。
出了商场,发现雪已经停了,两边的行道树上挂满了雪桃子,在璀璨的霓虹灯映照下,显得流光溢彩、五光十色。
我把头轻轻靠在顾城的胸前,幸福地说:“这儿是离心最近的地方,里面跳动着一颗爱我的心,是吧,顾城?”
“嗯。”顾城从鼻子里低低地哼出这个字,他是个话不多的人,尽管有满腹的才学,却不喜欢表露,只有在某些特定的时候,我才能看到他坦白率真的另一面,而每一次,都让我为之震惊,他忧郁的眼神,好象在提醒我,他还有事隐瞒着我。但是,我知道,那是他身上的伤疤,最好别碰,碰了会让他流血。
“彩色的雪!好美啊,顾城,请你一定要把它们画出来,帮我留住这个美丽的记忆!”我笑着抬头对他说。
“哦……可能不行,子晴,我……”他脸上露出慌乱的神情。
“这点事也让你为难?还说要把你全部的色彩给我?”我不高兴地打断了他本来想说的话。
他好象有话要说,但是欲言又止,只是紧紧地把我搂在胸前,我听到他心跳的声音,有力而有节。
市中心又有人放起烟花,这个时节,有许多值得庆祝的事,烟花、霓虹、白雪温柔地交融在一起,原本黑暗的夜空被映得发白,在这座城市美丽的夜空下,是川流不息的涌动人群,他们匆匆地从我们相拥的身体旁边走过,没有人注意到我失望的表情。
三月,乍暖还寒的春天,让人特别容易想念,好几天都见不到顾城,他被学校派去无锡,参加全省大学生书画比赛,这场比赛没有悬念,只要有他参加,工笔花鸟组的第一,总是属于他。
今天下午,他就要回来了,我早早地骑上助力车,去汽车站接他,风吹在脸上,还是有些薄寒。在汽车站等了很长时间,终于看到一个车窗后面,坐着那个让我熟悉的身影,他正朝我微笑的挥手。
我准备快步迎到车门前,但是脚没有动,已经僵得发麻。他一下车,就跑到我面前,抱起我,心疼地说:“傻女人,不是叫你不要来接我的吗,是不是等了很长时间?”
“想和你一起庆祝,庆祝你的胜利归来。”我开心地掀起他被风吹乱的长发,突然发现他脸灰灰的,很不好看。
“我输了,连最后的名次也没得到,呵呵。”他是笑着说的,语气轻描淡写,就好象在说别人,他的眼神里没有失望,只是从嘴里轻轻地吐出一口气,那是他无奈的表示。
我很惊愕,记忆中,他还从来没有失败过,从来都是第一,这次他是怎么了,输得如此彻底,他应该很失望才对,可是为什么我只看到无奈,好象这一切是他无从选择的命运。
“没有人总是赢的!”我宽语安慰他,他摇摇头淡淡地笑了一声,说:“不用为我担心,没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