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他回来了
“瞧瞧你带的什么好吃的?”顾城打破了沉寂,他伸手把保温筒从床头柜上拿下来,然后用手想把盖子转开,我抬了抬眼皮,看到他很费力的样子,我站起身上前,一把从他手里拿走了保温筒,又搁回在床头柜上。
“怎么了你?”顾城收了笑容,说:“从你进门开始,就板着一张脸,当我看不到吗?你是不是有话想对我说,想说就说啊,用不着摆在脸上!”
其实,在我进门那会,我就恨不能把手里的保温筒直接扔到他脸上,“顾城,我有时觉得你好可怕,”我不想再忍了,对眼前这个感情骗子,我不想再有怜悯,我怜悯他,谁来怜悯我,谁来怜悯姚佳。
“你真的好可怕,就象个陌生人,你倒底姓什么,父母是谁,干什么的,至今我也弄不清楚,还有你的女友倒底有多少个,我知道的,有闵秀,有姚佳,那还有多少我不知道的,呵呵,这边说多么多么地爱我,那边却跟另一个女人上床,你表面上看起来很善良,背地里却能狠得了手去签字,杀死你自己的孩子,呵呵,姚佳为什么跳楼,还是因为你吧,你是想甩了她吗,你真是残忍,是你杀了她,你背叛了我,也背叛了她,我没想到你竟会是这样的人!”我冷笑着说。
“陌生人?呵,”顾城苦笑了一声,说:“你说的没错,我倒底是谁?连我自己都搞不清楚。”
“但是,我想我没有做错。”他抬起头望着我,还是那双清澈如水的眼眸。我侧过脸,不敢看他的眼睛,那双眼睛容易让我迷失方向。
事情走到这步田地,他还坚称他没有错,“我要听你的解释,你说你没错的理由,”我还在给他机会,因为我仍然没法接受他是个骗子的事实。
“没什么可说的,有些事,和你说不明白,也不能说得明白,”顾城说完,背向后靠倒在床头,嘴里长长地吐出一口气,他额前的头发被吹得东倒西歪。
“早知道醒过来还要做什么狗屁解释,不如那天死掉算了,为什么我活得这么累,为什么直到现在你还不相信,我爱的只是你。”他突然右手狠狠的捶了床铺一拳,满脸的失望与愤怒。
从他的脸上我看不出一丁点悔恨,如果现在他认错,他忏悔,也许我会心软,也许我会原谅他,但是,他没有做,他沉默着,闭上眼不再说话,一副面无表情地样子,让我彻底心寒。
“我没法面对一个让我看不懂的人,一个总有事会隐瞒着我的人,”我摘下无名指上的戒指,随手一丢,戒指掉在地上发出的脆音,传到我耳里,却是震耳欲聋的巨响。
转身我离开了病房,离开了医院,我听到身体里发出一种声音,枯竭的声音,曾经如同溪水默默流淌全身的幸福,转瞬间汩汩地流干了,没有溪水的滋润,身体开始干裂出一道又一道缝,就象土地因为干涸而龟裂。
我去了学校,以为课堂能暂时让我忘记,换取心头片刻的安宁。可是刚进教室,就被小欧、安安这帮本是一番好心关心我的姐们团团围住,她们拿着报纸向我左问右问,我才知道如今已经没有可以让我远离伤痛的地方。
顾城在闹市被不明捅伤的新闻,又重新牵扯出姚佳自杀的老话题,那些记者不知道他们怎么嗅出这两件事之间的关系,绘声绘色、添油加醋地报导,篇篇写得如同充满爱恨情仇的短篇小说,就好象是他们亲身经历过一样。我们仨,顾城、姚佳、严子晴,是这部小说的主角,我再没想到,他们把我写成了第三者,因为我的插足,姚佳被顾城抛弃了,她绝望的选择自杀,顾城当然没有好下场,被人捅刀子是他始乱终弃应得的报应。
一夜之间,在这座城市,顾城成了家喻户哓的人物,他已经声名狼藉。而我也不比他好到哪里去,人们一惯把第三者和狐狸精之间划上等号,我平素里也是最瞧不上这号人的,现在我却成了令自己不耻的人,可是,我怎么会成了第三者?我一边看报纸,一边发笑,是那种只能听见声音,却看不到的笑。每笑一声,对顾城的怨恨就更深一层,他实在骗得我好苦。
下午两点多钟,爸爸给我打来电话,我想他又是怪我不陪护在医院,但是,他不光责备了我,他问我,知不知道顾城上哪去了,上午护士准备给他换药,发现他不在,直到这会人还是没回来。我一听着了急,可是,为什么还要为他着急,本来已经不想再和这个人有什么瓜葛。
心不想为他而动,但我的脚已经带着我跑下楼,一边跑我一边打电话,他的手机关机了,我感到心慌慌的纷乱,出了校门赶紧打车去他家。
用钥匙打开他家的门,看到屋子里没有人,我感到脚下踩到什么东西,低头发现地上扔着一堆衣物,我认得是医院里顾城穿的那套病号服,上衣的胸口处凝固着一片褐色的血渍,洁白的衣服静静地躺在那里,象个受了伤的天使在默默地哭泣。
书桌上压有一张信笺,上面写着我早已熟悉的字迹,那是顾城的钢笔字。字体大小不一,错落有致的排列着,给人以行云流水的起伏韵动之感,笔道雄健浑厚,又透出风骨清劲的飘逸,它们是我见过的最漂亮的钢笔字。
“子晴:就象有首诗说的,你是月光窗饰了我的窗子,而我则窗饰了你的梦,如今你的梦醒了,我终于可以走了。还记得除夕夜那晚放的烟花吗,它们总是期盼无限可能的接近天堂,但是谁都知道结局是什么,那是永远无法实现的梦。我们在一起本身已经是个奇迹,度过的时光美好的象烟花般绚丽,正如你的朋友说的一样,我们的天堂是个不现实的梦。我们谁也没有错,错在我们不该相遇,更不该相识,更加不该相知,更不应该相恋,也许那样的话,我们会比现在快乐。你说没有我会生病,其实我们都明白,就算是大病一场,也总有好的那一天,祝你早日康复。GOODBYE。”
我一下跌坐在书桌旁的椅子上,我知道,这次他是真的走了,这次我的梦成了真实。
他一直想要离开我,可是,一直没有做到。很好,这次,他终于做到了,是我让他没有再留下的必要,是我让他没有牵绊地走了。之前,即使受到来自姚彬的恐吓,他也没舍得离开我,挨了那么重的伤,也没舍得离开我。没想到,最后让他离开我的,却是我自己。
我从地上捡起那件上衣,鼻息中还能闻到上面残留着他身上的味道,胸襟处那片褐色的血迹刺疼了我的双眼,疼得我的泪水止不住的流淌。
纵使他有天大的错,我也应该在他伤好了之后,再慢慢和他理论。我好后悔对他说了那些话,为什么我总是这样任性妄为,凡事不经过大脑,根本不考虑会有怎样无法收拾的后果。因为我的不冷静,他刚刚缝合的伤口裂开了,又开始流血。
我又去了医院,他住的病房,果然床上还是空空的,他没有回来,我看到床头柜上摆着,我亲手丢弃的那枚戒指,那曾是一把打开我们天堂大门的钥匙,如今象个没人要的孩子,孤零零地躺在那里。
眼前重新浮现他给我戴上这枚戒指的情景,那是忍受多大的痛苦才能做到的事,而我轻易地就这么把它给扔了,我仿佛看到,在我转身离去后,顾城捡起戒指时,他落莫的双眸,破碎的眼泪。
我想,他和姚佳之间,也许确有难言的隐情,无论他做了些什么,至少,他爱我是真心的。
我重新戴上了那枚戒指,还是戴在右手的无名指上,那是顾城希望我戴的地方,我不愿意那地方空着,也不愿看到我喜欢的戒指被孤单地冷落。
爸爸也来了,我在他面前痛哭流涕,象个犯了错的孩子,老实交待了自己早上的所作所为。爸爸叹息地说,他一直忙着做手术,也是刚刚才从其他人口中,听说了顾城和姚佳的事,他很痛心,为我遇人不淑感到痛心,他说他老了,眼睛真的不行了,这回又看错了人。但是,他还是把我劈头盖脸地臭骂一顿,说如果顾城不继续进行治疗,他的伤口很快会发炎化脓,后果不堪设想,更何况他的伤口还在流血,需要补做手术,所以必须赶紧找到顾城。
接下来的几天,我去了这座城市所有顾城可能去的地方,找过了他所有认识的人,我一直不停地拨打顾城的手机,希望能联系到他,可是他的手机始终处于关机状态。我想尽了一切可能,做尽了一切可以做的事,最后我只能得到这样一个结论,顾城已经不在这座城市了。
他倒底会去哪里,是否象他说的,只是离开这座城市一阵子?他还会回来吗?我不知道答案,他本是个沉默如海的人,他的内心世界藏得象海一样深,我根本就看不透、猜不到。
顾城就像除夕夜那晚燃放的烟花一样,瞬间消失的不留痕迹,完全从我的世界里彻底消失,我再也找不到他了。我突然发现,其实我是那么的不了解他,有时我想,顾城,他倒底是谁?这世上真的有过这个人存在吗?可能只是我梦里出现的人吧,是我把梦境和现实弄混了吧。
只有呆在他的租住屋里,看着他曾用过的东西,我才没有怀疑,这个人的确真的存在过,他只是暂时离开了。三个月后,房东收回了这间房子,我最后一次去他家,收拾他的东西,光是字帖、画册这些东西装了满满三、四大箱,虽然我知道他已经不需要这些东西了,他再也不能画画了,可是我还是舍不得把它们白白地扔掉,因为那也是我喜欢的东西。
离开前,我猛然发现窗台上摆的那盆栀子花,这个时节本应是开花的季节,但是它没有开花,也再也开不出花了,它已经完全枯死了,没有顾城的精心照料,结局可想而知。
我想起顾城曾说给我听的那个故事,血芙蓉的传说,里面的一段对白,花蕊夫人与晋王在花园中的对白。
花蕊夫人:“可惜明年,再看不到花开了。”
晋王:“不会的,娘娘,到了明年这个时候,芙蓉还是会开花的。”
花蕊夫人:“不会开了,我知道。”
晋王:“为什么?”
花蕊夫人:“今年花开得太艳丽了,已经耗尽了它们这一生的颜色,所以它们,再也不会盛开了,不会了……”
去年栀子花一定开得很美吧,从顾城的画上,我可以看到,洁白的花朵开得是怎样的明媚动人。我感到眼眶有些异样,跟着,我听到泪水滑落的声音。
曾经我的心房同时装着两个男生,因为太过拥挤,心房几乎被撑裂。穆涛走后,只装着一个顾城正好满满当当,可是现在,顾城也走了,我满满的心房一下子就空了,我好想学精卫衔石填海,但是,我该拿什么才能填满心头这大片大片的空洞,我试过了,可是任我怎么大吃大喝,也填不满它们。
顾城走了,但是,事情并没有就此结束,他走后的第五天,我在校园里被一帮地痞无赖团团围住,这种场面以前只有在古惑仔的电影里才会看到,我身边的那帮姐们,从没见过这样的大场面,腿脚快的早已跑得无影无踪,剩下的个个吓得面无人色,蹲在地上瑟瑟发抖,而我则一动不动地站立着,高抬着下巴,斜着眼漠视着他们。
“哥哥我的耐心有限,最后再问你一次,他倒底躲在哪里?”那个领头模样的人已经问了我很多次同样的问题,现在,他的目光象寒冷的刀峰,向我扑来。
“切,”我狠狠地白了他一眼,他丑陋的长相真让我恶心,“姐姐我的耐心同样有限,这是我最后一次回答你。我不知道。”
然后,我的头发被他一把扯住,他张手就赏给了我两个耳光,我嘴里尝到了自己鲜血的味道,他给我的耳光要比顾城给我的那个,狠的多得多,可是,我却感不到一点疼痛,因为我的心早已麻木,顾城走了,我的心也随他走了,我又变回了以前的那个失心人。
我面无表情冷冷地看着他,什么话也不再说,他的手掌不停地甩落在我脸上,血顺着我的嘴角往下滴,我听到安安她们开始哭泣,有什么好哭的,我心想,我的脸上露出一种淡漠的微笑,那是没有人能懂的笑容。
那个男人收住了手,无奈地叹口气,说:“我不想打女人,尤其是象你这么漂亮的女人,你还是快点说了吧,不要逼我……”
他还没说完,我已经一口唾沫啐在他脸上,白的红的染了他满脸,他顿时气急败坏,双手用力掐住我的脖子,我感到一阵窒息,眼前的世界逐渐变暗,我趁着黑暗到来之前,先闭上了双眼。
“住手!快放开她!”
“咦,臭小子你终于肯出来了!”
我的心猛然一颤,那是顾城的声音,顾城,你又回来了吗?心头泛起绵绵的喜悦,然后又是无尽的担忧,顾城,你犯傻啊,这个时候,你跳出来干嘛?我好想睁开眼看看他,可是却连睁眼的力气也没有,那个男人掐得我太紧,我已经窒息得无法呼吸。
“我说放开她,你没听见吗?”
“臭小子,你以为你是谁,还敢使唤老子,你们还愣着干什么,上去把他抓住啊?”
“你们好大的胆子,这是凌少爷,凌少爷你们也敢碰,你们当家的是谁?”
“什么凌少爷?别以为把头发剪了,我们就认不出来!兄弟们,别跟他们废话,动手!”
“全哥,有点不对劲哎,那小子身边的人您不觉得眼熟吗,好象是上回和咱们老大在一起钓鱼的,老大一口一个大哥的喊他,不会是咱们老大的老大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