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书香宅第
走廊的尽头,是一间很宽大的房间,摆着华丽的欧式田园布艺沙发,沙发上坐着三个人。
坐在正中间的是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年男子,他的神情很是威严,看他稳坐钓鱼台、不动声色的架式应该才是这幢房子真正的主人。
旁边沙发上坐着一男一女,他们看到我们,微笑着站了起来。
男的估计年龄在五十多岁,瘦瘦高高的个子,眉目依然俊秀,站在那里一副儒雅文静的样子,我想他年轻时一定是个漂亮的男人,在看到他的第一眼,我不由自主地想到顾城,可以肯定,这个男人是凌浩的父亲。
女的看起来四十出头的样子,白皙的皮肤,娇小的身材,一双如水的明眸,长长的黑发绾在脑后,穿着一套华丽的深蓝色礼服,配戴着镶嵌着蓝宝石的耳饰和项链,她很涵养的对我一笑,微露皓齿,这是个气质出众的漂亮女人,从她的眉目神情可见她是凌浩的母亲。
“叔叔,阿姨,你们好!”我也回以微笑。
凌浩指着中间的老年男子说:“子晴,这是我的爷爷。”
“爷爷,您好!”我向他微微躬身,哦,原来他就是人尽皆知的传说中的神话级人物,东恒集团的创立者,凌宗扬,果然气势压人,坐在那儿屁股都不带挪窝的。
凌浩的爷爷盯视着我,目光犀厉,想要一剑刺穿我,我没有避让他刺过来的剑,微笑地面对着他,两个人保持着这样的对视,时间持续了约有二十秒之长。
然后,他笑了,顿显慈祥的笑容,“小丫头,你挺有胆量的嘛,很多年没见有人这样的看我呢?”
“爷爷,您还是笑起来好看,是那种让人很温暖的笑容。”我笑着说。
然后,我把事先准备好的礼物一一送上。在送给凌浩母亲礼物时,我说:“阿姨,我买了条丝巾送给您,就是不知道这个颜色你喜不喜欢?”
凌浩母亲接过丝巾,说:“很好看啊,我喜欢。”
我的心一怔,莫非是我想错了。
“子晴,你直接说是什么颜色好了,我阿姨她看不出颜色的。”凌浩在旁边说。
“什么?”我愣住了。
“我阿姨是色盲,你难住她了。”凌浩笑着说。
我愣住了,不是因为她是色盲,而是奇怪,凌浩喊她什么?阿姨?她不是凌浩的妈妈吗?为什么不喊妈妈?
“阿姨她除了能认出白色,其他的颜色都是灰色、黑色,所以分辨不出来。”凌浩还在对色盲进行名词解释,切,这个我早就知道,还用你解释。
“我明白的,因为我有个朋友他也是色盲。”我说。
“哦,这样啊。”那个被凌浩称作是阿姨的女人很有涵养地对我淡淡微笑。
寒喧过后,我们一起步入餐厅,落座后开始吃晚饭。满满一桌子菜,看起来就很好吃的样子,凌浩对我说:“你来前,我就和阿姨讲了,你有过敏症,所以准备的这些菜,你只管放心大胆的吃。”他们全都在热情的招呼我,让我别客气,多吃点,就象在自已家一样。
我拿起筷子,夹起一块排骨,放进嘴里,嚼了几口,然后,我好想哭,那是让我熟悉的味道,曾经很幸福的味道,现在尝在嘴里却是酸酸的。
“怎么了,子晴,不合你胃口吗?”凌浩看出了我脸上的变化。
“不,实在是太好吃了。”我用力的含住眼眶里的泪水,没让它掉下来。
“你们家厨师手艺真好。”我说。
凌浩父亲笑说:“呵呵,我们家早不用厨师了,这菜是你阿姨做出来的,你不知道吧,她可是我们老家同里镇上公认烧菜最好吃的人,每年我们回老家时,镇上的饭店老板们都是排着队请她去指导做菜呢。”
“是吗?有这么厉害?”我说。
“当然,她家的厨艺可是历史悠久、世代相传的,当年乾隆下江南的时候,她的祖上就被钦点去给皇帝做膳食。”凌浩父亲说。
怪不得他烧菜那么好吃,原来是有历史的啊,他还说他是自学成材,真是说瞎话骗人,我的心头又是一痛。
我转头对凌浩说:“你也能烧出这样好吃的菜吗?”
凌浩摇摇头笑说:“我可不会烧菜,但是我会吃,我是个美食评论家,呵呵。”
吃完饭,我们又坐回客厅聊天、看电视,说了一会话,凌浩的“阿姨”起身,说她去厨房煲汤,再给我们切些水果来吃,我也跟着她站起来说:“我来帮你。”
她连连挥手说不用,但是我执意要去,说想跟她学煲汤,凌宗扬点点头说:“这丫头想学,就教教她吧,厨艺是她迟早要会的事,不是吗?”
到了厨房,才知道原来厨房还可以这么大的,面积比我整个家还大,那些只有在杂志上才看得到的现代化厨房设备,在这里应有尽有,还有些是我没见过的,冰箱和我家的五门衣橱差不多,雪白的骨瓷碗碟在柜子里摆列的整整齐齐,看得我目瞪口呆。
直到凌浩的“阿姨”叫我洗水果,我才回过神来,她已经在准备煲汤的菜,看着她麻利娴熟的刀功,我不禁又想起顾城,心头又是一阵悸痛。
虽然眼前的这个女人,自我进门后,对我一直很好,态度亲切温和,但是,我一点都不喜欢她,甚至讨厌她。我跟她来厨房的目的,并非想学什么厨艺,而是想帮她找回被她丢弃的记忆。
“阿姨,吃了您烧的菜,让我想起一个人。”我边洗水果边说。
“哦,”她漫不经心的应和着。
“他烧的菜味道和您烧的很象。”我说。
“嗯?”她抬起头不相信地望了望我:“是吗?”
“就连切菜的的样子也和您很象呢?”我说。
“哦,”她低下头又继续切菜。
“他除了很会烧菜,还很会画画。”
“嗯?”她又抬起头看着我,目光有些慌乱。
“他的画比赛总是能拿第一,”我笑着,笑容中闪着点点泪光:“但是后来,他连最后的名次也没法拿到,他再也不能画画了,因为他就是我说的,那个色盲的朋友。”
她不敢看我的眼神,再次低下头切菜,不过,那本来很有节奏的切菜声已经变得杂乱无章。
“他说他这生做的最后悔的事,就是去找他的亲生父母。因为他执意要找亲生父母,养父和他断绝了关系,可是,让他没想到的是,当他找到了亲生父母,他的亲生父母却不肯认他,结果,他两边都无处可去,成了无家可归的孩子。”
切菜声嘎然而止,那个女人神情呆滞,喃喃自语:“他没有回家?”
“是的,他回不去了,他觉得对不起他的养父,没有脸再面对他的养父。”我说。
那女人缓缓抬起头,惊恐地看我,颤抖着问:“他全都和你说了?”
“没有,他只告诉了我这些,就再也不肯多说一句,哪怕这成为我和他分手的一个理由,他也没肯再对我说一句。”我长长地吐了一口气,吹得我额前的头发都飘舞起来。
凌浩的“阿姨”看我的样子,就象见到鬼一样。是啊,她怎么也不会想到,她的两个儿子会爱上同一个人,这是否也是对她的一种惩罚,只要看到我,她就没法不想起那个被她抛弃的儿子。
“他是个孝顺的孩子,”那女人眼中流露出愧疚的神色:“现在他过得还好吗?”
“他死了,已经死了两年多了。”说完,泪水湿润了我的双眸。
我听到那女人的啜泣声,不知何时她的手指被刀划破,我看见砧板上有好几滴鲜红的血。
虽然顾城没有说得很清楚,但是我已经猜到,其实顾城和凌浩一样,他也是王子,只不过是被弃的王子。我不知道他父母为什么要抛弃他,也不想再知道了,因为知不知道已经毫无意义。
后来,我慢慢从凌浩口中,了解到他的家庭,了解到东恒集团。
凌浩的父亲不姓凌,他是凌家的女婿,姓沈,叫沈清宇,是同里镇上书香门第沈家的嫡传子嗣。凌浩的“阿姨”名叫夏雨荷,也是同里人,夏雨荷父亲活着的时候一直做沈家的大厨,在凌浩上初中时,凌浩的妈妈凌雪菲病故,沈清宇有一次回老家时认识了夏雨荷,在凌浩上高二时,沈清宇再娶了夏雨荷。
听到这,我暗自冷笑,可怜的凌少爷,亏他智商还是一百四以上,却也有他看不明白的事,他父亲的再婚在他眼里是无奈又不可违的事,他太爱他的妈妈凌雪菲了,一直不能接受喊继母“妈妈”,所以到现在还是喊“阿姨”,他根本不知道这个“阿姨”才是他的亲生妈妈,唉,其实不知道更好,顾城他全都知道,反而痛苦,回想起艺术节那天,顾城看着台上演唱的凌浩,这个自已的双胞兄弟,他当时的心情会是怎样的呢?我一想起来就心痛如绞。
凌浩本来有个舅舅,但他在很年轻的时候,因为交通事故意外去世了,凌宗扬对女儿女婿说,如果孩子改姓凌,就把凌家的产业全部传给这个孩子,所以凌浩这才成为东恒集团的唯一继承人,他喊他的外公叫爷爷。不过,我还是弄不明白,既然他并不是凌雪菲亲生的,那他倒底怎么进入到这个戒备森严的豪门大户人家里的呢。凌雪菲应该知道的吧,那凌宗扬知道吗?这里面是不是暗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呢,是不是就是沈青宇他们不肯认顾城的原因呢?我没有向凌浩透露半句,不是为了沈青宇或是夏雨荷,而是为了顾城,顾城他到死都不肯说,所以我也不会说,算是能为他做的最后一件事。
我本来很厌那个抛夫弃子的狠心女人,但是现在我觉着她其实也挺可怜,有什么比亲生儿子喊自己“阿姨”更令人心酸的呢,想喊她“妈妈”的儿子,她不要,现在这个儿子死了,她心一定也碎掉了吧,她再不会想到是这样的结局吧,我想她已经受到了上天的惩罚。
东恒集团里,能被凌浩喊“叔”的只有两位,一位是华叔,他负责处理凌氏家族的内务工作,就好象皇宫里的总管太监,当然他不是太监啦,只是相当于那样的工作;另一位是姚叔,就是姚彬,家尚超市的总经理,超市是东恒集团的重头产业。据凌浩讲,他们很小的时候,就跟随着凌宗扬打天下,劈胆沥胆立下无数的汗马功劳,东恒集团能有今天的成就,和他们有很大的关系,所以他们才能有资格称呼凌宗扬为“干爹”,就连岁数比他们大的沈清宇还尊称他们叫“华哥、姚哥”。
说起沈清宇在东恒集团里的地位,我觉着他挺尴尬的,表面上是东恒集团的总裁,其实却没有实权,实权在凌宗扬手里,沈清宇至多是个执行总裁,凡事都要向凌宗扬请示汇报,而且他还没有多少东恒集团的股权,我觉得他只是东恒集团最高级别的打工仔,他说话的份量比不过他的儿子,凌少爷在两位叔叔面前说话时,两位叔叔倒是站得毕恭毕敬,其实也没什么难以理解的,打个比方,假如说凌宗扬是当今皇帝,那么凌浩就是太子,沈清宇不过是太子的父亲,他的身份还是大臣,说的难听点,沈清宇和华叔、姚叔没什么不同,都是东恒集团忠心耿耿的狗,哦,这样说还是有点不妥,是狗没错,但是忠心吗?我还不好说。
顾城走后的第四年,在江南杏花烟雨的一个双休日,沈清宇邀请我及我的父母跟他们一起回同里老家,我没有想到,最后能陪我去同里的人,并不是顾城,而是凌浩。
三月,是江南最美丽的季节。同里,是江南最温柔的水乡小镇。
我们去的那天,下着小雨,从车窗往外看,远远的同里如烟如露、如诗如画。镇外四面环水,处于同里、九里、叶泽、南星、庞山五湖的怀抱之中。我们的车队最终在同里的西面停下,车子开不进小街,我们徒步进入到古镇里面,看到镇内街巷逶迤,河道纵横,这里家家临水、户户通舟,因为是古镇,时光留下了众多建于各个年代的古桥,我们穿过长街短巷,迈过一座座古桥,我们的鞋踩在被雨水刷洗得如镜的青石板上,发出“嘎吱、嘎吱”好听的声音。
在一座旧门楼下,我们停住脚步,沈清宇指着眼前的一所宅子的大门,笑着说:“到家了。”我抬头看,那大门匾额上写“沈宅”两个大字,内匾则写的是“诗礼传家”,门两边的楹联分别为“日月两轮天地眼;诗书万卷圣贤心”。这就是同里镇上有名的书香门第,沈家大宅吗?
进得大门,经过木色古朴的门厅,再穿过青苔遍布的四方天井,依青石板台阶而上,走进正厅,正厅明间上悬“春晖堂”匾额,两旁挂有楹联,上写“云水风度;松柏气节”。宽敞的厅堂里摆列着雕花的红木家具,沈清宇和我父母上坐,我和凌浩坐在下侧,夏雨荷吩附佣人倒茶,然后到厨房亲自下厨为我们准备中饭。
沈清宇端着茶碗缓缓说起家宅的历史,沈家老宅原来历史久远,初建于明嘉靖年间,祖上世代为官,后来清兵入关攻打江南时,祖上带着家人逃难,这所宅院曾一度荒芜,后到清康熙年间祖上又开始做官才重新得以翻修,到乾隆时达到鼎盛,当时有房屋九十九间半及六座小庭园,后来到道光年间,祖上做官时得罪了当朝权贵,遭到罢黜,回家后郁郁而终,死前传下遗训“凡我后世子孙,只读书,不做官”,这之后家道便中落,但在同里镇上,沈家还是赫赫有名的书香门第。解放后,土地改革,宅子被当地人分掉大半,真正他们家人所住的宅子只有原来的五分之一,改革开放后,沈清宇又在周围收购回一些房子,再花钱重修,才成为我们现在看到的沈宅,有房屋三十多间及两座小庭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