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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九月份,学校开学的时候,翠翠姐也进了工厂,便正式开始上班工作了。

翠翠姐的工作落实下地后,姨妈便决定带我去一趟省城。她告诉我,说她有个朋友认识省医学院的一位眼科老教授,姨妈便要带我去那里找老教授看看。起初我不大愿意,只对姨妈连声摇头道:“没用,没用……别去看了!”姨妈见我这样子,不禁轻声笑道:“瞧你,这么怕见医生!去那里看看,只当是去玩玩的,你不是想知道大学校园是怎样的吗?正好去瞧瞧。”

听姨妈这样一说,我立刻来了兴致,便满心欢喜的又冲姨妈连连点头道:“行,行!您说去就去,一切都听您的!”我口中这样欢快的应着,心中也在欢快的感谢姨妈想的周到:既找老教授看了眼睛、又能在大学校园走走,多好啊,大学校园是我连做梦也不敢涉足的地方!要是那位老教授真能治好我的眼睛,我不是还可以再上学读书、考大学吗?若真有这么一天,我一定要报考医学院,而且要专学眼科。(看看我又幻想了,实在可笑。)

就在这不着边的幻想中,夜梦里,我仿佛插上了飞翔的翅膀,随着轻柔的晚风,飞进了大学校园。只见夜幕下的校园里,闪烁着一串串星星点点的灯光……这灯光是从那一排排楼房里的、那一扇扇窗口中照出的。瞧瞧窗内,是一张张洋溢着青春活力的年轻的面庞,书桌前、灯光下,他们那一双双凝神专注的眼眸,都聚集在面前摊开的书本上……恍惚间,我好像化身成了那窗内的一名灯下夜读的女生。寂静中,我如饥似渴的一个字、一个字的啃读着面前厚厚的医学书籍,看不懂的句子,我就反复的读、反复的琢磨……我在心里发誓:要好好学、好好专研,以后也要成为老教授那样的眼科专家。

唉,一梦醒来,这一切刹那间全都消失了!面对眼前无尽的黑暗,我又陷入了无限怅惘之中——过去的读书生活依依展现在眼前。我想起小学时的许多同学,还想起了伶伶、伶伶的哥哥。伶伶与我是同龄人,如今已上高中了,她的哥哥大概已经上了大学。大学多么诱人啦,我真的好想、好想上大学!要是那位老教授真能医治我的眼睛……唉唉!我为什么又要怀抱希望?是啊,我又为什么不能怀抱希望?人就是在希望中活着——一个希望破灭,又会有新的希望。

现在,姨妈正带我从破灭的希望中走出,走向另一条洒满阳光的道上。这是九月下旬的一个晴朗的日子,我们从学院教职员工宿舍大楼出来,与那位领我们到这里来的叔叔分手后,姨妈便带我漫步在校园里的一条条平坦的水泥道上。这个时候正是上课时间,道上的行人很少,显得很安静,沿路两旁都是枝叶茂密的树木,我们便悠闲自在的穿行在这绿树成荫的道上,偶尔还可听到树枝间传来几声清脆的鸟叫、几声低哑的虫鸣。姨妈一边走,一边向我介绍眼前所见的景物,不停的告诉我,哪里是一排排学生宿舍,哪里是一栋栋教学大楼……

我注意听着,并想像着,随着姨妈的介绍,周遭的景物便一一展现在我的眼前。此时此刻,我已忘掉了刚才在老教授那里,所遭的“判决”。这结果虽在我预料之中,可是,一旦真的面对时,那种希望破灭后的沮丧与悲伤,仍绕上我的心头。现在好了,在姨妈昂扬情绪的影响下,我低落的情绪,便也高涨、昂扬起来。先只听姨妈说,这时候我也打开了话匣子,便不住的向姨妈问这、问那,问眼前的事儿、也问之外的事儿,全是想到哪儿、问道哪儿。

问话中,我一下子把话题转向了姨妈:“您以前上的什么大学?”“喔,我吗?”姨妈笑笑说:“我上的是‘广袤’大学。”“哦,广袤大学!”我惊奇道:“这大学在什么地方?”“在农村——广阔天地里。”“什么?您……”我糊涂了,吃惊的望向姨妈,张嘴想问,却又咽住。姨妈笑了,她抽出挽着我的胳膊的手臂,将它柔柔的揽在我的肩头,并轻轻拍抚着说:“姨妈哪里上过大学!那年代不考大学,不论高中生还是初中生,一概都下乡,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哦,您也下过乡!”我惊讶道,并告诉姨妈说:“我妈也下过乡,她是第一批下去的,是在一个农场里当老师。听妈说,她和爸爸就是在那里认识的。”“喔,是吗?我也是第一批下去的。”说到这里,姨妈沉吟了一会儿,便轻声叹道:“嗳!我和你妈虽是同胞亲姐妹,可是,今生却无缘相见!”见姨妈有些伤感了,我忙转话道:“您没上过大学,怎么这样能干,还当上了团长?”姨妈笑道:“喔,你还会奉承人!”“哪里是奉承。”我撞着胆子,将心里早就想说的话,便说了出来:“您真的很能干!我早就知道,以前您在剧团里不是专演主角吗?”“哦,你还知道的不少!”姨妈笑着解释说:“那是运气好,不是能干。”顿了顿,姨妈又接着说:“不是只有上大学才行。只要自己肯学,在工作中不断的学习、就会不断的进步,姨妈的这点能耐,就是这样来的。”我听着,心里越发敬佩姨妈,口中不禁赞道:“您真了不起!”姨妈笑了,拍拍我的肩,说道:“我正要告诉你,一个真正的了不起的人。”姨妈挺认真的说,我也挺认真的听着。“他是一个伤残军人,在一次军事演习中,因爆炸物发生意外,为了掩护战友,他临危不惧的扑过去,不幸身负重伤,两只眼睛全都炸瞎了!后来……”“后来,他从痛苦、绝望中重新站立起来,”我抢过话茬说:“克服了许多困难,勤奋专研《推拿学》,并成了一个很有名气的按摩医生。”“喔,原来你都知道!”姨妈显得很吃惊。“我是听的广播剧。”我说:“不知道是真的,还是编出来的?”“是真人真事。”姨妈说:“我是在报纸上看到的。报纸上还专介绍他用按摩点穴法,试着医治青少年的近视眼,效果都不错。你看看,连近视眼都能治,实在令人佩服!当时看了这篇报导,我就想和你聊聊。”听姨妈的意思,我已明白她要和我说什么。

前些日子,姨妈跟我说起过学按摩的事。那时,我对按摩并不十分了解,只知道要用两只有力的手,使劲的在病人身上按揉。而不管遇上什么样的人——男人女人都得这样做。我便害怕了,觉得还不如当个工人好。后来在收音机里听到了那部广播剧,剧中的主人公:那位伤残英雄,双目失明后,那么用心的学按摩、专研按摩,并把这门医术当成了他重新回归社会:所立足、所要终生追求的事业。当他用刻苦学到的、过硬的按摩医术,为许许多多患者解除了病痛后,不但受到了人们的尊重,而同时,他自己的心灵上也得到了莫大的宽慰与满足。这便深深的触动了我、也深深的感染了我,使我对按摩医生的看法有了质的变化。于是,我便在心里拿定主意:就去学按摩,并要向那位叔叔那样,勤奋、刻苦的学,争取成为一个好按摩医生。我这样想,便打算有机会就跟姨妈说。

现在,姨妈正好说到这事儿了,我忙接过话头说:“我也正想告诉您,我已经决定去学按摩了。只要您能把我说进去,我不怕苦不怕累、也不怕跟不上,反正什么都不怕。”“真的吗?”姨妈惊喜道:“就等着你说出这句话!好了,回去后我就去找人,一定想办法让你进去,就像上盲校那样,成为一个插班生。看你在盲校,虽是中途插进去的,却获得了班上第一名的好成绩。这一回,我非常相信你,肯定能跟上、也绝不会落后的。”“谢谢姨妈的鼓励!”我高兴道。

说话间,我好像听到有拍球的声音,便向姨妈道:“诶,那边是篮球场吧?”姨妈掉头朝那边望了望,便回头对我赞叹道:“呀!你的耳朵真灵,我还没看到,你倒先听见了!”我笑道:“眼睛是朝前看,耳朵是听两边,当然是我先听见!”姨妈也笑道:“对对!球场正好在左侧,肯定是你的左耳先听见!”“那,我们就去左边的球场走走吧。”“好,好,好……”姨妈一叠连声的应着,便牵住我的手,穿过旁边的树林,绕上另一条小道,没走多远就到了球场。

球场上并不是很热闹,只听得单调的拍球生。姨妈告诉我,场子里只有两个学生在来回奔跑,大概在训练投篮。我们便沿着球场边缘,缓步走着。“那两个学生一定是高个子吧?”我问道。姨妈细看了看,说:“恰恰相反,个头都不高。”“哦!打篮球不是要高个头吗?”我奇怪道。“这不一定。”姨妈说:“只要爱打球,个子矮一点儿也不碍事。当然,高个头在篮球场上是占了一定的优势。不过,爱打篮球的矮个子,只要肯下苦功多练练,也不会比高个头差。”“是啊,是啊!”我脱口道:“我就像球场上的矮个子,以后就得跟他们一样。”我说着,掉头向球场望去:“他们是穿着红背心、白短裤吧?看他俩汗流浃背的来回奔跑着,那么专心的训练投球,真让人佩服!”“你想像的不错!”姨妈道:“他们是穿的背心短裤,也的确是汗流浃背!你以前看过打篮球吧?球场上的竞赛是很激烈、也是很精彩的!它是明的竞争,双方队员都得苦练。而我们在工作、学习中也一样,虽没有明显的对手,但人们还是在暗中较劲——谁愿意落后呢?”姨妈顿了顿,接着说:“你刚才说的很对,以后进了按摩培训班,你还真的要下苦功,首先要练:臂力、腕力、指力,而后还要练习各种推拿手法。”“您了解的这么详细!一定去那里看过?”我吃惊道。姨妈笑笑,说:“不去那里亲眼看看,怎么放心让你去了?”“那里有女生吗?”我有些担忧的问。“有三个女孩,她们都比你大。正好,那寝室里还空着一张床。”这下子我放心了,便高兴道:“我就担心没有女生!这可好了,只要身边有女孩做伴,我就不怕了。”“不过,还是要做好充分的心里准备。”姨妈提醒道:“这一回身边没有了翠翠姐,一切都得靠你自己。你还从没独自生活过,困难肯定不少!”“您这话,还真的触到了我的痛点!”我伤感道:“我就担心和翠翠姐分开,这不,果真就分开了!以前依赖翠翠姐惯了,这下子没有了她,肯定是困难不少。唉,有什么办法了?不能老依赖别人啦!”“这就对了。”姨妈赞成道:“以后的路还长的很,要学会自立,还要自强!”“是的,是的!要自立、自强。”我说:“别的都还可以,就是不敢一个人出门,拿盲杖都不行!”“这个吗,”姨妈想了想说:“一个人上街是不行,车多不安全。只要能在你所呆的生活区独自走走,就可以了。”“生活区?我们现在是走在这大学的生活区内吗?”姨妈笑了,便停住脚,惊道:“哎呀!只顾说话了,看我们走到哪里了?”“哦?走到哪里?”姨妈说:“早就过了篮球场,前面在用泥土平地,不能走了。好大的场子,那边还有一座高大的讲台,可能是在修建校广场吧。”“校广场?是全校师生集会的地方吧?”“对,每个学校都会有的。”“是了,连我们盲校都有,可没这么大。”我又问:“那高大的讲台,是不是就像一个大舞台?”“是,是……凡是大型的活动,都可以用。”“喔,多好啊!可惜,我这辈子不想上这样的舞台了!”“你这辈子才刚刚开始,怎么就这样肯定呢?”姨妈说道,掉转身,仰面望了望,又说:“看看,这校园里四通八达,一条条笔直或弯曲的小道,都可以通向那条大路、通向那个大舞台——人生的路也是这样!”听姨妈这样说,我的眼前不觉豁然一亮!我便也掉转身、仰面朝着姨妈仰望的方向望去:那一条条笔直、弯曲的路,在阳光下纵横交错的展现在我眼前……我兴奋的张大眼睛,目光顺着一条小路望去,霎时,我仿佛看见自己已走在了那道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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