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夜晚果然风雨大作。当夜深人静、当翠翠姐的故事已接近尾声时,酝酿了许久的风暴终于降临了。瞬间,整个宁静的夜一下子沸腾起来:电闪雷鸣、狂风暴雨;轰隆隆、哗啦啦……各种声响交织在一起,像是老天特为我们(故事中的主人公)奏起的一部雄浑、悲怆的交响曲。
咆哮的声浪中,我屏住呼吸、静静的谛听,谛听着窗外乐声里的每一个节奏、每一个音符……交响曲在一阵撼天动地的高潮后,渐渐的低落平缓……轰鸣的雷电愤愤的远去、狂卷的风暴也唉唉的停止,该结束的也都结束了。夜,虽又恢复了宁静,但宁静中我激荡的心情却久久不能平静。她的师傅:那个漂亮的林玉大姐,就这样死了?死了吗?电闪雷鸣时,我好像看见林玉大姐脚步沉重的徘徊在河岸边……那披肩的秀发、那修长的身躯,还有那双渴望光明、却又饱含伤痛的眼睛,都清晰的浮现在我眼前,像是我以前曾见过、见过的……
是啊,大姐!我虽与你从不曾谋面过,但我却从你的故事中认识了你也看见了你——一个超凡脱俗、像莲花般洁白如玉的女子!只可恨,可恨这——不公的命运之神让你过早的残落——离去!你的故事虽然让我伤心流泪、让我愤愤不平,可是我对于你的惨剧,却仍然有些糊涂、有些弄不明白——
大姐呀,我知道你曾在生与死的路口久久的徘徊……看你眼中止不住的泪……你分明还不想死,还在对生的渴望。可你又为什么,为什么要投河?想想,当你从光明的天坛一下子坠入黑暗的地狱时——命运这么残酷,你都没去投河;当你因纯洁的爱而受到他人的干涉阻碍、甚至于唾骂诽谤时——身心遭受如此的侮辱,你也没去投河;当你美妙的歌喉被人无情的阻塞、你的才华让人无耻的践踏时——人生多么不公,你仍没去投河。可是,终了你还是……
大姐呀,你究竟为什么?为什么要投河?是因你送走了与你相依为命的年迈的母亲,在这世上你再也没有亲人了吗?还是因你的身心饱受痛楚的煎熬而再也支撑不住了吗?看看你苍白的脸、瘦弱的身躯,我知道,命运又一次的对你不公,让你遭受了那么多的不幸,却又让你患上了不治之症:白血病!可恶的白血病——连病魔也要欺负你这个柔弱的女子!
唉,多么不幸啊!人生到了这一步,不就真的没有了希望吗?的确,没有希望的人生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你徘徊在家门前的河岸边,向着你儿时喜爱的清澈的河水,你在心里说:既然前面已是绝路,要让病痛折磨去死,不如痛快的让河水带走……随着母亲——这条母亲河一起远去……
是啊,是啊——你不是投河,你是要随着母亲一起远去,就像儿时那样陪伴在母亲身旁……多好啊,永远陪伴着母亲——永远是绕在母亲身旁嬉笑玩耍的小女孩……
啊,母亲!啊,母亲!我也多想和母亲在一起,向大姐那样……可是我不能、也不愿。大姐,我可比你幸运的多!我虽是父母双亡的孤儿,可我却一点儿也不孤,我的身边有好多好多照顾我、关心我、爱护我的亲人朋友。我的运气真好:好人、好事、好年代都让我遇上了,实在是太幸运、太幸运啦!
可大姐你,怎就这么倒霉!是你的命不好?还是你的运气不佳?说是命不好,可你双目失明后,却还能从小县城来到这个城市,进了这唯一的盲人工厂。可能是你的运气不佳,谁要你是个出众的人?出众的人往往招人爱、也招人恨。你不该那么痴心的看重爱情,并爱上一个你不该爱的人……这就倒置了你的悲剧!加上你倔强、孤僻的性格,使你一直受着不公平的待遇:压制你、排斥你,让你的歌喉永远封闭、让你的才能永远埋没。唉,大姐呀,这大概就是你的运气不佳吧?
我不大明白翠翠姐为何感叹你,要晚生几年就好了!可是,我知道秦老师也是三十多岁了,大概与你同龄,而她的运气那么好,活的那么充实——她所拥有的才华全都发挥出来、展现出来了,成为一名受人尊敬的推拿师。可你呢?我可怜的林玉大姐呀,你的命运却恰恰相反!这就是命运的不等吗?这就是人世的不公吗?唉!唉!唉!我实在想不明白,想不明白……
“想不明白就不想了。”“谁?”我猛一激灵,整个人一下子从似梦似幻的沉想中清醒,原来是身旁的翠翠姐。“喔!翠翠姐也没睡着?”我翻过身,面对着翠翠姐道。“看你翻来覆去的,嘴里还不停的叽叽咕咕的,哪睡的着!”“哦?我嘴里叽叽咕咕啦?”“你要不叽叽咕咕,我早就睡着了。我知道你在想我师傅的事儿,有些事儿是难得想明白。要我说,她如果不得白血病就不会走那条路。那么一个有追求、有梦想的人,尽管处在那样一个环境里,可她从没放弃过自己的追求,她一直都在坚持学习写作(我忘了告诉你),后来她的文章还获得了一次征文大赛的一等奖。看看,这么一个坚强的人,却被病魔击倒了!不过,她能选择这条路也是需要勇气的——投河更显示出了她的勇气和坚强。”“是啊,是啊!投河……投河的确需要勇气!”我也深有感触的叹道,便接着说:“俗语说:好汉就怕病来磨。何况她只是一个柔弱的女子,眼睛又看不见!想想,要是我患上了这种难治的病,我也会选择这条路。”“嗨,你这个小妹呀,瞎说些什么!”“是啊,我的确是瞎说!即使我患了绝症,也没那勇气!不然,这世上早就没我了,哪里还有今晚和翠翠姐躺在这里呀!”翠翠姐伸手在我肩膀上捏了一把,嗔怪道:“看你,越发瞎说了!好好的,都不要生病!”“那,怎样才不会生病了?”翠翠姐轻声笑了,说:“让我想想,怎样才不会生病?对啦,我知道啦:睡好、吃好、不贪凉。看看,我们现在,几点了?还不睡!”翠翠姐说着,伸手拿过枕边的手表,手指轻轻一摁,就听手表说道:“现在时刻,凌晨四点十二分。”“哇!都这时候啦!”翠翠姐吃惊道:“都快天亮了,看你折腾的!睡吧,来,把毛巾被搭在肚子上,小心着凉。这场雨下的好,天凉快了,明天我给你做红烧肉吃。”我拉过毛巾被盖在身上,拉长声调撒娇的说:“不,我不吃红烧肉,我要吃糖醋排骨。”“吃糖醋排骨?”翠翠姐笑道:“好吧,好吧!等以后有了家,我就给你做糖醋排骨吃。”“那你,快点、快点和胡勇哥成家呀?我都等不急了,好长时间我都没吃糖醋排骨啦!”“呀,呀,说的多可怜啊!等姨妈来接你时,我就跟姨妈说,要姨妈给你做糖醋排骨吃。”“别,别……千万别跟姨妈说!”我着急的嗔怪道:“人家是要你做,你倒好,要让姨妈做。真是的,姨妈那么忙——我就这么嘴馋吗?”“瞧瞧,急了吧?”翠翠姐笑道:“我是说的好玩的,哪真会跟姨妈说了?我又不是不知道姨妈忙?还是等着吧,等以后有了条件,我专门给你做一大盘糖醋排骨,让你吃个够。”“这就对啦。”我笑着,翻过身,伸出手臂揽住翠翠姐说:“我也是说的好玩的,哪真要你做什么糖醋排骨啊!连红烧肉也不要做,我就爱吃素菜。诶,姨妈来接我你也去吧?有你在姨妈才会放心。看姨妈一个人又要工作、又要照顾我,多不容易呀!”“是啊,我是想去帮帮忙,只是过两天就要上班了。诶,姨妈怎么老一个人?她……她为什么要离婚?”“我也不知道,大人的事,哪敢多嘴!连她有没有孩子,我都不知道!”“孩子?对了,对了!”翠翠姐连连呼道:“我想起来了,想起来了!胡勇哥跟我说过,第一次到姨妈家时,他曾见姨妈卧室里的写字桌上摆放着一张三口之家的像片。像片上爸爸妈妈和一个小女儿。胡勇哥说他是在卧室的房门口看见的,照片很大,他一眼就认出了那女的是姨妈,中间的小女孩模样很像姨妈,肯定是姨妈的女儿。胡勇哥猜到那是先前姨妈没离婚时一家人的照片。后来胡勇哥上姨妈家有心留意过,却再也没看见那张照片了。诶,对了,那女孩也很像你!当时胡勇哥告诉我时,显得好惊讶。”“哦,很像我?这就对了!那女孩就是姨妈的女儿——我们的妈妈是双胞胎姐妹呀!只是……只是这么长时间,我怎么从没听姨妈说起过?”“是啊,我想那女孩很可能让那男的带走了,姨妈当然不愿意提起。再说,姨妈也不会在你跟前提起这事——为了让你能毫无顾虑的接受她,也为了她能一心一意的爱你、照顾你。”“是啊!我真是个有福之人——遇上了姨妈!姨妈不仅把我当成她的亲生女儿,而且在受教育方面,她力争要把我当作一个健全的孩子去培养。她说处在受教育的年龄就该多受教育、多学知识,不要过早的想赚钱。这次,我本打算跟罗姐一块出去打工,她的眼睛和你一样还能看见一点儿,可以带我一把。可姨妈不同意,她告诉我,市广播电台准备开办一个诗歌朗诵培训班。她知道我想学诗朗诵,正好有了这样一个机会,要我千万别错过,到时候她就去给我报名。看看姨妈,什么都给我安排好了,比照顾亲生女儿还细致!”“是啊,我和胡勇哥也多亏了姨妈!姨妈改变了我们的命运——要不是遇上姨妈,我们三个人大概还在到处流浪卖唱吧?”“是啊!这就是我们的运气!我们的运气!”
我闭上眼睛,久久的回想着几年来,和姨妈在一起的幸福的日子……心中不由的又想起了不幸的林玉大姐:她若能遇上这样一个姨妈,也许……也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