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田间的绿芽渐渐长高长大,眼见着就要开花结果的时候,我这颗温室里的嫩芽也抽出了新枝,长成了一颗绿油油的小苗。小苗儿要离开温室,走向田间,到广阔的天地里去经受风雨,去汲取阳光、空气与春风。多好啊,我真的走在乡村的田野上,和暖的春风,清新的气息,夹着沁人的芳香!我的身旁是翠翠姐,还有胡勇哥。翠翠姐牵着我,边走边兴致勃勃的向我介绍:“那边是稻田,现在还是一片碧绿,到了秋天,就是一片金黄。这边是一块一块的菜田,眼下已开满一朵朵细碎的黄色菜花。”我听着,想像着,便觉看见了似的。“真美啊!”我不由的叹道。“是啊,是啊!”翠翠姐连声应道,便接着说:“前面有一小片树林,还有一大块软融融的草地。那是大家休息的场所,也是我和胡勇哥常来表演的地方。现在我们就到那里去,让你试试,别怕,这个时候没有人,可以无拘无束、大大方方的放开嗓子唱。唱累了,就在草地上休息,坐着、躺着都行。哦,对了,那边的草丛中,有许多紫、红色的喇叭花,等一会儿——看你表演的好不好,表演的好了,就要胡勇哥去摘一把来奖给你!”说罢,翠翠姐咯咯的笑了,那清脆、悦耳的声浪,回荡在清晨空旷的田野间。
这是鸟语花香的时节,我的耳畔,我的心中,也布满了清馨迷人的花香鸟语!昨天一个阳光灿烂的午后,大妈高兴的把我带到这里,终于让我见到了这两个活跃在乡村田野间——一拉一唱的“阳光女孩和男孩”。自从大妈给我讲了他们的故事后,我就天天盼着快点儿见到他们,快点儿和他们在一起。
现在这一天真的盼到了,我真的和他们走在了一起!我和翠翠姐手牵着手,胡勇哥拿着二胡在我们身后;我们踏着田间松软的草地,迈着轻快的脚步,向着朝霞燃起的地方走去……一路翠翠姐不停的跟我讲着周遭的景物,讲着乡村的一些有趣的事儿,她边讲边时不时的发出一阵阵悦耳的欢笑……听着她那一串串银铃般的笑声,我的心中也荡起了一层层欢乐的涟漪!我实在庆幸自己,庆幸自己遇上了这样快乐的伙伴!
这是我做梦也想不到的事!那时我只盼着大妈能早点儿帮我寻到那支卖艺的演唱队,却万万没想到,大妈竟给我另找了这样好的两个:会拉会唱的伙伴。大妈说他们就在附近的乡下,是她先前回乡村走亲戚偶然见到的。大妈告诉我,她托人在县城打听过那支卖艺的演唱队,却没人知道他们的去向。之后,她又亲自跑了一趟县城,仍没打听到他们的消息。那天大妈在返回的途中,心里很是不安,她坐在客车上,望着窗外闪过的田野,眼前不觉闪出两个人:一个拉二胡,一个跟着二胡唱。大妈想着这两个一拉一唱的人,忽然灵光一闪,她便有了主意。为了达成这个主意,大妈回到家后,便悄悄办起了这事。那些日子,我只知道她三天两头的往乡下跑,并不知道她是在为这事忙碌。在大妈热心肠的感召下,这个主意终于实现了。
当大妈把这事告诉我,并原原本本的给我讲了这件事的经过,还着重的给我讲了翠翠姐和胡勇哥的故事之后,我十分诧异又十分惊喜。我高兴的一下子抱住大妈,并把脸埋进她宽厚的胸怀,口中还撒娇的不住的埋怨大妈:“怎么不早点儿告诉我?怎么不早点儿告诉我?”大妈温柔的抚摸着我的头,十分开心的笑道:“就是要给你一个惊喜,让你高兴!让你高兴!”那天我真的高兴的不得了,想蹦想跳,想跑出去对着门前的小河大声欢呼……当然,我是不可能跑出去对着小河欢呼,不过,我却在大妈屋后的小院子里,向着天空大声欢呼:我又有了朋友,有了朋友!我又可以飞,可以飞了!是的,我这只孤独的笼中小鸟,也该插上翅膀飞出去,飞出去……
我兴奋的在院落里转了两圈,便,摸到院子里的那颗树下,把身子舒舒服服的靠在树干上,细细回味着这件高兴的事,回味着大妈鼓舞人心的话语。
过了好一会儿,我才从甜甜的沉醉中,缓缓的张开眼睛,仰起脸,向着天空望去……望去……眼前仿佛呈现出一片透明的蓝天!望着这片久违的透明蓝天,久违的往事便一幕幕,一幕幕的展现在眼前……爸爸、妈妈、奶奶,一张张亲切的面容,一双双含笑的眼睛,他们,他们都在蓝天上凝望着我、注视着我!多么慈祥!多么温柔!喔!那眼里,眼里闪出的惊喜,是在为我高兴,为我高兴!高兴我一下子长大了、董事了,高兴我挣脱了牢笼、走出了黑暗、插上了飞翔的翅膀!我真的要飞,要飞了!爸爸、妈妈、奶奶,你们尽管放心吧,有大妈,还有哥哥、姐姐……不过,这件事没让解老师和云云知道,这是我央大妈暂时保密的。我只想出去试试……
喔,鸟声!我听到了,听到了,头顶的树枝上正响着叽叽啾啾、叽叽啾啾的鸟声……欢快的,欢快的鸟儿们,你们也在为我高兴,为我欢唱吧?多么知晓人情的鸟儿们,我也能像你们那样,像你们那样自由自在的在蓝天上飞翔!真的,我也展开了翅膀,要向蓝天飞去……只是,不知蓝天……蓝天会不会接纳我,让我飞向它的怀抱?
我靠在树干上,望着蓝天,听着鸟语,心中兴奋而又不安的想着这些……和暖的阳光,从透明的蓝天上迸射出万道金色的彩带,轻轻的、轻轻的照住我、牵住我,绕满了我整个身心!我醉了,醉入无比的暖意中……还有什么犹疑?还有什么不安?蓝天,宽广的蓝天,已向我伸出了手——伸出了它有力、热情的双臂!
是啊!这双臂,不就是胡勇哥和翠翠姐吗?我想,似乎感受到他们强健、温热的手臂已挽住我的胳膊,牵住我的手。此时此刻,我多想快点儿见到他们,多想立刻就跟他们去……从大妈的讲诉中,我已知道他们两个和我一样,都是不幸的人。说起他们的残疾,大妈很是叹惜:“多好的两个孩子啊!若不是小时候患病烙下的祸根,眼下胡勇肯定上大学了,翠翠也该上高中了。”大妈说胡勇哥因腿跛,上完初中就不肯再上学。据说他的学习成绩很好,老师曾为他放弃学业感到十分可惜。回家后,他除了到农田里干活,哪里都不去,只是呆在家里帮父母干点家务,或者埋头读书。后来,直到那位老先生的出现,才彻底改变了他的生活。
老先生以前在城里中学担教师,退休后便回了乡下老家。在他们那个村里,他是最有学文的人,所以大家都称他老先生。老先生爱拉二胡,常在傍晚太阳落山的时候,独自坐在门外的树下拉拉唱唱,引来许多好奇的年青人。多数人是看热闹,新鲜头过了,就不再来了。而,胡勇却在没人的时候来到老先生跟前,用心听、用心看,时间一长他也爱上了二胡。当他鼓足勇气向老先生说出他很想跟老先生学拉二胡,不知老先生愿不愿意教他的时候,老先生立时爽快的答应接受他这个小弟子。
就这样,日赴一日、年赴一年,他跟老先生不但学会了拉二胡,而且,还学到了许多以前他不曾接触到的音乐知识。音乐陶冶了他的情操,抚慰了他的心灵,给他平淡的生活增添了不尽的乐趣。正当他在二胡的美妙乐声中,自我欣赏、自我陶醉的时候,邻村的一个女孩子却悄悄走进了他的乐声里:女孩就是张翠翠。
翠翠姐有一幅天生的好嗓子,只可惜从小眼睛就坏了,没上过一天学,一直呆在家里帮父母做家务。她是大妈(张家的一个远房侄女。)大妈说她小时候就爱听村头那广播喇叭里唱歌,只要喇叭一响,她就跑到屋外的空地里去听,乐声响起她便手舞足蹈的跳跃起来,口中还哼哼叽叽的跟着唱……大人一旁瞧着,怜惜的在心里哀叹不以。后来等她长大些,她爸就给她买了一个小收音机,让她在家里随时都能听。好在她的一只眼睛还有一点视力,能看见近处的事物,白天可以在外行走。胡勇家与她家相隔不太远,当她听到村里人都在夸邻村的一个男孩拉二胡拉的如何好时,她便动了心,也想着要去他家听听。她找机会去了,偷偷在屋外听……一次,两次……后来她不再害羞了,终于大胆的站到了他面前,并放开歌喉请他用二胡伴奏……一来二去,两人就成了一拉一唱的好搭档。
这件事很快就传开了,并成了两村人茶与饭后的美谈。大伙闲着没事的时候,就把两人拉到一起,嚷嚷着要他们表演一个。他俩从不拒绝大伙的要求,便大大方方的到空场上为大家表演——两人一拉一唱的镜头,成了乡村田野上的一道奇妙风景。
是啊,一道多么奇妙的风景!这风景,有幸让大妈见到!又有幸让我遇上!多么美妙,多么迷人啊!过些日子,是的,过些日子,天气完全暖和了,在这风景中,就会多一个女孩!
那个上午,我就那样靠着那颗树,久久的冥想。期间,大妈见我老是靠着树站着,便拿来一把椅子让我坐下。我感激的冲大妈笑笑,便顺从的坐在了椅子上。阳光洒满了整个院落,也洒满了我整个身心!想到未来的日子,眼前不觉展现出一幅画,一幅乡村田野上的风景画:金黄的稻穗,碧绿的草丛,高远的蓝天,漂浮的白云……其中,有三个映照在阳光里的卖唱人——一个男孩正在全神贯注的拉着二胡,两个身着红裙子的女孩手牵着手、仰面向着远方歌唱着。
现在,我不是正和翠翠姐手牵着手,立在这田间的草地上,迎着旭日,同声歌唱吗?是啊,是啊!火红的朝霞映红了我们的脸,映红了我们的衣裙。我已走进了画里,真的成了画中人。
太阳什么时候已照进树林,照在了我们歌唱的地方。这个早晨,在翠翠姐的鼓励下,在胡勇哥的二胡声中,我大方的放开歌喉,尽情尽兴的唱,唱的那样开心,那样畅快,直到阳光照满了整个田野……
翠翠姐连声叫“好”的到我跟前,把那把新鲜的喇叭花放到我手中:“辛苦了,我们的小歌星!”她笑着说。我轻轻握着喇叭花,有些诧异,有些不好意思:“在别这样说——我可不是什么小歌星。”我也笑道。她便牵住我的手,把我带到树荫下,我们便靠着树,坐到草地上休息。胡勇哥过来把一瓶凉开水递到我手里:“喝吧,瓶盖已打开了。”他说,那温和、兄长似的不容推辞的口气,使我倍感亲切。我接过瓶子,将瓶口放入嘴里,一仰脖子“咕咚咕咚”,一口气喝了一半。他看着我喝完,便笑道:“还喝吗?”我摇头说:“已经喝饱了。”并把剩下的半瓶水递给他。他刚接到手里,就让性急的翠翠姐一把抢过去:“剩下的,我包了。”她笑道,捧着半瓶水一口喝完。我有些抱歉的对胡勇哥说:“水都喝完了,对不起!只怪口太渴了!”他笑道:“我知道,我知道!带水来就是喝的。”说罢,他也坐了下来。“可是,胡勇哥,你一口水都没喝!”我说。“胡勇哥不渴。”翠翠姐接过话茬,笑道:“你不知道,他是‘骆驼’,只‘驼’水,从不喝水。”说完,她又咯咯的笑了。听着翠翠姐爽朗的笑声,让我突然想起伶伶。伶伶也是这样爱笑,翠翠姐多像她。而胡勇哥斯斯文文的,又多像伶伶的哥哥。我这样想,眼前浮现出他们的模样,便觉看见了似的——多么可爱的老朋友。我不觉笑了,随翠翠姐“咯咯”的笑出了声。胡勇哥故意憨憨的说:“你们别,别,别笑了!把我这个‘骆驼’笑跑了,看谁还能带你们穿过‘沙漠’?”“哦,真的!”翠翠姐忙止住笑,显出惊慌的样儿,连连说道:“千万千万别抛下我们!要是没了给我们带路的驼铃,我们……我们怎么办了?”说罢,翠翠姐还是忍不住笑了。
这是一个多么欢乐的场景!这个早上,我头一回和他们在一起,就深切的感受到:在他们中间的那种无拘无束,有说有笑的快乐与温馨。这又是一个多么好的组合!我们三个人的年龄都相隔三岁,就像一家子的三兄妹:胡勇哥十九、翠翠姐十六、我刚好十三。我在他们中间,除了年龄最小,又是双眼全盲,因而最受关照。能与他们同行,让我感到了——这是我人生中的一个多么好的开始啊!在这新的旅途中,我有哥哥姐姐做伴、有哥哥姐姐领路……一切都不用我操心,就像现在(和他们说笑一阵后),我便坐在一旁,一边用手指轻轻抚摸着喇叭花那细嫩的花瓣,一边倾听他们商量着准备出去卖唱的事。
远处传来一阵拖拉机的轰隆声……周围的田间地头,不断响起男人、女人的说话声……身旁的树林间,鸟儿们叽叽啾啾的,唱的正欢……听着这:各种声响组成的“田园交响曲”,我的心中也奏起了一支欢快的曲子。我凝神细听,细听……那悠扬、细碎的声浪,似夜空中繁星点点的——沉静的银河。那明快、清脆的音响,似阳光下波光粼粼的——欢唱的溪流。我便在沉静中奔腾……在欢唱中遐想……明天——未来——我的眼前又浮现出那幅乡村田野上的风景画。
于是,在明亮的光圈中,我小心翼翼的展开画面,便细细的、细细的端详着这幅画,端详着画中那两个女孩:一个梳着一条乌黑的长辫,虽戴着墨镜,但,那张小圆脸,嘴角边两个深深的小酒窝,笑起来甜甜的,仍显得十分好看。旁边那个个子矮一点的,头上扎着马尾,一张白皙的瓜子脸,那双好看的眼睛虽睁的大大的,可眼中的眸子却没有光彩,显得有些迷茫、恍惚。那是我和翠翠姐吗?我想像着……想像着我们在外卖唱的每一个镜头……朦朦胧胧,我好像走进了画里,又好像走进了梦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