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书嘴角上扬,用雪抹了抹脸,清醒了几分,脸上的妆被抹花,比鬼还吓人。
他摸了摸眼下的泪珠,还温热着。
座熊对送上嘴的宋书,毫不犹豫地张嘴咬住。
比泪珠温热得多的血液迸溅出来,染红座熊雪白的毛发。
宋书合上眼前,看着唐天星朝他而来,嘴角溢出血,哑声道:“天星,来生再做兄弟。”
这还是他第一次喊天星的名字,没想到也是最后一次。
座熊舔舔牙,便将宋书咽了下去。
“宋书!!!”唐天星扒着座熊的嘴角,拳头打在座熊鼻子上,“吐出来!把他给我吐出来!”
唐天星急红了眼,不顾实力悬殊,直接莽了上去,管他三七二十一,把宋书给我吐出来。
凉阳飞了过来,点晕了唐天星,将他抛向萧黔望。
“真没想到是这种死法。”凉阳指尖点在眉心,自毁灵识。
君长乐瞧见身如薄纸的凉阳,像只白色蝴蝶,坠入深渊。
脑海深处想起了另一个人。
“主人,该走了。”花依不敢动君长乐,恭敬地站在君长乐身侧。
胫山终究是架不住座熊这通闹,雪花如海奔涌而下。
“你们撤,我守着他们。”君长乐取下扳指,放到花依手上,“若能活着,扳指打碎,里面是最后一份解药。”
花依将扳指丢进雪里,“主人,花依不会离开你。”
花寻不管他们主仆情深,得到君长乐许可,他赶紧推着叶繁星离开,“走走走,赶紧走,都是疯子。”
雪崩的速度很快,他们出了极北之地,便能看见那些逃来北方的人们还在安营扎寨。
萧黔望扛着唐天星,见座熊在雪崩的雪海中玩得不亦乐乎,又得返回去引它出来。
“喏,他给你们了。”萧黔望像丢物件,把唐天星丢给古肃珲。
古肃珲赶忙接着唐天星。
萧黔望觉得自个儿真是欠了薛绾太多,才有胆量折返回来。
他向来是不讲规矩的人,绾绾他们窥视薛绾的回忆,他自然也曾偷偷用薛绾撕碎的八字,进入一念海去窥视薛绾的前尘。
“求您,神仙,求求您,只要您能救活我儿,您要什么我都给您。”
刚生产完的妇人身下还流着血,面色苍白,怀中的婴儿不哭不闹,青紫的脸说明它早就死在了胎中。
“你有何可与我交换?”薛绾低眉,神色淡淡,毫无怜悯。
“所有,只要您想要的!”妇人没有半点犹豫,“您不是需要灵人做纸帛吗,我自愿供您做纸帛,只要您能救活我儿。”
“好,我救他。”薛绾接过婴儿,没再瞧跪在地上妇人。
那个婴儿便是萧黔望,是萧母求着才被救活的萧黔望。
萧黔望的记忆力很好,他睁眼看见的第一个人是薛绾,他便在幼年时用泥捏出了薛绾的模样。
萧黔望脸轻贴着地图,薛绾用灵人纸帛制成的地图,永存不腐,与薛绾建立契约。
“阿绾,将来的世界没有你,便也不需要有我。”
萧黔望护着地图,送到君长乐手里,“你不会让人失望的。”
君长乐甩掉手上的血液,接过地图,他刚刚杀了花依,喂给了座熊,“萧黔望。”
“我们不熟,不用和我说什么。”萧黔望聚灵气在心口。
他的身躯冒出血雾,吸引了座熊的注意。
座熊鼻子耸动,嗅着血雾,跟着萧黔望走。
血雾中蕴含灵气,对座熊来说像蜂蜜一般诱人。
而这要了萧黔望的命。
君长乐看着地图上的话,抬眼瞄了一眼血雾,“嘁,傻子,我也是。”
溢仙山,护山阵。
地图上的六个字。
溢仙山早被雪崩埋了,他得钻到雪地里找,还得在天桥出现时开启,真真看得起他的本事。
薛绾敢让他来做,自然是有这个把握,能从万法阁奴隶营里爬出来的鬼王,是万个都不一定能出一的。
他也曾拜过正统仙门,只是被万法阁所害,丢到了奴隶营。
万法阁的人以为他年岁小,记不得多少事,但他们忘了,恨能让一个人刻骨入心。
若非他是半个无脉之人,天赋过人,能够自行吸收灵气,怕是早早死在了恶鬼遍地的奴隶营里。
他自小长得比别人快,身高与相貌出挑,被男人们看中。
在折辱之下,他被绞断了头发,打碎了牙齿,身上每一寸肌肤都留有他人的指纹。
“小孩,就待姐姐身边,他们不敢动你。”
比他瘦小,看着风一吹就倒的姑娘,却敢和恶鬼们抗争。
“小孩,你看,我说他们不敢动你吧。我叫小花,我娘说贱民好养活,你叫什么?”小花伸手揉了揉他的脑袋。
“长乐。”他答道。
他贪恋这种温柔的力量,甚至是沦陷其中。
“长乐,长长久久快快乐乐,不错不错,以后我罩着你。”
小花手臂细得一折就断,她总嚷嚷要再瘦一些,不然不够灵活。
在奴隶营里,你要么爬上去当鬼王,要么身手足够灵活,避得开恶鬼,周旋其中。
小花在奴隶营待了有十年,在这种地方女孩总比男孩要困难得多。
她活了下来,还混上了不错的位置。
但是她常说,要是能离开奴隶营一天,死也愿意。
“小孩,你看天上的月亮,在营里看,和营外看是一样的,它不会因为你的苦难而偏爱你,所以你只能自己努力,去争取。它不偏爱,那便让它只能爱我。”
小花只陪了他两年,他日日夜夜怀念的两年。
小花用生命为他铺路,他爬上了鬼王之位,也杀了奴隶营所有的男人。
万法阁惧他,又舍不得鬼王,将他双手双脚锁住,禁锢他的力量。
他装乖,温顺如狗,默默培养着自己的力量。
在小花死的那夜,薛绾入了他的梦,许他未来,小花能在普通人家,过上幸福安定的生活。
他应了,之后他所谋划的,都在为薛绾的计划做铺垫。
唐城挖地道,布阵法,反水宋书。
他做得都很好,万法阁也未曾起疑。
如今完成这最后一件事,就能让小花有个好将来。
座熊跟着血雾出来,唐天星睁眼看见座熊,又要与它拼命。
“别拦着我,我要杀了它!”唐天星挣不开古肃珲的手。
“你杀不了它,阿绾让你活下去,肯定有她的道理,你离开这吧。”
古肃珲按着唐天星的肩膀,掰过他的脑袋,不让他去看座熊大肆吞食那些难民。
“我不明白,薛绾她到底要做什么?死了那么多人,还不够吗?”唐天星抓着古肃珲的衣领,双眼通红。
他以为薛绾只是要杀四圣兽,阻止传途之花,不要引来不世神罚,是要救苍生。
但宋书看到的却是让他去死,而宋书真就送了死。
“天星,你要相信阿绾。”古肃珲皱着眉,阿绾说不需要世人理解她,但他就是忍不住想为阿绾辩解。
“我如何相信?唐城覆灭,皇城崩塌,她还曾屠了刹城,她究竟是要救苍生,还是毁苍生?”
唐天星手指点着古肃珲的肩膀,迫切地想要一个答案。
以他的视角看,没有什么传途之花,只有薛绾想要毁了一切。
“你同他说吧,他这样容易坏事。”古夜能清楚看见那些人眼里的恐惧与害怕。
他们争相逃命,却还是逃不过去。
尖叫混乱,就像他当初在刹城那般,如今的他早已麻木。
古肃珲拉着唐天星先到安全的地方,要是他想不开,再跑座熊跟前胡闹,谁也救不了他。
“你想知道阿绾在做什么,好,我告诉你。”古肃珲长得端正大气,此时严肃起来,唐天星竟有些怕他。
“传途之花缠上阿绾足有七百多年,她不过是被父母抛弃,和哥哥相依为命的可怜孩子,
薛神从未教过阿绾什么,是阿绾聪颖,她靠着自己的本领,闯出了一片天,想出如何对付传途之花,让整个大陆脱离天外之神的控制。
你以为阿绾引天灾,造人祸,亲自去屠城杀人,沾满无数的鲜血,是她自愿的吗?
她不过是必须要瞒过传途之花,她需要传途之花一直在她身上。
一旦传途之花意识到她真正的计划,它很有可能会去选择别人,那样便再也无法阻止不世神罚。
她最后的计划,需要你亲自去问她,我不能告诉你。”
唐天星不明白,什么计划能够对得起那些被杀了的人?
这番大清洗过后,活下来的人能有多少?他们身上背负着沉重的鲜血,又如何问心无愧地活下去。
他看着常和他一起喝酒的花寻被咬碎,喜平酒楼的掌柜推开一个女孩,自己却被吃了。
而那个被推开的女孩也逃不过去。
他看见杜兰特拼死抵抗,护着身后的人们,充满了死志。
曾在夺魁大会见过的的沈聂、许弈还有于泽也难逃一劫。
胧月派的弟子也所剩无几,唐天星想去找唐海镜,却还被古肃珲拉着。
“我不会寻死,我会活下去,亲自去问问薛绾她的计划到底是什么,现在,麻烦你放开我。”
“好,求你别辜负阿绾。”古肃珲松开了唐天星,即将完成他该做的最后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