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英很喜欢晴天,同时也很讨厌太阳。她像很多爱美的女孩子一样害怕晒黑,不过在内心深处,她坚持认为自己与众不同,平凡的外表下隐藏着一颗文艺的心。这是她给自己喜欢晴天想的理由。虽然并没有什么关联。
小英今年十七岁,是个胖胖的姑娘。她有一只猫,偷偷养在寝室,这是她在学校的垃圾场跟几个男同学一起围追堵截半天抓来的。她非常喜欢这只猫,逢人必说:“我们家那只英短……”几乎让人忘了这只猫曾经是只在垃圾场钻来钻去捡学生们丢弃的食物的流浪猫,使听的人一下子对小英肃然起敬,并立刻联想到这只血统高贵的猫懒洋洋伏在桌面上打瞌睡的样子。
小英给自己的猫取名Betty,她觉得这个名字配得上英短尊贵的身份。于是她跟别人提起自己猫的时候变成:“我们家Betty……”
我们说到小英是个胖胖的姑娘,这是有原因的。她一顿饭吃三碗,书包里永远塞满零食。她有时候会觉得恐慌,摸着自己肉肉的肚子问同学:“我是不是很胖?我是不是吃太多了?”同学总是非常友善:“你不胖呀,你哪儿胖了?我一顿饭也吃三碗呢!”这时小英总是长吁一口气,更加心安理得起来。
不过自从小英有了Betty之后,她的体重终于开始下降。因为Betty几乎不挑食,小英吃的它都吃。她没有钱给Betty买猫粮,只能跟它分享自己的零食。小英特意挑了个深夜,室友都睡着了的时候,把遮光帘拉上,用过生日妈妈送的小夜灯打光,打开磨皮瘦脸大眼跟Betty合照一张po到某社交网站上,配文:“Betty真是我的angel,减肥成功嘤嘤嘤~”然后一夜没怎么睡,隔几分钟就拿起手机看有没有人点赞留言。快天亮的时候小英很开心地给一个评论“哇塞猫好可爱,人更可爱”的男生点了关注。
出太阳的时候小英总是非常开心,她会抹上厚厚的防晒霜、穿上白裙子,并且把Betty藏在书包里带出寝室,在太阳底下奔跑一番之后,打开书包把愤怒得直摇尾巴的Betty放出来强行抱在怀里,如果是夏天,玉兰花刚刚开放,跟小英的白裙子很搭。她会选择站在树荫下抬头仰望,感受汗珠滑过脸颊,心里已经脑补出一个十七岁的、抱着猫的白裙少女忧郁地站在树下的情景,简直是太美好了。如果恰好有男生经过,她会非常开心。
小英做这些的时候觉得自己非常青春。
不过她的同学们不这么想。
小英的班里有一群非常fashion的姑娘,跟小英追求文艺不同,她们喜欢一切新潮的东西,三句话里经常夹杂两句脏话,热衷当众讨论“性”,说话非常大声。小英不喜欢她们是背地里,而她们不喜欢小英是挂在脸上的。
那群姑娘有时候在教室化妆,小英忍不住多看了两眼时,她们立马开始哈哈大笑说死肥婆,吵醒很多课间休息的同学。小英在心里告诉自己:“她们又不是说我,我瘦了很多。”
小英觉得她们一点都不漂亮。班里化妆的有两拨人,这群姑娘占大部分,另一些小英跟她们没什么交集,因为那几个姑娘都非常安静,成绩中上,小英没跟她们说过话,但小英觉得她们好看,甚至偷偷研究过她们的口红色号。
不过无论是哪些人,化妆的不化妆的,男孩女孩,都不喜欢小英,对她文艺少女的人设嗤之以鼻。
借了Betty的光,小英在班里的地位上升不少,经常会有女生去她的寝室看Betty。一方面,小英觉得自己融入大家了,这是一件不错的事;另一方面,她有点畏惧现状,她觉得这样的生活与自己文艺孤独少女的设想不符。不过无论小英怎么想,那些姑娘还是会来找Betty,给Betty带吃的,顺便跟小英说几句话。小英的开心战胜了不安,她把这一切都归功于Betty,她非常感动,决定让Betty真正成为自己家的一份子。
小英觉得这个周末回家就可以跟妈妈说。
周五,很久没有查过房的宿管去了小英寝室,她们恰好没有锁门。Betty趴在小英的书桌上午睡,看起来一点也不像流浪猫。宿管阿姨大叫了一声:“啊!有学生在宿舍养猫!”
所有的宿管阿姨一瞬间变得高大起来:“现在的学生,怎么讲都不听,书不知道好好读,还养猫,咬哪个一口怎么办?”她们昂首挺胸地走向了校长室。事情突然变成大事了,变成整个学校的大事。
校长临时召开校会,言辞激烈:“有些同学,置同学安危于不顾、置学校纪律于不顾、置学习于不顾!公然在寝室养宠物,寝室不是你家,更不是你不务正业的地方!你征求过同学的同意和理解了吗?你考虑过学校规章制度和其他同学的正常生活学习了吗?”
小英站在他旁边,书包里装着Betty,两只手绞在一起,一直到校长最后一句“回家反省一周”,她都在安慰自己:“他上次私自缩减了贫困生助学金,他挪用学校公款,他说的都是错的,他是个坏蛋。”
校长问:“小英同学,你不觉得自己应该给大家道个歉吗?”小英涨红了脸,没有伸手接过校长递过来的话筒。她小声说了句对不起,然后抱着书包开始流眼泪。
校长在她旁边开始就“女同学就喜欢用哭解决问题”展开批评,下面她们班那群fashion的女生,可能还有其他班fashion的女生纷纷表示不满:“干!真给女生丢脸。”“Fuck,这个校长脑子里都是屎?她一个人的事,凭什么让大家背锅?”小英觉得漂亮的几个姑娘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已经开始讨论别的事。
校会结束以后,小英去班上搬书打算回家复习。她用班门口的座机给妈妈打了电话,然后坐在门口等。来上课的科任老师没有管她。
小英觉得自己这一刻太孤独了,不是那种美好的孤独,是一个人,因为一件本来大家都不觉得错、但是由于当权者的批判而变成错误的事,被背叛了。
小英的妈妈带走了她和Betty,小英回家挨了骂,小英的家人收养了Betty,但是给它改名“小猪”。
小英再也没有在学校里提起那只猫,她还是那副样子,独来独往,有时候涂上厚厚的防晒霜在大太阳底下跑,一身都是汗,然后站在树底下冲路过的男生微笑。她有时候在QQ空间发自己和小猪的照片,下面总有人回复:“哇,这是谁?!”
“我认识这个人?”
“这只猫好眼熟啊……人就……”
“Shit!大晚上的为什么要给本仙女看这个?口区!”
小英的十七岁就这么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