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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过年(一)

从三姨家回来之后,我和弟弟兴奋了好几天,每天都在跟小伙伴们吹嘘着我们这次神奇的旅行,什么坐火车是多么舒服,什么山上的神庙之类的,令小伙伴们羡慕不已。

不知不觉间,快过年了,家家户户忙着打扫房子,勤快点的人家会把整个房子用白灰刷一次,甚至有的人家还会用报纸将房顶重新裱糊一番。

那时候我们巷子里上班的居多,大家平时上班忙,有的单位到了年底更是忙的厉害,所以但凡有个礼拜六日的,大家都会相互帮忙,收拾干净一家算一家,临近大年,家家户户都是喜气洋洋的。

大人们也有忙着给孩子们做新衣服的,单单薄薄的一件布衫往往会成为在小伙伴面前炫耀资本,我的新衣服是一身淡淡蓝色有着迷彩花纹的服装,据说布料是爸爸单位采购员从北京捎回来的,衣服刚做完的时候我试过一次,感觉穿在身上特别的神奇,但试过一次以后就被妈妈放在柜子里高高的那一层,所以我一直盼着大年赶紧来,我好穿着新衣服好好出去跟小伙伴们炫耀一番。

舅舅他们帮我们把家里里外外打扫完之后就回姥姥家过年了。那段时间弟弟不在,有时候我感觉很轻松,因为我出去玩的时候不用再带着小尾巴了,但是更多的时候我会感到有点孤单,尤其是到了晚上,弟弟不在了,没人陪我玩,还真是有点不习惯。

去劝业商场买菜、糕点厂买点心、在大街上买炮竹、买一小点点糖块、贴对子、沾窗花……时间一天天的过去,巷子里家家户户都忙着操置大年。小孩子们也不例外,每天跟着大人穿梭在街头,都盼望着父母能给自己买点心仪的东西,但是在屋子匮乏的年代,孩子们的愿望往往是难以实现的,但尽管如此,孩子们还是很乐意跟大人们去街头逛逛,即使买不到心仪的东西东西,但上街转转还是好的。

当然孩子们每逢过年最少不了的还是显摆自己家的年货,今天张三带着大家到他家里转转,明天李四又偷偷拿出家里的新鲜物件让大家看看,然后又是其他小伙伴偷出家里糖块……

大家都在期盼着大年夜快快到来,一是能吃到好吃的,二是凌晨的炮仗声。

大年二十八了,这天晚上,家里的气氛突然变的很凝重,妈妈总在唉声叹气,不停的在后面小屋子里翻来翻去,又一会儿跑到南房,似乎在找什么。爸爸坐在沙发上,大口大口的抽着烟,一句话不说,他一会看看我,一会又看看妈妈。

“哎,我说你别找了!”爸爸抬头看着妈妈。

“别找?我也不想找啊,这大过年的,你让咱吃啥?”妈妈没好气的抱怨。

我不明白爸爸妈妈在说什么,问道:“妈妈,什么吃啥呀?咱们不是买了菜了吗?”

妈妈走过来,抱起了我:“傻儿子,咱菜是买了,可是过年得吃饺子啊!”说完话妈妈又抱怨的看了一眼爸爸:“咱们在三姨家的时候,老家来亲戚,你爸爸把咱攒下的白面给亲戚们蒸了馒头,这不,咱没白面包饺子了。”

“啊?那怎么办啊?人家家家户户吃饺子,咱们……”听妈妈这么一说,失落感顿时充满内心。

妈妈怜悯的紧紧将我抱着。

爸爸猛地抽了口烟:“老家来了亲戚,总不能让让人家吃不好吧。”

妈妈看了看爸爸,摸了摸我的头:“嗯,都是穷人家的,来了给人家吃点好的很正常,我也没有怪你呀,但你好歹留点白面啊,你不知道咱家这个月的供应就这么一点了?”

“我也想着留点啊,可是咱亲戚们。”爸爸说着又抽了一口烟,“要不我明天找人借点吧,怎么说也得包顿饺子呀,大人都好说,儿子早就盼着过年吃饺子呢。”

“借?”妈妈苦笑了一下:“跟谁借?大家都是这样,供应粮每个月就这么点白面,大家都一样啊。”

“也是,唉,明天我去单位问问吧,看看谁家有富余的。”爸爸掐灭烟站了起来。

“爸爸妈妈,咱不吃饺子了,有那么多菜,还有可乐,我们家的大年夜不错呀!”听爸爸妈妈说到家里没有白面,我连忙安慰他们。

妈妈抱起了我:“先睡觉吧,没有过去不的大年!明天我也问问,看看谁家有富余。”

那夜很漫长,爸爸妈妈偶尔会叹气,我虽然嘴上说不吃饺子了,但是心里却倍感委屈,吃不上饺子,怎么跟小伙伴们说,怎么显摆?

……

大年二十九,妈妈在邻居家转了一大圈,两手空空;中午,爸爸回来了,垂头丧气的回来的,依旧两手空空,唉,看来今年的大年真的跟饺子无缘了,看着爸爸和妈妈,我虽然嘴上不说,但是心里已经开始记恨我那些农村亲戚了,他们倒好,来我家大吃一顿,害的我家过年都吃不上饺子。

看到爸爸进来,妈妈说到:“整整跑了一上午,大家都这样,你那边什么情况?”

爸爸摇摇头:“谁家不一样呢?我们单位有的同志还不如咱家呢。”

妈妈听爸爸这么一说,满眼歉意的看着我:“儿子,看来今年真的吃不上饺子了。”

我咽了下口水:“没事,咱还有好吃的菜呢!”

“妈妈想想办法,给你做特制饺子,好吧?”妈妈似乎有了办法,安慰着我。

我们草草的吃了一口中午饭后,爸爸妈妈又开始收拾家了,即使吃不上饺子,也得干干净净的过大年,妈妈从闲房里拿出很早以前就买的那么一点肉,放在炉子边上消冻,爸爸在边上打着下手,我没事可干,做饭的事情我帮不上忙,但是毕竟自己也不是小孩了,于是跑到院子里煤堆边上,拿起锤子在大块的煤上敲了起来,也算是帮爸爸妈妈干点活吧。

我虽然手上敲着大块大块的煤,但心里依旧惦记着饺子的事情,回头想想还真是,这一年来真的没吃过几次白面,反而倒是玉米面吃了不少,这一年来家里总是隔三差五的玉米面糊糊、玉米面窝窝的吃,还有暑假回姥姥家的时候,姥姥家橱柜了放的也是一摞摞的玉米面窝头,还有吃饭的时候,二姨家小妹妹哭着喊着说:“不吃黄的,不吃黄的……”虽然我不明白妹妹为什么要哭,更不明白今年为什么总是吃玉米面,但是从大人们的聊天中隐约听说好像在闹什么自然灾害。

“咚咚咚~”正在我奋力的将吃不上饺子的委屈往煤块上撒气的时候,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会是谁呢?我应声跑到门口,“谁呀?”

“伟子,你爸爸在不?”门外传来喊声。我能听出来,是爸爸单位霍叔叔。

我开了院门,只见霍叔叔满头汗的双脚叉在自行车上,见到我开门忙喊道:“伟子,快,快叫你爸爸!”

“哦,叔叔,您进家吧!”

“顾不上了,快叫你爸爸穿上衣服出来!”叔叔边说着边连车都顾不上下,提溜起自行车转了个方向,能看出来霍叔叔一定有急事。

我连忙跑进屋子,“爸爸,霍叔叔来了,让您穿上衣服赶紧出去!”

“哦?什么事这么着急,大过年的。”爸爸边说着边套了一件衣服往外走。

出于好奇,我也跟着爸爸走了出去。

“怎么了小霍?”爸爸已经走到了门口。

“老张,快,跟我走。”说着霍叔叔从手套里掏出一张粉色纸在爸爸面前晃了晃。

爸爸看到那张粉纸,二话说跑到走廊里推起自行车着急忙慌的往外走去,这时霍叔叔已经蹬着自行车走在了前面,爸爸着急的追他,一下子没蹬好自行车,狠狠的摔了一跤,我正要跑上前帮爸爸扶车的时候,爸爸已经自己起来,蹬上车子,向箭一样冲了出去,这时我才发现爸爸连手套都没戴:“爸爸,手套!”我刚刚喊出声来,爸爸已经冲出了巷子。

这时妈妈从屋子里出来,见我在门口站着,问道:“你爸爸呢?”

“霍叔叔找他,骑车车子着急的走了,连手套都没戴”我如实的回答。

“大过年的,也不知道瞎跑什么。”妈妈从窗台上拿了一根葱转身向屋里走去。

看着妈妈进屋了,我也没搭理她,自顾自的继续在院子里敲着煤,闲着也是闲着,反正饺子吃不上了,干点活发泄一下也好。

不知道过了多久,反正我身边的碎煤已经堆了一大堆,估计都这几天烧得了,这时,外面传来叮叮当当的声音,估计是爸爸回来了。

我抬头一看,只见爸爸冻得发紫双手抱着一个小小的白布袋,满脸欢喜的兴致勃勃的向家里走来,看到了我,双眼放着光:“儿子,你看这是什么?”

“什么啊?”爸爸的提问丝毫提不起我的任何兴趣。

“梅子!快出来,看看这是什么?”爸爸见我没理他,扯开嗓子冲着屋里喊道。

“什么呀?”妈妈听到爸爸的喊声,从家里走了出来。

爸爸捧着宝贝似的布袋,神神秘秘的走到妈妈跟前:“你看!”

妈妈看了看爸爸手中的袋子,惊讶道:“白面?哪里来的?还这么多?”

爸爸憨厚的笑了笑,“小霍跟他爸爸要的!他家也断了白面了,我们一共要了十斤,每人五斤呢!这下咱们可以好好的吃饺子了!”

妈妈看了看爸爸冻得通红的手,心疼的说:“那出去也不能不带手套啊。”

“嗨,小霍跟他爸爸要的是供应票,再晚一会粮店就关门了,所以我们得赶紧去呀,哪还顾得手套不手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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