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米娅依然在沉睡,嘴角挂着一丝甜蜜的笑容,大概梦里有很美好的事。塞缪尔暂且放下担忧,从地板上爬起来准备去用早餐。
甲板上,当塞缪尔落座,艾芙丽达就端着盘子坐了过来。
塞缪尔讶然,这位公主殿下还真百无禁忌,不屑于顾及他人想法。塞缪尔原本还想瞒着迪威,做一个无辜的不知情者呢。
坐在远处的迪威目睹这两人坐在一起,立刻就怀疑塞缪尔早就和艾芙丽达串通一气。哪里是怀疑,一想到昨天塞缪尔的急切,迪威几乎确定塞缪尔就是空手套白狼,白白从他这里拿走一件巫术道具。
确实是技不如人。迪威暗自叹了口气,主动消解了心中的不忿与暴戾。他知道,这些负面情绪帮不了他。成大事者,一定能屈能伸。一时的挫折算不上什么。艾芙丽达和塞缪尔有他们的长处,而他迪威也有自己的优势。到了白塔巫师学院,不妨再分高下。
感受到迪威的视线,塞缪尔看了过去。
对上塞缪尔的视线,迪威拿过手旁的酒杯,晃了晃里面的果酒,举起酒杯隔空向塞缪尔致意。
注视着迪威得体的微笑与举措,塞缪尔亦微笑点头。
“怎么?某些人故作风度,假装自己毫不介意?”艾芙丽达没有回头,撇嘴问道。自从摆脱了那只古怪的冰元素精灵,艾芙丽达的面部表情逐渐生动起来。
“不,我觉得他是真的放下了,不可小觑啊。”塞缪尔感叹道。
艾芙丽达挑眉,不再说话。两人就在沉默中共享了一顿礼貌而不失尴尬的早餐。
“我先走了。”用优雅的动作飞快吃完早餐的艾芙丽达不耐塞缪尔的悠闲,率先离席。
塞缪尔松了口气,走了好,走了他才方便往袖子里塞面包。
塞缪尔不知道,此时的米娅面色逐渐变得苍白,神情渐渐扭曲,汗水一阵一阵冒出几乎浸湿衣衫。她正拼命地从梦境中挣脱出来。
起初只是安稳的沉睡,无梦而香甜。后来渐渐梦到一些零散的片段。很奇怪,米娅清楚地意识到自己身处梦境。但她不想摆脱那些画面,因为那是她的无比珍视的回忆。
蹒跚学步时她总是跌倒,与她同岁的塞缪尔却已经可以小步快跑。后来他大概是看不下去,亲自牵着小米娅练习走路。
牙牙学语时她也进步缓慢,当她还只能用一些似是而非的词语表达自己的愿望时,塞缪尔已经能清晰地说出完整的句子。于是庄园里的下人总是能看到小少爷耐心教导小米娅的美好画面。
“这是苹果。”还是白白嫩嫩一团子的塞缪尔皱着眉,严肃认真地教着。
“果果…红果果…”小米娅也是粉粉嫩嫩一团子,心思完全不在学习一个名词上。
“肉肉,肉。”突然,小米娅一咧嘴,伸手抓上塞缪尔脸上的婴儿肥。
“有…有…”小米娅收回肉呼呼的小爪子,抓向自己的小脸蛋儿。
塞缪尔顿时脸黑。婴儿肥什么的,最讨厌了。走到哪里都会被捏一把,现在居然还因为这个被眼前又笨又烦人的家伙归为同类。
可以说,七岁以前,小米娅都是被当成妹妹和塞缪尔一起养大的。
七岁后,男爵夫人就将米娅唤到身边,派自己的得力女仆教她如何照顾小少爷的生活起居。并且身为贴身女仆,也该和主人保持距离。
见不到塞缪尔,小米娅是百般不愿意的,学什么也打不起精神。她其实也很聪明,只是跟塞缪尔那般绝伦的天资一比就黯然失色了。教习女仆看了出来,便哄骗她:“若是学得好,我便快些教。把我的本领都学会了,你就可以天天和小少爷在一起了。”米娅一听,来了精神,学一样像一样。
当然,没等小米娅全部学会,塞缪尔就偷偷跑来看她。毕竟庄园里也没谁敢拦他。
再过两年,她一边在一旁看他在老骑士的魔鬼训练下学习格斗技巧,一边练习他教她习的字。塞缪尔一挨打,米娅的心里就闷闷的,手上也使劲儿攥紧羽毛笔。好好的羽毛笔在米娅的摧残下逐渐变得光秃秃的。
塞缪尔还喜欢看书,家里的藏书室就只有他一人常常光顾。卧室旁的书房也摆满了书。白天练习地再疼再累、晚上都还要点上蜡烛读上很长时间。米娅不喜欢看书,但她喜欢看塞缪尔读书的样子。很专注、很温柔。
逐渐长大的塞缪尔不再像小时候那样喜欢端着小大人的架子,慢慢变得温柔绅士、优雅体贴。米娅既欢喜又担忧。小少爷那么光芒万丈的人儿,全庄园的人都喜欢,她若不努力些,又如何配站在他身旁。
就这样,米娅在梦里重温了许多温暖的往事。只是,梦中的场景终于走到尽头,塞缪尔在船上抚摸她的发顶、沙克尔扑到她怀里……之后,是长久的黑暗,不是梦境消失了,因为那黑暗中仍有暗流涌动,令人不安的涌动。
突然,黑暗中出现了无数的小光点……那无数光点是火焰的怪物!它们所到之处,黑暗亦熊熊燃烧。可是,那火焰不带丝毫暖意,越明亮,越冰冷。
终于,像是将那死寂的黑暗烧穿了似得,梦境中终于出现了不一样的色彩,一个从未见过的场景。
这里看起来就像是扭曲畸形与污秽不洁之物的诞生之处。黑红色的团块不断地颤动、膨胀,匍匐蠕动的畸形生物被裂殖出来,然后四散逃离,爬满整个岩洞。
米娅战栗着,恐惧几乎将她的灵魂冻结。她觉得眼前场景不至于于令她如此害怕。但就是那淡淡的萦绕在梦中的恶意,犹如附骨之蛆,令她尖叫。她想清醒过来。
但她做不到。场景继续延伸。四周是鲜血似岩浆翻滚。
有什么在等着她。一个预兆,一个未来。
越是靠近,越是心如擂鼓。
终于,场景变得开阔,是一片宽阔无垠的荒凉之地。
遥遥看去,有一个球状物,小山那么大,矗立在天边。
米娅的恐惧在这一刻达到顶峰,又飞快下落,到达了一个心如止水的水平。那是什么感觉?是坦然面对,又或是拥抱一个注定。
那是一只巨大的眼睛,不是其他生物的眼睛。这个眼球状生命,本来就是一个个体。
它没有表皮,鲜血淋漓的躯体像是呼吸般有规律地起伏着。充满力量感的血红肌肉包裹着洁白的眼白。这般纯净的颜色在这样一个地方出现,也充溢着邪恶感。黑色的眼仁很深邃,像是通往另一个世界。
米娅朝圣一般向眼球走去,脸上带着她自己都不曾发现的虔诚。
走了很久很久,又或是一瞬间。米娅感觉到那个眼球看向了自己。
宏大与渺小对视一眼。
米娅看见了那只眼睛里的自己。那绝不是什么美好的画面。姣好的面容扭曲狰狞、圆瞪的双眼里凝聚了深沉的绝望。鲜血染浸了白色的裙子,诉说着避无可避、逃无可逃。
画面转瞬即逝。恐慌却又一次将米娅淹没。不详的征兆就在四周的空气里浮浮沉沉。
突然,梦境变得虚幻,在下一个瞬间像镜子一样破碎。
“米娅,米娅?你还好吗?”塞缪尔坐在米娅床边,一脸担忧地看着仿佛刚从水中爬出来的米娅。
米娅茫然的睁着双眼,梦境中的一切那么清晰,虽然醒来,却感觉那噩梦将常随身边。
塞缪尔皱眉,米娅的症状似乎与艾芙丽达所述的“极乐”的作用有所出入。
缓了好一会,米娅的眼睛渐渐找回焦距,看向塞缪尔难掩担心的面庞,米娅努力扯起一个微笑:“我没事,只是做了个噩梦。”
塞缪尔讶然,只会让人沉浸在美梦中的极乐为何会让米娅做噩梦。只能待下次见到艾芙丽达时再询问一番了。
“洗个澡,放松下来,闭目养养神,不要着急练习符文构想。调整好状态,嗯?”塞缪尔摸摸米娅的发顶,耐心温柔地叮嘱。
“好。”只要听着塞缪尔的声音,米娅就感觉温暖。
送米娅回到自己的房间后,塞缪尔回到自己的床边,弯腰从床底拉出箱子。
沙克尔除了吃饭,总是将自己关在箱子里。塞缪尔大概明白它是在进行生来就会的修行。
现在的沙克尔已经不再是一只光秃秃的雏鸟,柔软的羽毛遍布全身,只是还不够支撑飞行的负担。
但是,看着样子,就像一只普普通通的灰白色海鸥,没有一点高等生命的样子。
原本塞缪尔猜测这就是雷欧幼年正常的样子,直到奥利凡一次下楼用餐时,提着一个半人高的笼子,里面关着两只小雷欧。那两只幼鸟,长得神速,比沙克尔整整大了好几倍,羽毛也是同甲板上空吊着的雷欧一样,深蓝色的、泛着幽光。
塞缪尔不禁怀疑,沙克尔真的是雷欧吗?
但联想到庄园里黑色的纯种蒙泰猎犬之间配种也能生出白色猎犬或是斑点犬,塞缪尔就稍稍打消些疑惑。不过白色蒙泰猎犬和斑点犬虽稀有、具有观赏价值,却在耐力、爆发力、咬合力上都不如黑色蒙泰猎犬。所以,大概沙克尔也是某种突变品种。
只是下船时沙克尔若长得像他的兄弟们一般大,塞缪尔必然无法暗渡陈仓。
罢了,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走一步看一步吧。
即便下船时奥利凡那关能过,以后还能总是将沙克尔关在房间吗?也许到了巫师大陆,也该适时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