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允安刚起,宝珠就慌里慌张的进来了,然后,压低了声音说道:“允安,不好了,彩云被拖到客室去了。”
“客室?”
“是”
“因为什么?”
“这……”宝珠因为着急本就有些发慌,这儿允安再一追问,更觉得慌了,语言都不知道怎么组织了,于是,张着嘴用手比划着,允安一见这情形是顾不得宝珠了,忙跑向客室。
进了客室允安突然感觉里面的情形和前些日子一样,金太太端坐在正中,茶几边跪着彩云,这边上站着楚涵芝和楚妈。
“呦,姐姐来了。”一直等着允安出场看好戏的楚涵芝,在见到允安来了后,心情瞬间就开朗了。
允安只是冲楚涵芝礼貌的点了点头,便来到金太太近前,小声询问着,“母亲,彩云这是又犯了什么错了吗?惹您大清早的就不开心。”
金太太倒是还未开口,楚涵芝已唯恐天下不乱的开了腔,“姐姐,你这儿不应该问母亲啊!你得问问你自己啊!”
“问我?”允安被楚涵芝的话给弄糊涂了,转身满脸疑惑的看着她。
“这儿姐姐怎么还蒙了呢?这儿应该是早就做好心理准备啊!”
“这……”
“哈哈,姐姐,你的丫头有喜了。”
“什么?”这个消息犹如晴天霹雳,打得允安没有半分力气,她只能转身无力的看着彩云,看着她可怜的跪在地上,她一步步的靠近她,蹲下,见到了一张委屈的脸。
“姐姐,这是为你挡祸留下的痛啊!这儿可怜的丫头啊!以后该如何是好啊!”
“好了,别说了,允安,依照金家的规矩,这不检点的下人最轻也是要逐出门的……”
“母亲啊!不可啊!不可。”
“允安,听我说完,彩云这样的事情,本是应先乱棒打掉腹中的孩子,再逐出门的,这念在她是你的陪嫁丫头上,就不让她遭乱棒的罪了,但逐出门是必须的。”
“母亲,不可啊!彩云是个孤儿,自小在庆府长大,这儿要是被逐出门,是没有地方去的,所以,我求母亲不要赶她走……”
“笑话,这金府再厚德无量,也不能养着一个下人生出来的野种啊!”楚涵芝说完还吧嗒了两下嘴。
金太太抬眼看了看楚涵芝,心里别提多郁闷了,自打她进门,金家就鸡犬不宁,乌烟瘴气,好似每件都与她无关,可是,又每件都与她息息相关,说她是“搅屎棍”,一点儿也没错。但今早她不便发火,即使事情再气人,也要忍着,因为,不可别人怂恿着而就火冒三丈的进设的圈套,于是,金太太将气往下用力的压了压,然后,和颜悦色的开口,“允安,还是送她出门吧!这儿金府不能容下这样的人。”
“母亲”
“允安,这儿不要怪我,家中的规矩,不可不从啊!”
“母亲”,允安还想再说些央求的话,可被彩云一把拦下,她擦了擦眼泪后,小声说道“”“太太,我这儿今日便走,只是凡事都是我一人所为,不关我家小姐的事儿,所以,恳请太太不要怪罪于她,还有这儿来金府的数日,谢谢太太的照顾,彩云在此拜谢了。”说完,彩云给金太太重重的扣了三个响头。
金太太点了点头,起身上了楼,楚涵芝眯着眼睛看了看彩云,又看了看庆允安,然后,吊着嗓子说道:“姐姐,这儿替罪的羊倒是对你服帖,这还真是令人羡慕,只是你这儿若是赶人家走,是不是显得太无情无义了?但这儿要是逆着母亲做事,是不是会让人说成是恃宠而骄啊!”
允安此时可没有心情去理楚涵芝,她要急着为彩云讨公道。
庆府虽已不是原来的庆府,可是,庆允安还是要回的,门厅里外的仆人已换了一半,有些还是眼生得很,允安感到有几分可疑,可是,现在又无心理这事儿,所以,拉着彩云大步往里走。
“唉,你谁啊!光天化日之下私进他府?”只见一个面如筛盘的仆人走到了允安身边,此人上下打量了允安一番,然后,呲着牙说道:“瞧你这身打扮,是哪个府上的妾室吧!这儿在自家府上有老爷护着疼着,没规没矩的也是能理解,这儿到了别府也这样就不妥了吧!”
“你是何人,竟敢在庆府吆五喝六?”
“我是何人不重要,关键是你是何人啊!”
允安刚想说什么,只见管家从厢房走了出来,今日的管家与往日不同,往日都是长袍加破旧的鞋子,今日是崭新的马褂加铮亮的皮鞋,摇身一变差点儿让允安认不出来。
管家走到近前,吊着嗓子说道:“马六,放肆,知道她是谁吗?就这般的顶撞人家。”
筛盘脸下人毕恭毕敬的对管家说道:“管事的,我是不知道她是谁,可是,私进别人家就是不对,这儿妾室在自家混横也就算了,在庆府绝对不可以。”
“放肆,马六,你这是榆木脑袋吗?怎么进了城看哪个都像妾室,人家可是堂堂的金家四少奶奶,还有这是咱们庆府的大小姐,庆允安。”
筛盘一听这话,赶忙给允安鞠躬,并连连说道:“大小姐,对不起啊!我这真是有眼不识泰山,您大人有大量,不要怪罪小的。”
允安本想说什么,可是,被管家抢了先,“大小姐,不要怪马六,要怪就怪我,马六是个乡下人,刚招进府时什么也不懂,我这儿就告诉他,看到穿着华丽,可是,又好似不挂富贵相的,一般都是哪个府上的妾室,这儿个榆木脑袋就记住这个,没记住别的,我一会儿就好好教育,这儿家狗不认主人可不行。”
“管家,说得严重了,只是一场误会,就别下去之后动枪动棒的了,只是管家以后招人进府也好,教育下人也好,得知道分寸,太太和姨太太都分不清楚可不行啊!”允安说完拉着彩云向堂屋走去,留下管家和马六在那儿翻白眼。
“呦,允安回来了。”二夫人见允安这儿大清早的登门,倒是觉得很好奇,但看到她身后的彩云哭哭啼啼,也就料出了几分。
“我父亲呢?”
“成了四少奶奶就是不一样啊!对我连个称呼都没有。”二夫人说着端起茶碗,喝了口茶,然后,笑着对允安说道:“坐下喝盏茶吧!这是今年的新茶,虽比不上金府的,但味道也是蛮不错的。”
“我再问一遍,我父亲呢?”
“老爷,这儿还睡着呢!”
“还睡着!这儿都几时了,平常这个时候,父亲早起来晨读了。”
“哈”,二夫人轻笑了一下,然后,语带讥讽的说道:“我说四少奶奶,你都是个出嫁的人了,还不知您的父亲多大年纪了吗?晨读,他这个岁数哪儿还有精神起来晨读啊!说句难听的,都是黄土埋半腰的人了。”
“你……”
“四少奶奶,这儿有事就说事儿,无事儿就回吧!这你我二人好像并没有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情分,我这儿也起得早,也该回去睡个回笼觉了,哎,这人老了,就是不顶用。”二夫人说着就要起身,允安忙说了一句,“我要见阿四。”
“呦,这又不忙着见父亲啦?急急忙忙的找一个下人做什么?”
“彩云怀孕了。”
“彩云怀孕了?我没听错吧!”二夫人的反应明显是有意夸大的,允安气得直攥拳,身后的彩云更是哭得更伤心了,可是,此时的允安得压住火气,否则,今天这场仗肯定很难打,于是,她压了压怒火,略微平静的说道:“此事虽说来话长,可是,这其中的猫腻就不用我再揭穿了吧!如今金府是不能让彩云再住下去了,可是,庆府不同……”
“金府那大门大户的都容不下彩云和肚子里的孩子,这庆府小门小户的,四少奶奶,我们如何承受的住?”
“彩云虽是我的陪嫁丫头,但自小与我以前长大,也算是庆府的一员,这现在又是这个身子,所以,必须在庆府住下……”
“四少奶奶,别仗势欺人,难不成让我们这个书香门第养个贱货和野种吗?”
“你……”
“我什么我?”二夫人说着扔下手中的茶碗,站起身来夹着腰说道:“庆允安,你这成了四少奶奶,口气是越来越大了,我这儿让你一分,你就收一分啊!但别不识趣,老娘还没到可以任由你摆布的地步,这人你如何带来的,就给我如何带走,让老娘收下她,门都没有。”
“二夫人的口气也着实不小啊!”
当这个声音响起的时候,屋里的人都怔住了,来人倒是不慌不忙的走到允安身边,慢条斯理的说道:“这以前看在您是庆府的当家主母的份上,对您还算尊敬,这儿眼下一看,还是叫您二夫人更为合适,这我的女人把她的丫头送回府中,这儿当家主母就这么抵触吗?是怕吃,还是怕穿?”
二夫人见金离远来了,忙换上一副谄媚的嘴脸,笑着说道:“这姑爷是什么时候来的?这儿下人也不通报一下,这儿……”
“我要是命人通报了,怎么会看到你如此的训斥我的女人。”
“这儿姑爷误会了,我这只是和允安说说,这庆府与金府不同,门户太小又入不抵出,这自家的都照看不好,如何将这对母子伺候好……”
金离远听到这儿倒是未言语,只是从裤兜里拿出一叠钞票摔在了桌子上,“这儿一个五口之家,一个月的开销也就一百银元吧!这里是一千块,足可以让彩云在庆府舒舒服服的过一年了。”
“这……”,二夫人看着桌子上是那一叠钞票,脸上的喜色中掺杂着一丝欲望被满足的得意气息,可是,为了掩盖这种气息,她忙吧嗒着嘴,脑子快速的想着接下来的词儿。
“我说的是舒舒服服的让她在这里待上一年,不是累死累活的,懂吗?”金离远说着看了看允安,转而又开了口,“我的女人也应该是想给彩云举办一个婚礼,这儿日后孩子出事了,不可名不正言不顺。”
二夫人本做好了抬手拿钱的准备,可是,听到金离远说的举办婚礼,又弱弱的收回欲抬的手,弱弱的说道:“这儿还要婚礼啊!”
“别听到这儿就吓得够呛,只是拜个天地,敬个茶,有个正式的场面就可以。”
“这要求不过分。”二夫人一听是如此简单的事,也就忙不迭的应承了,这眼睛倒是一直在钞票上打转,金离远是明白她的心思的,于是,又慢条斯理的说道:“不用担心那么多,以后每年都会有人送来,只是有一个要求,彩云不可受累受苦。”
“一定,一定”
允安见二夫人应承了,忙拉起彩云的手,“走,去我的房里,娘亲在为我做嫁衣的时候,也为你和宝珠各做了一件,今日你定是最美的新娘。”
二夫人听到允安的话,惊呼“今日”,见自己反应太过明显,又和颜悦色的补充道:“这今日是不是太仓促了,这儿还什么都没准备呢!”
“我女人说今日,那就今日吧!彩云自幼在庆家长大,这庆家长辈也可以说是她的长辈,你和父亲做高堂再合适不过了,再请个族里的长辈来做见证人吧!这儿已有喜服了,我再命人弄点儿酒菜,吃食,时间刚好够用。”
庆二夫人听到这儿,也不便再多嘴,只得点头同意。
彩云从没有想过自己也有穿上长辈做的喜服拜天地的一天,于是,在看到镜中那个一身红衣的自己时,掩面哭了,允安见状忙将她拥入怀中,“我的好彩云,怎么哭了呢?这儿新娘子哪有不上花轿就哭得啊!不哭,不哭了,满脸是泪就不好看了。”
“小姐,谢谢你,谢谢你。”
“傻彩云,应该是我谢谢你才对,谢谢你陪着我长大,谢谢你陪着我受苦,谢谢你陪着我出嫁,谢谢你陪着我哭,陪着我笑,也谢谢你为了我……”
“小姐,不要说这些,一切都是我心甘情愿的,不要觉得对我有亏欠。小姐,我是个孤儿,若不是三夫人,把我从荒山的破庙里带回了府,我恐怕早就冻死在那里了,若不是你和三夫人待我如家人一般,我恐怕至今都不知道家这个字是什么意思,小姐,是我应该谢谢你才对。”
“我的傻彩云”,允安说着也哭了起来。
一路走来,苦痛会让人深刻的知道,这个世界是多么的冷漠与困苦,而流下来的泪水偏偏是炽热而滚烫的,不是它们不知苦涩,而是它们是从温暖的心房流淌出的,以它卑微的温度抵挡世间的寒凉。
在看着彩云和阿四被双双送入房后,允安长出了一口气,一切的痛苦因阴谋算计而起,却又因为金离远的帮助而圆满结束,今日如若没有他,这场仗肯定很难打,他让她有了依靠和力量,因此,她冲着她会心的笑了笑,可是,胸口的痛再次袭来,但疼得天旋地转了几下后,痛感便散去了,只是耳边不断的有个声音响起,你的心呢?你的心去了哪里?
金离远见允安的脸色有些惨白,忙扶住了她,关切的问道:“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为什么脸色这么差?”
“没什么”
“叫个郎中吧?”
“不用,回府吧!要不家里长辈会担心的。”
金太太今日一直闷闷不乐,金妈见了也没多言语,因为她心里清楚,太太这是因为彩云怀孕,而自家儿媳却没有半点儿动静而生气,可此时说再多,劝再多,也不起半分作用,倒不如让她自己清醒,气消了,云也就散了。
晚饭过后,二姨太本想组局打牌,可见金太太没有半点儿兴致,也就都悄不声的回了房,金太太则闲着无事来到了花房,这刚坐稳就看着离远和允安进了门,看着他们登对的背影,她也很是欣慰,还劝自己,不急,不急,只要他们感情好,开枝散叶是迟早的事儿,哎,这么一想,还真就乌云散去了。
“母亲,您也在花房啊!”
听到这个声音,金太太这儿刚散的乌云又回来了,可既是当家主母,这该用的风度还是要有的,于是,收拾了不悦,挂上了笑容,“是,闲着无事,便来这里坐坐,你还没睡呢?”
“是,在屋中烦闷得很,便出来走走。”楚涵芝说着将手中的一个食盒放到茶几上,还乖巧的坐到金太太身边,笑着说道:“母亲,您尝尝这个,楚妈刚做好的酥饼。”
“好”,金太太虽笑着说好,却没有半点儿要打开食盒的意思,这要是放在以前,楚涵芝早就生气了,可是今天不同,她可不是简单的来送什么酥饼的,于是,缓了几秒后,又轻轻开口,“母亲,这儿人和人就是不一样,这丫头一次就怀上了,这我和姐姐……”楚涵芝说到这儿,停了下来,故意看了看自己的婆婆,见她也侧耳听着,便再开了口,“哎,您说我也就算了,离远本就没有把我放在心上,可是,姐姐就不同了,这儿日夜,哎,也没个动静。”
“别说了,我现在没心情听这个。”
“是,可是,母亲,有些事不说也不行啊!”楚涵芝说完,将一张照片递到了金太太手中,金太太定睛一看,脸色立马就变了,这楚涵芝见状又补了一刀,“母亲,这姐姐看着文文静静,端庄优雅的,没想到心还是蛮野的,这离远自是不会去沾染这种地方的,这谁的主意,我不说,您也应该晓得的……”
“在哪里弄来了这张照片?”
“一个摄影师给我的。”
“摄影师?”
“是”
“何时认识这么个摄影师?”
“是一家新开的照相馆的老板,一次偶然的机会,我看到了这张挂在他暗室墙上的照片,这幸亏是让我看到了,这要是换作别人,这不泄露出去才怪呢!到时候金家的脸可往哪儿放啊!”
“你没有和别人说?”
“母亲,我哪儿敢啊!我虽是个不被人待见的侧室,可也是金家的人啊!这儿有损金家名誉的事儿,我可不会做。”
金太太听完楚涵芝的话,心中思腹了一下,料定她还没有做出此等出格事儿的胆子,于是,放心的点了点头。
楚涵芝见婆婆这是相信自己的话了,又大胆的开了口,“母亲,这贵户出身的何处不能去,何事不能做,这自小就会被告知的事儿,姐姐怎么就这么不小心呢!不会是面上清高,骨子里满是媚相吧!这样一想,也难怪底下的丫头不规矩,还有这拉着离远在此等地方胡闹,这好生养才怪。”
“别说了,你先回房吧!”
“母亲”
“记住,不可向外张扬。”
“是”,楚涵芝见自己的目的已达到,压制着心中的喜悦出了花房,这抬眼看了看庆允安已暗黑的窗子,心中感叹,庆允安啊!我看你还能得意几日。
待金离远和允安到了允安的门口时,金离远犹豫要不要进去,因为,这些日子他做的事情他虽没有说,可一定有有心人把种种的种种告诉她了,这段日子她一定很生气吧!
允安看了看金离远,知道他在思腹什么,这时候她若不让他进门,倒是显得自己没有当家主母的风度,所以,她开了门,并没有要关上的意思,金离远见状慢慢的走了进去,反手关了门,便一把将允安拥进怀里。
“离远,还没有开灯呢?”
“为什么要开灯?”
“这儿黑黑的……”
“允安,我好想你,真的好想你,我知道这段时间我做的一些事情让你很不开心,可是,我不是故意的,并且,我是有苦衷的,你一定要相信我。”
“离远,我相信你,并且,你也是他的男人,为他做什么也是应该的。”
“可是,很多事情我没有为你做过。”
“没关系”
金离远知道允安是想安慰他,让他不要对她有负罪感,可她越这样说,自己越内疚,越觉得对不起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