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晴空万里,喜鹊在枝头上成双成对的叫着,惹得地下的小狗直着急,看着它们在枝头上跳来飞去,只能发出阵阵嫉妒的“汪汪”声。庆府是个书香门第,加之和左邻右里相处都不错,这儿家中女儿出阁,捧场的人是不少的,当然不熟的也来凑热闹,巴结的目的也是着实明显啊!
允安早早就被人搀回屋里,洗漱,吹发,换衣,上妆,她像一个提线木偶一样,让干什么就干什么,面无表情,异常平静,唯独目光死死的盯着脱下的孝衣不放,张妈见状将孝衣拿走,允安忙起身狠狠的抢回来,倔强的放在眼前,张妈不耐烦的瞧了瞧她,眨巴着小眼睛不知想些什么,可能本来的打算是强烈制止,但出于大婚之日,放下了这个念头,只是将气发在丫头们身上,嘴里脏话连篇的。
允安穿戴妥帖后才早上七时,此时的院子里就乱得不行了,下人们以为是新姑爷来了,谁知是道喜的人蜂拥而至,挤得庆府是水泄不通,张妈见状忙出去招呼,人手不够了,又把几个刚刚服侍允安的丫头们叫走了,屋里突然安静了,主仆三人因这倒都是欢喜的。
“刚才还说我们这,我们那,你走了,可乐坏我们了。”宝珠小声嘀咕,凑到允安面前细细的看着她,弄得允安都不好意思了,忙捂着脸。
“是啊!早走多好啊!她带进来的丫头各个笨手笨脚的,把漂亮的允安小姐都弄丑了。”
“是啊!有好多地方弄得都不好,巧手彩云,这下要看你的了。”
允安知道他俩这一唱一和的是在逗自己开心,因此,勉强挤着笑,可她自己也清楚,此时她的笑比哭难看多了。
外面的人好像越来越多了,都要把小小的庆府挤炸了,果然,城中首富金府的面子够大啊!七大姑,八大姨,这有亲的来,无亲的也突然弄出点儿亲戚来了。
时间一点点儿过着,新郎的花轿却迟迟未来,外面便有了些许的议论。
“新郎官不会不来了吧?”
“不会吧!”
“那哪有准啊!这丧事在先,喜事在后的,谁听了都晦气。”
“是啊!是啊!这三夫人也太会死了,这眼看自己的闺女要嫁入金府这大户人家了,这还死了,真是没福啊!”
“是呢!这允安小姐也够命苦的了,娘没了,爹又在外地,成婚之日连个长辈都没有。”
“怎么没有!不是还有那位……”
“对啊!怎么没有!”
“不是还有二夫人嘛!”
“二夫人也算长辈?”
“……”
允安听到外面传进来的闲言碎语,每个字都敲在她的心头上,她压着泪,将目光紧紧的盯在孝衣上,拳头不自觉的攥紧,手指甲都扣进肉里了,但是她不想反抗什么,任由她们说吧!她们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可是,身边的宝珠可坐不住了,转身准备出门理论。
“宝珠”
宝珠听到允安的轻唤,不甘的停下了脚步,她思索着,找最轻最薄的词开口,“允安,我只是出去看看。”
“宝珠,别和他们置气,这闲言碎语是想有多少就有多少,难道咱们要一一与其理论吗?与其与他们浪费口舌,还不如静下心来迎接以后,以后的路更不好走。”
“以后的路更不好走”,宝珠在心里重复着这句话,她的眼前出现了星月娘娘那得意得花枝乱颤的身影,一定是她改了允安的凡界命数,一定是她,这个狐族妖孽,我一定要想办法将她改的命数改回来。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着,等得人都开始躁动了,有些按耐不住的,又开始了新一轮的聒噪,但是,允安依旧是平静的,静得吓人,吓得空气都凝固了。
当时钟敲响九时的时候,院子外传来了大的躁动声,有人进来通报,“接新队伍来了”。
宝珠闻声轻轻的吐了口气,忙将盖头盖在允安的头上,她特意偷瞄了一下允安,见她对着孝衣微微的笑了笑,好似一种名状的告别。
外面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一晃的功夫,屋里挤满了接新的人,盖着盖头的允安发现自己听不到他们说些什么,只能凭着盖头的缝隙向外望着,每个人都在嘟嚷着什么,看表情有的是开心的,有的是皮笑肉不笑的,有的眼角挂着泪的,有的眉宇间满是轻蔑的,但无论是哪一种都不重要,哪一种都不会攻破她的心,伤不了她的灵魂的。
八抬大轿,红色帷帐,允安坐在一片血红中,她打量着自己,从上到下没有一丝白色的痕迹,可是她知道,无论是什么颜色,都是她的孝衣,无论是哪一种都会变成她的丧服,她要在她的新婚的花轿中与这个世界告别。
宝珠扶着允安出门的时候,就感觉到了她的不对劲,因为,当允安坐进轿里,宝珠偷偷将体内的紫玉取出镇着允安,到了凡界,天界的许多法术都丧失了,唯独掌控紫玉的还在,现在只能靠它了。
被紫玉镇住的允安觉得自己动弹不得,这想抬起的手怎么就动不了了呢!这想用簪子刺穿自己的胸膛看似是不可能了,看来只能咬舌自尽了,可是,舌头也动弹不得,连微动的力气都没有了,这是怎么回事?这么自己像被下了咒一样,是上天都不让她去死吗?那既然死不得轿中,是要死在金府吗?这不妥,不妥吧!允安于是越想越气,她真不知她的命运为什么会如此不尽人意,都到了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地步。
本就时髦的金太太,今天更是选了一条刚从上海邮寄来的定制旗袍,紫红的绸缎上绣着暗红的牡丹,着在身上,尽显雍容华贵,还将压箱底的前朝工匠所制的翡翠项链和手镯拿出来佩戴,在众人中更显得是鹤立鸡群。
金老爷是军人出身,身材魁梧高大,长袍马褂,上紫下黑,罩在他身上是更显庄重与大气,金怀表在适当的点缀,不是王也胜似王了。
金家虽是大户人家,可是,人丁蛮少的,金老爷只有三位妻妾,三位共育有四个儿子和两个女儿,正室金太太,原名李丽华,嫁入金府后就无人叫她闺名了,她育有两女一儿,大女儿在留学日本时惨遭杀害,现只有二女儿金悦梅和男儿中排行在四的金离远,另两位侧室分别是李氏和刘氏,下人们尊称为二姨太和三姨太,二姨太李氏育有三子,男儿中排行老大,老二和老三,大公子金道远和二公子金恨远,在清末战乱中年幼夭折,三公子金易远现在还在英国留学。三姨太刘氏进门十六年,未给金家生下一儿半女,对外声称是三姨太身子娇弱,不易生养,其实,老辈们都知道,是刘氏没有了生育能力,因为,她在战乱中为金老爷挡了一刀,这一刀倒是未刺中要害,可是,三姨太却是在床上昏睡了半月,金老爷见一个未出阁的姑娘竟对自己如此情真意切,回来便要纳其为妾,刚开始金太太是不同意的,因为,刘氏是个孤儿,且在荒山野岭与老爷相识,这出身穷酸的乡野丫头如何进金府,但得知是丈夫的救命恩人,也就不再阻拦了,三姨太过门时也是大操大办,不亚于正妻进府,金太太对其也是以礼相待,没有半分妒忌与刁难,遇到外人问起三姨太生养之事,金太太更是处处袒护,给足三姨太颜面,三姨太也是不胜感激,从心里往外的敬重金太太,这金府人丁稀薄,无儿争权,无女争宠,固然一派祥和。
今日是金府最得宠的四公子金离远的大婚之日,准确的说也是金府少东家的成婚之日,这府上怎能不张灯结彩,满院飘红。
宝珠一路都在听人说,金家少爷今日未亲自接允安过门,是因为他去接姨太太了,这是什么混账做法,正室未到,姨太太就嚣张成这个样子,岂不欺人太甚,宝珠咽不下这口气,可是,现在一个小小陪嫁丫头也掀不起什么风浪啊!于是,更加的记恨星月娘娘,这新账旧账得一起记着。
允安也是听晓了金府的今日壮举,但她并不生气,如今的她已失去娘亲,失去了家,他区区一个未曾谋面的金离远,又能在她的心里掀起什么风浪。只是凡俗六礼也没有这一条,姨太太比正室先进门的道理吧!自己心里立即明白她作为一个正室是不被人家看重的,这可见以后的日子得多难过了。
轿停的时候,洋车也来了,时间刚刚好,没有早一秒,也没有晚一秒,一起到了金府,允安被宝珠从轿中搀扶下来,对面的洋车上也下来一对新人,隔着盖头望过去,金离远一身笔挺的黑西装,头发梳得整齐,但面部浑浊不清,猜想应是一个英俊的公子吧。这小姨太听说也是城中的富户,千金之躯,受的也应是西方教育吧!否则,怎会不穿喜服,穿白婚纱呢!不看也知道应该很漂亮,否则,怎会迷得金离远在娶正室之日也纳她入门,允安突然觉得自己是多余的,人家才是一对登对的眷侣啊!不免又苦笑了两下。
“是我家小姐先到的,所以,你们还是退一步吧!”楚大小姐的管家婆还真是硬气,正室在前,侧室却偏要抢先,宝珠见状又气不过,又要上前,又被允安拉住了,她心里清楚,金离远是受过西方教育的,这包办婚姻应该是不赞同的吧!这他们之间的指腹为婚应该更是大大的厌恶,今天这个壮举就是他选的反抗吧!可是,金家可是个有头有脸的大户,若今日让侧室先进门,那笑话闹得可不是一般般的大,与其自己理论,还不如等着金家人自己来讲话。允安在此时突然被自己吓到了,这坐了一次花轿自己好像一下长大了,脑子会转弯了,不免感叹,人啊!真是经历的多,明白的就多啊!
金老爷携家眷们来到门前,见这一幕脸上多了几分难色,但毕竟是见过风浪的人,喜笑马上堆积起来,他冲着三姨太使了个眼色,刘氏马上明白指示,端庄开口,“离远,携新娘子允安进门。”
金离远一听这话笑着说道:“三姨娘,人都来了,就一起进去吧!这一手一个岂不是更好。”
“这……”没听见过世面的三姨太一听这话不知道如何作答了,于是,将目光递给了金太太,金太太知道该她开口震震了,但大喜的日子,凡事都要笑着说,所以,她清了清嗓子后,满面春风的开口,“这离远若是想好事成双,我们做长辈的也不便拒绝,但是,凡事都要有序,这明媒正娶的庆家小姐,自然要与你一起进府,这楚家的也想急着做小,我们也成全,只是要拐到后门了。”
金离远一听这话有些急了,可是,他知道他再执意拧下去,怕是会很难堪,所以,不能硬碰硬了。
楚涵芝本是欣喜若狂的等着宣她先入府的,可是,听到这么个说辞,牙都要咬碎了,这紧赶慢赶,还是让那个穷丫头先进门,真不知金府是怎么想的,一个指腹为婚的东西,也敢与她挤,本还想看在她进不了金离远的眼的份上,对她下手轻点儿呢!看来不行了。
金离远慢慢的走到允安身边,他并没有牵她的手,只是直挺挺的站在那里,像一个士兵在接受任务。允安嗅到了他身上的气息,这味道似曾相识,但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迎新人入府”
金离远听到宣话后,大步流星的向府里走去,留下还未缓过神的允安,宝珠见此情景,忙上前搀扶,允安定了定神,缓步进府。
金府上下是欢声笑语,歌舞升平,客人们推杯换盏,谈笑风生,金离远在父亲的带领下挨桌敬酒,刚开始,他还是异常的热忱的,可到了最后累得腿都麻了,就尽是敷衍了,金老爷看在眼中,但未表露在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