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魈朝魔皇躬身行礼,朝炎朗颔首行礼,又对幽羽微微笑了笑,昂首挺胸地走出了大殿。幽羽目送张魈的身影,直到消失不见了。他转回头时,看到魔皇和炎朗的目光全停留在自己身上。至于姐姐应该也以同样的目光看着自己,只是被黑纱挡住了。他动了动身子,但三人的视线仍没有移开的意思。
“陛下,没有其它事情,我告退了。”在魔皇面前主动要走,幽羽大概是第一个。
“幽羽,而今你倒是转变得挺快啊。前一刻还在嘲笑讥讽张魈,下一刻就跟他成了朋友。哈哈,你这是见风使舵,还是能屈能伸呢?”
一抹红晕悄悄爬上幽羽的脸颊——并非因为魔皇的玩笑,而是因为自己的武断和轻率。“陛下,我这是知错能改,从善如流。”
幽羽虽骄傲自负,但直视自己错误的勇气更难能可贵。“不错,很好。难怪张魈将军给你那么高的评价,要知道当初他可是为难过刚上任的炎大将军啊。哈哈……”
一直未开腔的炎朗面无表情,内心却掀起了惊涛骇浪,这是还是十年前提拔自己的魔皇吗?最近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竟让冷漠,不苟言笑的魔皇常常开怀大笑,一如眼下。所谓举族的十八岁少年庆典与这件事有没有联系?炎朗觉得一个纠缠不清的杂乱线团摆在自己的面前,他理不出半点头绪。尽管疑云深布,炎朗却不想请教魔皇。魔皇难得因这个隐秘而或多或少赶走了心头的阴霾,他岂能因为好奇和困惑打扰陛下?这份神秘保留的时间越长,魔皇心中的喜悦就越久。纵使魔皇对自己信任有加,军机要务交由自己全权处理,但他终究是魔皇,时不时让陛下感到独坐高处是他这个臣子的本分。炎朗左思右想之际,魔皇好似察觉到了他的心思,对他似笑非笑地点了点头。炎朗愈加感觉自己做得是对的了。
“炎大将军,近几年我族和神族的交战越来越少,俘获的人族士兵也越来越少,对此你有没有什么要说的?”
魔皇发话,炎朗恭敬地垂下了头,心里却在嘀咕,关于此事我已多次禀告陛下,为何今日又让我说一遍,莫非跟幽颖和幽羽姐弟有关?炎朗虽然看出了魔皇对幽羽格外亲近,但他认为那是缘于陛下对幽风大将军的歉疚之情。其实不止是炎朗,金戾也是这么认为的,甚至比炎朗更笃信这一点。毕竟金戾比炎朗更清楚魔皇和幽大将军名为君臣,实为师友的关系和感情。
炎朗理了下思绪,抬起头,朗声启奏道:“回陛下,我族占领赤阳关的头几年,神族派遣人族队伍频频袭击我族设立的聚集点。依微臣之见,人族队伍的举动与其说袭击,毋宁说自杀更准确些。除了初始我军准备不足,被人族冲乱了阵脚,有将士不幸战死,以后的战斗多呈现一边倒的局面。陛下仁慈宽厚,勒令我族将士不可斩杀放下武器,跪地投降的人族,故此赤阳关才有了两万人族士兵。反而最近几年情况没有之前那么乐观了。”
“神族那边的人族士兵战斗力越来越强,甚至有的人族将领能够击杀我族将军。这还不是最糟糕的,如今很难让人族士兵向我族缴械投降了。为了避免无谓的伤亡——毕竟我族将士的生命比人族俘虏更为金贵,我族主动放弃了一些离赤首关更近的聚集点。目前我族和神族处于一种奇妙的平衡之中。”
“他们不敢再像之前那般袭击贸然袭击我族的聚集点——十年来活下来的人族士兵的力量已不容小觑。我族则固守不出,秉持陛下休养生息的旨意,无论人口,还是粮食比初入赤阳关时都有了十足增长,尤其是粮食。据微臣估算,赤阳关的屯粮足够我族子民吃上五年的……”
炎朗滔滔不绝,一口气把十年里的变化和神魔两族的状况言简意赅地向魔皇——还有旁听的幽颖和幽羽——陈述了一遍。隐藏在黑袍后面的幽颖是什么反应,无人得知,但幽羽的眼睛却始终亮着,全神贯注地倾听他很少听到的机要消息。当炎朗讲完之后,幽羽仍目不转睛地望着大将军,乌黑明亮的眼睛中满是期待。
“幽羽,幽羽?”
意犹未尽的幽羽没听到魔皇的轻声呼唤,旁边的幽颖用手肘捅了一下他。他转身,看见的是遮蔽姐姐容颜的黑面纱,眼角的余光看到魔皇似笑非笑地望着自己。
“陛下,您叫我?”
炎朗低头微笑,轻轻摇了摇头。魔皇好像发现了什么稀奇的事情,饶有兴趣地盯着幽羽,后者有些不自在了。
“幽羽,你对炎大将军适才所说有何感想?”魔皇瞅了一眼不自然地幽羽,给了他一颗定心丸。“不要拘束,直说无妨。无论说什么,本皇既不会责备你,亦不会嘲笑你。”
幽羽扭头看向姐姐。幽颖的面纱轻轻摆动,仿若摇曳起舞的海藻。黑色给了幽羽勇气和力量,他朝幽颖点了点头,大踏步走到大殿中央,对着魔皇恭敬地行了一礼,又向炎朗点头致意,颇有几分大将之风。
“陛下,既然我族的力量远胜十年之前,为何不主动出击,攻取赤首关?十年之前我族便能让神族不战而退,拱手让出赤阳关,此番我军大举压上,说不定历史的一幕会再次上演。”
炎朗悄悄瞄了一眼年轻气盛的幽羽,默不作声。幽颖的黑纱摆动的更剧烈了,好似起伏不定的黝黑大海。魔皇不动声色地凝视着意气风发的幽羽,有如暴风雨来临之前的寂静天空。豪放的笑声在大殿中炸裂,仿佛空中的响雷落到了地上。炎朗,幽颖,还有幽羽不约而同地望着狂笑的魔皇,每个人的心情皆不相同。
炎朗感慨幽羽后生可畏的同时暗暗为他捏了一把汗,陛下对你赏识有加,你却说出这般不经深思熟虑的话呢?幽颖虽担心魔皇责怪幽羽大意轻敌,更忧心的却是弟弟草率鲁莽。如果赤首关这么容易攻取,陛下又岂会苦等十年之久?唯独风暴中心的幽羽若无其事地立在大殿之上,他把魔皇的笑声当做了嘉奖,况且陛下亲口许诺无论他说什么都不会怪罪于他。
笑声戛然而止。魔皇的眼中闪着耀眼的光辉,“幽羽,本皇果然没有看错你。年纪轻轻便能骗过炎朗大将军和你的姐姐,委实够狡猾的。”
炎朗猛地抬起头,一脸的困惑。幽颖的面纱停止摆动,变成了一潭宁静的湖水。幽羽的眼底闪过一丝诡计被揭穿的遗憾和失落,眼睛眨了一下。
“陛……陛下,我哪里狡猾了?”
幽羽底气不足地狡辩着,妄图进行最后的抵抗。早就看穿一切的魔皇又哈哈大笑起来,这次炎朗和幽羽听出了其中满含的愉悦和轻松。
“幽羽,你真不知本皇为何按兵不动,不发兵进攻赤首关?”
“我……我不知。”
“那你觉得赤首关跟着赤阳关比起来如何?”
幽羽没有去过赤首关,但在书里和梦中去了不止一次。“赤首关的城墙比赤阳关更加高大,更加宽厚,守城器械也更加精良和充足,屯住的神军亦非当年赤阳关的兵力所能比拟。”
魔皇轻轻嗯了一声,知己有时比较难,知彼反倒容易些。“说得很好。你认为我军需要阵亡多少将士方能攻占赤首关?”
这个时候幽羽已然知道魔皇完全洞悉了他的小心思,但他仍一五一十地回答了魔皇的问题。“大概会有一半以上的我军将士战死在赤首关下。”他没有停下来,继续说道:“更糟糕的是,在我军力竭之际,舔舐伤口之时,神军将会大举反扑,甚至赤阳关都有可能保不住。”
“依据。”
“虽然十年给了我族休养生息的机会,但神族想必也没闲着。他们利用人族队伍骚扰我族的聚集点,自己的族人却缩在后面,养精蓄锐,等的就是大反击的到来。若我军轻率地进攻赤首关,正中神族的下怀。我以为他们绝不会放弃这个绝佳的机会,故此斗胆揣测了战争的结局。”
“幽羽,你跟炎大将军和幽颖说一下你为何问那个愚蠢的问题吧。”
幽羽面露为难之色,自己的小聪明终究没有瞒过魔皇陛下。“我之所以那么说是想多了解一点儿神魔之战的秘密。本来我设想的是陛下狠狠骂我一顿,之后解答我的疑问,这样我就可以多问一些感兴趣的事情了。”他偷偷瞟了一眼大殿一头的魔皇,“没想到陛下目光如炬,一下就看透了我的内心。嘿嘿,请大将军和姐姐见谅。”
炎朗笑眯眯地摇了摇头。幽颖的眼睛亮了起来,她对弟弟能够瞒过炎大将军和自己颇为欣慰。
“幽羽,除了你说的那些原因,还有一个因素制约着我军。我族高手要么死在刺杀神皇淳于劼的行动中,要么被司徒烈大元帅击杀。目前我族能够匹敌神将的高手仅有一个半,而神将却有七位。除非本皇亲自出马,否则战死在赤首关下的将士会比你估计的还要多。若是我族能出一个司徒烈那样的高手,只要神皇不醒,本皇有信心攻克赤首关。你有信心吗?”
幽羽望着魔皇熠熠生辉的眼睛,全身的血液燃烧起来,斩钉截铁地吼道:“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