激荡的情绪让小蝶的大脑乱成一团，说话也变得语无伦次。她边哭边诉说对母亲的想念，对母亲的依恋，好像她只要不停地说下去，母亲就会永远留在她身边。姝瑶环着女儿紧绷的肩膀，眼中流淌着痛苦之色。她又何尝不想陪着女儿，爱她，护她，尽一份母亲的责任。
但这就是命运，早在十几年之前她就败了一次了，这次结局依然。她有点儿懊悔自己与小蝶的相见。她知道任何言语都不能抚平女儿心中的伤痛，正如不能宽慰自己一样。她就这么静静地搂着小蝶，幻想着时间在这一刻停下它从未歇息过的脚步。
“母亲，你不走了吗？”小蝶仰起头看向姝瑶，她的眼睛红肿如一颗鲜艳欲滴的樱桃。
“我的傻孩子，”姝瑶平举手掌缓缓在女儿的眼睛上拂过，肿胀退去，甚至比从前还明亮了几分。“很多年之前我就该消散在天地间，是你将我挽留。如今你我终于相见，吾心甚慰，再无所求。小蝶，母亲希望你不要悲伤，一直都能快快乐乐的。”
“母亲，你再坚持坚持，我去求先生，他一定有法子让帮你的。”
姝瑶笑了，宛如一朵迎着朝阳绽放的鲜花。“没用的，他没有办法的。”天地间有谁能挡得住死亡的降临，避得了一时又岂能逃得了一世。“孩子，莫要再做无谓的争执了，我现身见你有很多重要的话跟你讲。”
重要？在我心中，你于我就是最重要的啊，母亲。小蝶的心沉了下去，她耷拉下脑袋，像个战败的斗鸡。
“孩子，打起精神，除了我，你还有父皇。接下来我说的话，于你，于我，于我的种族非常至关重要，你一定要认真听，仔细听，牢牢记在心中。”
小蝶重新抬起头，看到母亲敛起了笑容，一脸严肃地盯着自己，她意识到了事情的重要性。
“孩子，我之所以在雪舞山脉现身见你是因为我本就属于雪舞山脉。正是因为雪舞山脉在我灵魂中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记，我才被唤醒。正是因为雪舞山脉养育了我，我才能够显化人形站在你面前。”姝瑶做了个禁声的手势，示意小蝶不要插嘴，让她把话说完。“孩子，正如你心中的疑惑，我既不是人族，也不是神族，更不是魔族，而是兽族，或者说妖族。妖族这个名字在天地间已消失了一万多年，大概仅有为数不多的几个人还记得。”
小蝶看见母亲的眼中填满了忧伤，她跟着悲伤起来。
“你之所以能够听懂小红鸟的言语，就是因为你实乃妖族的后代。而它虽开启了灵智，尚未长大，不能够幻化成人形，所以必须借助你的血液在你们之间建立交流的媒介。其实那天你在结界中见到的野兽是妖族中最低等的族群，它们的灵智混沌未开，只知道为填饱肚子相互捕食。”
姝瑶侧转身，抬起胳膊斜指向空中。小蝶顺着母亲的手势望去，视线穿透了郁郁葱葱，纠缠在一起的浓密枝叶，看见了白雪皑皑的山峰。
“孩子，雪舞山脉的雪之巅才是妖族聚居的地方。那里的妖族可以幻化成各色各样的人，男人，女人，老人，小孩，漂亮的，丑陋的，优雅的，粗鄙的……这样得天独厚的能力天地间除了妖族再找不到第二个种族，我妖族才是天地精华于一身的高贵族群！”说到激动处，一抹若隐若现的狂妄之色爬上了白色姝瑶的脸庞。小蝶的目光审视着雪之巅，并没有留意到。“小蝶，你的体内流淌着我的血液，自然便是妖族的一员，所以红雀才会尊称你为公主，这些低等野兽才会对你俯首帖耳，恭敬有加。”
“母亲，仅仅因为我是你的女儿，红雀就称为我公主？”小蝶隐约觉得母亲在她闻所未闻的妖族中必地位匪浅。
“小蝶，你果真心思缜密，聪慧过人。”姝瑶的脸上又荡起亲昵的笑容，“孩子，你的父亲是神族的皇，而我的父亲亦是妖族三位皇中的一位。你既是神族的公主，亦是我妖族的公主。你明白了吗？”
小蝶有点儿发懵。这一切的一切，父皇为何从来没有跟我提起过？唉，何止这些，父皇根本就没有提起过母亲，仅仅因为我年幼的缘故吗？还有，在卯村生活了十年，跟妖族做了十年的邻居，为何先生只字未提？
姝瑶紧盯着陷入沉思的小蝶，仿佛洞察了她所有的心思。“孩子，你心中必有千万疑问，关于妖族，关于雪之巅，但我没有时间一一向你解释了。我接下来要说的才是最重要的，你一定要听好了。”
小蝶在母亲脸上看到了焦躁，她意识到离别的时间越来越近了。心中仿佛有成千上万把尖刀在搅动，她强忍悲痛，点了点头。
“雪之巅是我妖族的圣地，却也是禁锢我族的牢笼。万年之前，我族曾快乐逍遥地生活在神界，生活在人间，却被神魔两族所妒。他们施展阴谋诡计，卑鄙伎俩，联合人族，对我族大肆杀戮，把我们赶回了雪之巅，并设下了牢不可摧的结界，妄想永生永世囚禁我族于雪之巅中，再不能光顾外面的花花世界。”
白色姝瑶抓紧小蝶的双肩，双眼燃烧着愤恨至极的怨言。母亲眼中的火焰灼痛了小蝶的心，她不喜欢母亲这样。
“孩子，如果天地间有什么人能打破那该死的结界，拯救我族于苦海，那个人一定是你。”
小蝶睁大为了眼睛，母亲的话让她震惊不已。为什么是我，难道父皇不行，难道先生不行，为何偏偏是我？“母亲，我……我不太懂。”
“傻孩子。”姝瑶竭力把这句话说得云淡风轻，充满宠爱的意味，但小蝶敏锐的目光看到了不耐烦。母亲一定是因为马上就要和我永远分开才变得焦躁不安，她边安慰自己边全神贯注地望着母亲，尽其所能多看母亲一眼。“因为你的体内流淌着神皇的血液，而这个结界正是用皇族的血液缔结而成。对于结界来说，你就是相当于它的后代，就是它的亲人，它自然听命于你。”
“当初你为……”
姝瑶不给小蝶提问的机会，嘱托或者命令堵住了她的嘴。“小蝶，十天之后的晚上红雀会来找你，你只要跟着她就能抵达雪之巅。然后你只需割破手指，朝前探出手臂，就能触摸到一层宛如气泡的透明墙壁。用心倾听，你能够感受到结界的呢喃。尽可能多地让鲜血浸入结界，用意念告诉它你的姓氏。除非成功破开结界，你不能停下来。我的好孩子，你记下了吗？”
姝瑶眼中闪烁的焦急仿佛要把小蝶吞掉，小蝶还没来得及张口，她抬眼警惕地看了看纠缠不清的树枝，慌里慌张地说道：“好孩子，我知道你一定不会让母亲失望的。我妖族，我的父亲——你的外公，能否脱离樊笼，重获自由全指望你了。”她看到小蝶仍然没有痛快地答应，又补了一句：“或许我族的秘典中有能复活我的方法。孩子……”白色人影一阵摇曳，陡然变得模糊起来，声音跟着变得断断续续，好像被狂风吹散了似的。“十天……结界……鲜血……别停下来……”
“母亲，母亲，你在哪里，你在哪里……”小蝶原地转圈，扯开喉咙大声呼叫，密林却是死一样的沉寂，连落叶的沙沙声都消失了。
树底下的小蝶伸着双手在空中胡乱抓着，嘴中不停地呼喊母亲——母亲，两行咸涩的清泪沿着湿漉漉的脸颊滑向嘴角。胆汁似的苦涩唤醒了悲伤的小蝶，她睁开湿乎乎的眼睛，真实的幽暗密林涌了进来。她擦了擦脸上的泪水和汗水，暗暗叹了口气，原来一切仅是个梦，只是太过逼真了。
她仰望天空，密密的树枝挡住了她的视线，她看不见白雪皑皑，看不见雪之巅。她收回目光，摇了摇头，今日虽然仍没有找到幻境，但接踵而至的梦境给她的感受尤胜过幻境。
小蝶从树下站起来，透过树叶的缝隙判断了出太阳又要落山了，她又该回到孤独的小屋中了。她抬腿走向小屋，一个突兀的问题突兀地出现在她的脑海——我怎么断定此刻是不是在做梦呢。她不知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