议政殿的文武大臣越发焦躁不安了。大元帅仍没有现身,赤阳关的号角又一次响起,事情变得越来越扑朔迷离,不祥的预感在每个人心中蔓延。荡魔神将按捺不住,命令一名随行将领前往元帅府恭请大元帅前来议事。那名将领领命匆匆前往元帅府。片刻后,他一个人回来了,在荡魔神将耳边小声嘀咕了几句。荡魔神将的脸上笼罩了一层厚厚的阴霾。
荡魔神将看了看殇魔神将和狩魔神将,他们从他的眼睛中读到了情况不妙的意味。荡魔神将回过头对议政殿的大臣们沉声说道:“大元帅暂时无法来此给大家一个交代,请诸位明日再来议政殿听候消息。”
人群中传来含糊不清的声音,“大元帅此前因家事擅自离开封印大阵,今日又言而无信不来见我等,莫非……”
荡魔神将恶狠狠地瞪了那人一眼,却没有阻拦和斥责他。值此之际,除非大元帅现身,用无法反驳的证据表明自己对神族的忠心,否则对他的怀疑将在大殿中的每个人心中传播,甚至传播得更加遥远。这是荡魔神将最不想看到的结果,神族内部将出现怀疑,分裂,斗争。尽管他渴望有朝一日能够成为神族的大元帅,却不希望通过这种内斗的方式。
荡魔神将继续说道:“本神将先行告辞了,诸位请自便吧。”
语毕,他向大殿之外走去。殇魔神将和狩魔神将紧跟着出了议政殿,留下一群茫然无措的神族重臣。
宋野将军带着八十位将士快速接近魔族大军。他们变得越来越紧张,呼吸更加急促,有人甚至做好了战斗准备。宋野的眉头皱了起来,声音嘶哑低沉。“记住我们是迎接大元帅回家,而不是和魔族拼死相博。无论他们如何嘲讽讥笑,挑衅侮辱,我们都要忍受。除非他们根本不想归还大元帅的遗体,那时大家就奋勇杀敌,生死由天命。”
没有人回答宋野,众将士耳边响着呼呼的风声。
终于宋野和老李等组成的弱小队伍停在了魔族大军前面,宛如幼小的孩童面对身材伟岸的雄壮巨人。宋野望着距离仅有咫尺之遥的魔族大军,心中是感到了莫名的压力和恐惧。然而令他们感到意外的是魔族大军既没有嘲笑他们,亦没有主动攻击他们,而是静静地审视着他们。他们反而更加忐忑不安了。
宋野驱赶胯下战马向前走了一步,强自镇定却发出走调变形的声音。“我乃涤魔神将麾下卫戍小队的宋野将军,前来护送神军大元帅司徒烈大人返回故土。”
魔族大军依然静悄悄的,就连坐下战马都出奇的安静。反观宋野他们的战马则不安地打着响鼻,或原地踢踏着脚下的泥土。等了一会儿,宋野又将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这次他听起来不再那么慌乱恐惧了。回答他的还是无尽的寂静,他开始怀疑这些魔族是不是聋子或者哑巴,而没有意识到自己竟然一点儿都不害怕了。
宋野的战马又向前走了两步,他提高嗓门以近乎吼叫的方式喊道:“我乃涤魔神将麾下卫戍小队的宋野将军,前来护送神军大元帅司徒烈大人返回故土,烦请列位让条路。”
挡在宋野前面的魔族大军被他的吼声撕开一条裂缝,缓缓向两边扩展,最后变成了黑色大海中畅通无阻的坦途。宋野惊愕不已之时,黑色海洋托着一个相貌堪比最英俊的神族,身材匀称修长的中年人徐徐向他走来。他恼怒对方的容颜远超过他这个神族,尤其不喜欢对方翘起的嘴角上挂着的慧黠笑容。
从魔族大军看向那人的眼神,宋野判定他在魔族之中具有特殊的地位。但为何自己没有感受到任何的压力和不适,反倒觉得面对的只是一个人畜无害的平凡人?当然除了那异常俊美却让他讨厌的容貌。
宋野望着他,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吼声带来的气势早已烟消云散。那人对宋野露出真诚灿然的微笑。这一笑让宋野不再讨厌他的容貌,甚至带给他一种错觉,眼前的人不是魔族,而是和他一样的神族人。他意识到自己正在冲着眼前的神秘魔族微笑,便赶紧闭上嘴,努力维持严肃凝重的神情。
“我乃神族卫戍将军宋野,带领属下迎护神族司徒大元帅,烦请阁下让路。”
那人瞥了瞥宋野身后的神族将士,不以为然地说道:“区区百人小队也妄想翻过我族铁骑大军,迎回你们的司徒元帅?这未免有些儿戏,置我族大军的威严于何处?”
宋野的心中升起不好的感觉,对方显然不想让他们通过,看来免不了要陪伴大元帅一起了。他脸上的表情明暗不定,一只手悄悄按在了长剑的剑柄之上。
“不过也并非完全不可能让你们接回尊敬的司徒大元帅。”
那人一脸讳莫如深的表情,嘴角扬起浅浅的微笑。宋野望着那微笑,仿佛被一条吐着芯子的毒蛇注视着,觉得一场恶战在所难免。他们将以寡敌众,甚至因为没人知道他们从赤阳关出击的缘由而将无声无息地死去。果不其然,对方接下来说的话让宋野差点儿拔出长剑斩掉他恶毒的舌头。
“如果你们肯将赤首关也送给我们的话,我们将以最崇高的礼仪护送你们的大元帅回归故土。”
宋野拔出了腰间的长剑,身后的将士无声地跟随他做出了同样的举动。战斗一触即发,他却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恶作剧得逞的笑意。他一点儿也不喜欢被戏耍的感觉,更不喜欢在毫无生还机会的情况下战斗——除非别无选择。宋野不知对方还有怎样的阴谋诡计等待着他们,手中的长剑仿佛超过了他所能承受的极限,险些掉落在地上。
那人注视着宋野神情恍惚,呆若木鸡的的脸庞,旁若无人地哈哈大笑起来。宋野更觉得无所适从了,只能愤怒却无奈地等待对方停下来。
“虽说杀掉你们没有任何成就感,但我们终归是兵戎相向的敌人。所以能够在不杀你们的情况下嘲笑作弄你们一凡,也是大快吾心的。”
纵然宋野对此人讨厌至极,但对方自信平淡的眼神告诉宋野,他要杀野他们太易如反掌了。不过宋野隐约觉得似乎还有其他原因,只是对方并没有告诉他,也没必要告诉他。
宋野困惑不解时,那人的脸色突然变得凝重起来。他缓缓举起了左手,黑色海洋再次出现一条畅通无阻的大路,甚至较之第一次还要宽阔一些。一辆由四匹神骏无比的纯白色战马拉着的豪华庄重的马车徐徐走了出来,在周围伫立的黑色马群中显得突兀而别具风采。
豪华马车经过每名魔族战士时,他们皆用手中的长枪或长剑重重地撞击盾牌,发出沉重的砰砰声。宋野内心越发忐忑不安了,对面的宛如恶魔般的敌人已然让他忌讳不已,再来一名看起来身份地位不低的敌人,他恐怕真要吃不消了。只是为何拉着马车的竟是魔族一向不喜的白色马匹?
马车穿过黑色铁流来到了魔族男子的身旁。男子脸上显出了庄重的表情,转头看向马车,眼中闪烁着复杂的光辉。宋野紧盯着男子的目光跟随他移到了马车上。视线接触马车的一刹那,他险些从马背上滚落下来。他看见了碎裂的长剑,折断的长枪,血迹斑斑的铠甲和司徒大元帅冰冷的尸体。宋野的内心被愤怒、敬重和沉痛塞满,他很想像大元帅那样一往无前地冲进魔族大军,但眼下更重要的事情却告诫他要忍耐。
宋野思绪万千之际,魔族男子的目光转了回来,平静地说道:“你们的司徒大元帅不愧号称智勇双全,忠心无二的神族第一战将。可惜一个人的力量再大,终究是无法抗衡一支军队的,更何况还是精锐中的精锐。尽管在我的眼中他死得毫无意义,但在他死掉的那一刻,他是问心无愧的,而且赢得了我族千万士兵的敬重。那份敬重,连我都要妒忌几分了。”
宋野眼睛一眨不眨地注视着魔族男子的眼睛和面部表情,仔细倾听着他说的每句话,唯恐又有什么陷阱等着他。这次他没有发现任何可疑的地方,在叙述大元帅死亡这件事上,男子并没有戏弄或欺骗他。
“本打算将你们的大元帅按照王侯的身份安葬在战死的地方,但你们的出现让我们改变了主意。出于对司徒大元帅的敬重,我们决定将他交由你们护送回神族,只是不知道这是不是他想要的结果。现在你们可以护送司徒元帅回去了,我们将在你们回到赤阳关后再出发前进。”
宋野睁大眼睛瞪着对方。尽管他像个傻瓜似的被那人作弄了一番,但他们迎回大元帅的事情却出乎意料的顺利。他向身后的将士发出指示,他们驱赶战马走向前与他并肩而立。他命令老李上前驾驭马车,其他人警惕地防备魔族大军。
老李双手颤巍巍地接过缰绳,用尽生平最大的力气高喊一声:“大元帅,回家!”
在马车越过神族众将士后,宋野等人拨转马头,声音洪亮而悲痛地吼道:“大元帅,回家!”
与此同时,宋野心中响起了另一道声音:“尽管司徒元帅忠心为国,却被自己人的阴谋诡计所害,委实可惜,可恨。”
宋野不露声色地扫了一眼身边的将士,他们只是一脸的悲愤。他压抑住内心的困惑,驱策战马跟在马车后面缓缓地朝赤阳关前进。
夕阳西下,血红色的光芒在护送大元帅的八十一位将士身后拖出巨人般的影子。宋野等人默默注视着安详地躺在马车中的大元帅,心中翻滚着莫名的情绪。他们搞不懂当初下令不战而退的始作俑者今日却孤身一人,单枪匹马挑战气势汹汹的魔族大军。他们不知道大元帅究竟遭受了多么沉重的攻击和创伤,他们也不知道那人心中闪过无数次杀掉他们的念头,他们唯一确定的是威名赫赫的大元帅已经撒手人寰,而他们正在护送他的遗体返回神族的故土。
抛头颅,洒热血,斩尽敌寇还故乡
剑已碎,矛已断,身死魂消望门窗
归无期,归无期,征途遥遥在何方
家何在,家何在,魂牵梦绕永不忘
不知谁先唱起了在神族将士中广为流传的歌谣,其他将士接二连三地跟着吟唱起来,最后汇成一首雄浑而悲凉的招魂曲环绕在大元帅周围。一抹残阳照射在大元帅的身上,映亮了他微微上扬的嘴角,祥和平静的面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