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是规律的饮食和作息,也可能是心情愉悦,精神舒畅,金戾身上的伤没几天就恢复得七七八八,让女人和朱伯颇感诧异。还有一件事让他们觉得意外,自从第一次来府中问询是否有魔族潜逃而至后,那名神秘人再也没有出现过。然而女人和朱伯仍不敢马虎大意,金戾还是一直住在黑暗的地窖中。
困囿在狭小空间中的金戾,起初因为伤势不能下床尚不觉得难受。但伴随撕裂的伤口长出新肉而来的瘙痒开始折磨他的肉体,进而钻到他的身体里,令他心痒难耐,坐卧不安。每每在他感到马上要奔溃之时,女人带着男孩就会出现,为他送来香甜可口的食物。这不仅解决了他的口腹之欲,也缓解了肉体和精神上的痛苦。
女人偶尔会和金戾说上几句话,但大多数时候,金戾都是在和男孩嬉戏玩闹。孩子特有的纯真和好奇心在不知不觉涤清成人心中的淤泥时,也让金戾感到一种从未体验过的成就。每当他解答男孩的问题后,男孩闪烁着崇拜光芒的眼睛让他备受鼓舞,洋洋自得,有时甚至失声笑出来。一旁的女人目睹这样的场景往往露出欣慰的笑容,隐藏在眼底的那抹忧愁却并没有减轻一丝一毫。
并不是每次都是女人和男孩来给金戾送饭。有时来的是名为朱伯的老人,金戾便会隐隐有种怅然若失的感觉,手中的饭菜也仿佛变了味道。老人冷冷地盯着金戾心不在焉吃饭的样子,很少与他交谈。然而有一次女人独自一人来了,男孩没有跟在身边。
“夫人,小公子为何没有来?”金戾以期盼的口吻向女人问道。
“楠儿有点不舒服,吃过药就早早睡下了。”
“小公子没有什么大碍吧,怎么好生生地忽然病倒了?”
女人望着金戾焦急关切的表情,轻轻说道:“小孩子本就极易生病,受风着凉,感冒咳嗽是他们的家常便饭,没什么大惊小怪的。”
金戾尴尬地笑了笑,女人也意识到了语气中的不妥当,两人之间出现了诡异的静默。
“趁热吃饭吧,凉了就不好吃了。”
女人以用餐的名义打破了沉默,金戾下意识地回答道:“好。”
这顿饭或许是金戾有生以来吃的最索然无味的饭。他想起了前几天做过的那个梦,想起了梦中孩子的欢声笑语,忽然产生了找个女人成家生孩子的冲动。但一想到大将军的嘱托,他努力克制住一时兴起的想法,抬起头看见女人如水般温柔的眼睛正在注视着自己,便慌忙低下头,胡乱地将饭菜扒拉到嘴中,大声咀嚼起来。
女人收拾好食盒离去的时候,金戾很想告诉她以后让朱伯来送饭,但张了几次嘴却没能说出口。
老李驾驭拉着司徒大元帅灵柩的马车,陆续经过了几座大型城关。在赵翔的大肆宣扬下,他们受到了无比热烈而沉痛的夹道欢迎。人们纷纷为死去的大元帅送上白色和黄色的菊花,不少军民都披麻戴孝,感念大元帅为神族鞠躬尽瘁的作风。然而老李却越来越疲累,终于在距离神都仅有一天路程的时候,无法坚持,摇摇欲坠。一直行走在马车旁边的赵翔眼疾手快,扶住了即将跌落下来的老李,大元帅总算没有被惊扰到。
对于不能亲自驾驭马车护送大元帅返回神都,老李十分恼恨自己。但在赵翔的劝慰下,他不得不面对现实——大元帅的灵柩在驶入神都时不能有丝毫差池,而他目前的状态很难做到。一名精壮的将领替换下了老李,老李在经过短暂休息后,在几名将士的陪同下赶上了远去的队伍。
早已接到讯息的荡魔神将等人组织了盛大的迎接仪式。尽管由于神都的特殊性,排场不如赤首关壮观,但哀悼情绪却更胜之前。除了神族将士根据神将们的命令手持招魂幡,身着白色铠甲外,神族的一些文臣也身着白衣素缟。
尤为引人注目的是老太宰东方宇,他在侍卫的扶持下,摸着大元帅的灵柩痛哭流涕,喃喃自语着我之过错。或许年事已高,体弱神衰,亦或许悲痛过度,老太宰在马车旁边昏厥过去,让围观的将士和百姓很是感动,又平添了几分悲恸。
最后马车缓缓试过两边挤满人群的落霞街,停在了元帅府前。门前的一十六名守门军士已脱下了赭红色铠甲,穿上了银白色战甲。他们走下阶梯,心怀悲痛和敬仰,慢慢地将大元帅的灵柩抗上肩头,雄浑而哀伤的声音响彻落霞街。
“大元帅回府了,大元帅回府了,大元帅回府了。”
如是者三,他们才小心翼翼地抬着灵柩走进了元帅府。
大元帅的遗体将在府中停留一夜,第二天被安葬在城外流云山一块划出的墓地上。当大元帅的灵柩抬进厅堂后,那里已经停放着另一具尸体,与大元帅同赴死亡的若云。然而关于如何安葬若云,却出现了不同的声音。
有的人认为大元帅地位显赫,不可与人族女子同葬一穴,而有的人则认为若云是大元帅唯一的伴侣,理应和大元帅共葬在一处。双发各执己见,相持不下。荡魔神将等也不知如何安葬更为妥当,不得已,只好唤醒昏迷的老太宰。
老太宰醒来时,眼神迷离,气若游丝,让人不禁怀疑叫醒他是否正确。在荡魔神将向他说明事情的前因后果后,老太宰挣扎着坐了起来。尽管仍然一副风中残烛的样子,但他还是蹙起眉头思索应该怎么安葬更为适宜。
“按照我族风俗习惯,夫妻双方一般都是同葬而眠,纵然其中一人出身人族,大多数也是葬在一处。然而大元帅毕竟乃我族仅次于神皇陛下的最高统帅,若与人族女子合葬,怕有失身份,委实难有两全之法。”
一阵剧烈的咳嗽和随之而来的粗重喘息声打断了老太宰,众人的目光全都聚集在他起伏不定的身体上。此时一直服侍若云的侍女晓芙颤抖着走出了人群,孤零零地站在厅堂之上,好像一支在风中摇曳的白色雏菊。
“诸位大人,自从若云夫人来到元帅府,我便长侍夫人左右,亲眼目睹了元帅和夫人之间的情浓意长。以元帅地位之显赫,身份之尊贵,元帅完全可另觅我族佳人,生儿育女,令元帅血脉源远流长。然而大元帅却从未兴起这样的念头,只因他眼中只有若云夫人,心中便再容不下她人。”
“若云夫人回报大元帅的则是以死殉情,希望无论生死都可以常伴元帅身边。如若将元帅和夫人分葬两处,不仅绝了若云夫人生死相伴之意,恐也难续大元帅对夫人的拳拳爱意。”
在场的众人有的皱起眉头,有的不以为意,仍然坚持分葬,有的泪眼婆娑,被晓芙的一番话深深感动。
“老臣受教了。小姑娘一番话如醍醐灌顶,令老臣幡然明悟。俗语说的好,死者为尊。既然大元帅生前对若云夫人一往情深,那死后自然也希望能够与夫人成双成对。因此,老臣建议大元帅和若云夫人葬在一处,使贤伉俪能续前缘。”
荡魔神将、殇魔神将和狩魔神将深以为意地点了点头,反对的声音也就微不足道了。第二天午后,浩浩荡荡的送葬队伍从元帅府沿着落霞街延伸到神都城外,不少神族百姓自发地送大元帅最后一程。在晓芙昨日的一番话传开后,送葬队伍中还多了许多年轻的神族少女,争相一睹大元帅和若云夫人,仿佛能为她们带来好运,让她们早日找到情投意合的意中人。
最后送葬队伍来到了流云山早已挖掘堆砌好了的墓地,大元帅和若云的棺淳被小心谨慎地抬了进去。神族将士发出振聋发聩的呐喊声,向敬仰的大元帅作别。当镌刻着神族大元帅司徒烈和夫人若云之墓的巨型石碑镶砌在墓地的入口后,大元帅被彻底地隔绝了。
老李在送葬队伍离去后,轻轻抚摸着墓碑,用嘶哑的声音喃喃自语道:“司徒大哥,我听了你一半的话,从神军中退了下来,但另一半的话就让我违逆你一次吧。”
一抹夕阳的余晖洒在老李和墓碑上,为他们披上了一层金色的外衣。皇宫中守护在神皇淳于颉身边的木余,背对夕阳望向城外,灰色深邃的眼眸中倒映出流云山巍峨挺拔的身姿。
安葬了大元帅的第二天一早,荡魔神将、殇魔神将和狩魔神将前往皇宫觐见神皇,三人分别带了数十名亲信将士。
“木余先生,我等三人前来向神皇陛下请辞。今天我等将前往赤首关与涤魔神将等商议前线守卫部队的布防等事情,保护陛下安危的重担只能交由先生一人承担了。”
木余低垂着眼睛,微微点了点头。
“我等还带来一些亲信将士,希望有助于先生守护陛下。”
这次木余没有说话,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们一眼。然而荡魔神将和殇魔神将却仿佛被人窥见了内心的隐秘,神情有点不自然,反倒未曾与木余有过任何接触的狩魔神将要更加从容些。荡魔神将三人向昏迷中的神皇恭敬地行礼,匆匆地走了出去。
“为何本神将觉得荡魔老哥和殇魔老哥貌似有点儿畏惧那位木余先生?”
远离了神皇和木余之后,狩魔神将疑惑不解地问道。论地位,他们现在手握神族军事大权,论实力,神族很难找出与他们伯仲之间的人。究竟因为什么使得荡魔神将和殇魔神将在木余面前有些低声下气?
“狩魔老弟,见识了神皇陛下在封印时展露的手段,你觉得需要多少个我们这样的神将方能抗衡陛下?”
狩魔神将不明白荡魔神将的用意,略微思索后沉声说道:“如果御魔神将没有死的话,我们八大神将联手估计也不是陛下的对手。”
“那司徒大元帅能够应付我们几人?”
回想起御魔神将当天忽然撤手,又义无反顾地保护神皇,他们三人不知是该恨他,还是感激他。但无论如何,御魔神将都已赢得了他们的尊重。一阵默哀之后,狩魔神将若有所思地说道:“应该能够战胜四个我们这样的人,至多不超过五个。”
荡魔神将认同地点点头,“狩魔老弟,目光如炬,观察入微。本神将和你有同样的看法。”
“荡魔老哥,你就别卖关子了。这些和你们在木余先生面前流露出的胆怯又有什么关系?”
“狩魔老弟,稍安勿躁。我们荡涤驱殇四大神将在前往人间征调人族时,在通道入口曾与木余先生有过一面之缘。当时他正陪同小蝶公主前往人间,他就像小蝶公主身边一道灰色的影子,无声无息又极为危险。面对他,我们甚至兴不起反抗的念头。”
荡魔神将望向空洞的虚空,眼中有一抹恐惧,而殇魔神将看上去也是一脸忌惮的样子。
“按照荡魔老哥的说法,难不成木余先生的实力在司徒大元帅之上?”
“事后我们几人曾为此私下讨论过。其实木余先生的实力和大元帅相差无几,确切地说,大元帅的实力更胜一筹。不过木余先生有种影响对手灵魂的能力,令对手在气势上先落了下风。如果说大元帅是光明正大的浩然正气,那木余先生就是索命的阴风。面对大元帅,纵使明知不敌还是能激发勇气拼上一拼,但面对木余先生,未战便已从心里默认了结果。”
狩魔神将脸上浮现出凝重的神情,心里默念着迫不得已绝不站在木余先生的对立面。
“荡魔老哥,涤魔神将火急火燎地召集我们究竟所谓何事?”
走出皇宫,摆脱了木余带来的沉重压力,三人准备启程前往赤首关,与涤魔神将等四大神将汇合。
“本神将也是一头雾水。若是魔族趁势继续进攻赤首关,这也不用遮遮掩掩,直接让我等带领队伍前往驰援就可以了。偏偏说什么有万分紧急的军务与我等商议,却又故弄玄机不肯多透露。”
“依我之见,我们不用在此胡乱猜测,还是赶紧前往赤首关,到时一切便拨开云雾见天日,水落石出了。”
殇魔神将瓮声瓮气地在一旁催促。荡魔神将和狩魔神将点点头,三人跃到空中,快速向赤首关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