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盛地晚餐很快被端了上来。村民们围坐在一起,顾不得烫嘴,迫不及待地将美味的饭食送到嘴中。在专门的厨房中,宗上的厨艺发挥的淋漓尽致,晚饭的味道更胜仓促的午饭。村民们频频夸奖宗上的手艺,直言有宗上三人相随是他们此行最大的收获。
周婶儿冷冷地望着众星捧月般的宗上,回想起往年那个位置属于自己,不禁气愤不已,觉得眼前的饭菜好像是残羹剩饭,难以下咽。贪吃的小年可不会错过大快朵颐的机会。他瞅都没瞅周婶儿,将盛满各种菜的大碗放在近前,一只手抓着雪白的馒头,一只手捞起碗中的美味塞到鼓鼓的嘴中,啪叽啪叽地狼吞虎咽。
一个馒头下肚,小年终于看到母亲迟迟没有动嘴。嘴里堆满了各种饭菜,他含糊不清地问道:“母亲,你为什么不吃饭?今晚的饭菜是我吃过的最好的了,比你做的要好吃的太多了。”他说完,又抓过一个馒头,毫不在意村民们略带厌烦的目光。
周婶儿一边拍着他的后背,一边温柔地劝说道:“年儿,慢点吃,别噎着,够你吃的。”她边说边顺势将最近的几个碗碟拉到身前。
那名接周婶儿母子的村民,按奈不住,连带着刚才的不满一起迸发而出。“周婶儿,乡亲们挑着货物赶了一天的路,需要这些食物补充体力,你却将饭菜拉过去,是不是有点儿太过分了?”
“年儿比不得你们身强力壮的,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多吃些有什么不对吗?”
周婶儿尖酸的声音让村民们停止了咀嚼,全部抬起头,瞪视着她。那名村民欲要开口反驳,宗上抢先说道:“无妨,如果饭菜不够的话,我再去做点儿便是。切莫因此争执。”
村民们在宗上的安抚下重新恢复了用餐,周婶儿撇了撇嘴也不再吱声,但你一言我一语热闹说笑的场面却消失了。若非宗上做的饭菜委实诱人,不少村民会起身离席。晚饭在虎头蛇尾的尴尬中匆匆结束,村民们都走开了,只剩下小年犹自吃着碗碟中的美味。又过去一刻钟,小年用袖子擦去嘴边的油渍,打着饱嗝。周婶儿一把拉起他,将他拖到一个角落,小声咕哝了几句。
钟伯伯无奈地摇了摇头,不好意思地对宗上说道:“宗老弟,还得有劳你把餐具收拾一下。周大嫂借口手伤,不肯动手。若是强迫她,恐怕回到卯村便会凭空多出不少风言风语。这趟旅程就委屈宗老弟了,回来后,我一定请宗老弟好好喝上一顿。”
宗上大度地笑了,摇着手说道:“这本是我分内的事情,钟老哥不必内疚。我先把东西收拾了,再和钟老哥聊天。木子,过来帮忙。”
木子望着在一旁撒娇的小年,不满地嘟哝着:“都是孩童,为何有人休息,而我却要干活?”嘴上虽然不乐意,他还是走上前来,手脚麻利地帮宗上收拾起来。
“不错嘛,小木子。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听我的话?”宗上一边收拾,一边调侃木子。
“宗上叔叔,我不是一直都听你的话吗?”
宗上和木子互相挤兑着,没有注意到小蝶也过来帮忙了。
“大叔,木子哥哥,你们聊什么呢,这么开心?”
宗上想劝阻小蝶,已是不及。小蝶的袖子挽到手肘之上,洁白如玉的小臂已沾上了点点污渍,但她毫不在意,宛如穿花蝴蝶般将碗碟收拾得干干净净,摆放得整整齐齐。原本已经坐下休息的村民们仿佛受到了不可抗拒的召唤,不由自主地走上前来,七手八脚地忙碌起来。眨眼间,碗碟狼藉变成了焕然一新,井然有序。
宗上向小蝶投以赞许的目光,心中涌起万千感慨。小蝶仿佛比她母亲拥有更强的感染力,能够轻易左右周围人的情感,响应她的行动。然而更神奇的是,不仅被感染的人对此一无所知,就连她本人也毫无察觉,仿佛天地间一股神秘的力量将他们送到她身边,心甘情愿地帮助她。
宗上谢过村民们后,便带着小蝶和木子去洗手洗脸去了。角落中的周婶儿低声咕哝着,无非是幸亏自己眼光如炬,识破了小蝶招蜂引蝶的本性,否则小年不知要遭受多少非议。突然周婶儿感到被什么可怕的东西盯上了,她不安地四处张望,却什么都没发现,只是少了手指的伤口更加疼痛。
洗漱完毕的宗上三人回来后被钟伯伯安排在了最里面的角落里。宗上为小蝶撑起一张帷幔,让她睡在帷幔后面。木子在帷幔的另一侧,自己紧挨着木子,小石则挤到小蝶身边,忠诚地守护着她。
一夜相安无事,村民们经过美食和睡眠的双重保障后,昨日的劳累一扫而空,每个人都感到精力充沛,浑身充满了力量。村民们全部起来后,宗上在木子的协助下,端上了简单却香气四溢的早餐。
经过昨天的短暂接触,村民们对宗上产生了极大的好感,认为他手艺高超却平易近人,没有一点儿架子。村民们由衷地对宗上表示感谢后,便不客气地吃了起来。吃完之后,大家主动地帮助他整理餐具,每个人心中充满了愉悦之情,一如徐徐升起的太阳。
村民们担起货物陆续走出偏房,来到大门之外。钟伯伯找到殷切观望的杨老弟,笑呵呵地说道:“杨老弟,我代大家谢谢你收留了我们一晚,没有让我们露宿街头。现在我们就要出发了,待回来时再来叨扰杨老弟。”
钟伯伯朝主人行了一礼。心不在焉的杨老弟敷衍了几句,眼光越过钟伯伯,全神贯注地盯着偏房的木门。钟伯伯并不介意,转身走到大门口,准备带领村民们踏上崭新一天的路途。突然院中响起一声惊呼,紧接着是咚咚咚地沉重脚步声和尖锐的警告声。钟伯伯赶紧回头,看见杨老弟担忧地望着周婶儿,周婶儿一脸厌嫌地瞪着他,缩着身子与他保持着明显的距离。
钟伯伯飞快返回院中,小心地问道:“杨老弟,为何不让周大嫂母子离开?”
紧张、忧虑、胆怯、自卑犹如滚烫的岩浆找到了出口,一股脑爆发出来。杨老弟凶巴巴地瞪视着钟伯伯:“钟大哥,我拿你当朋友,你为什么要欺骗我?”
钟伯伯被杨老弟灌了一头雾水,更加小心。“杨老弟,恕我冒昧问一句,我几时骗过你了?”
“昨夜你说周大嫂的手并无大碍,难道五个手指全部断掉才能称得上严重吗?钟大哥,请你如实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知晓了杨老弟拦住自己的原因后,周婶儿眼中闪过一丝恶毒的光芒,她决定利用眼前这名憨厚老实的痴情人为自己出口恶气。
她对杨姓男子嫣然一笑,摆出一副娇弱的表情,委屈地说道:“杨兄弟,你真是个有心之人。不瞒你说,我的手指是被那个女娃纵容她的小畜生咬断的。当时疼得我险些晕倒过去,即便此刻仍隐隐作痛。可怜我一个妇道人家,却无人为我主持公道,全都被美食收买了。”
第一次见到周婶儿笑容的杨老弟,在她歪曲事实的虚妄之言下溃不成军。他愤愤地瞪了钟伯伯一眼,在钟伯伯来得及反应之前,甩开大步冲到小蝶面前,伸手就要去抓小蝶。危急时刻,小石宛如闪电般诡异地出现了。它瘦小的身躯犹如迎面而来的一块巨石,狠狠轰在杨老弟的胸口上,竟将与它不成比例的男子撞翻在地。
围观的众人还在纳闷究竟发生了什么之际,一声清脆的呵斥声将发懵的人们拉回到现实中。村民们看见小石的左爪压在杨老弟右肩的锁骨处,锐利致命的右爪抵在杨老弟的咽喉处,隐隐可见点点血痕。有的村民不受控制地咽了口唾沫,仿佛躺在地上的那人换成了自己。
“小石,快点儿过来。我相信杨叔叔不会伤害我的,他是个好人。”
尽管小石身材弱小,杨老弟却感觉他被一尊巨大无朋的怪兽压制着,浑身冷透了,心中兴不起半分挣扎反抗的想法。小石用它碧绿的眼瞳冷冷看了杨老弟一眼,从他身上跳下,瞬间来到小蝶身边,偎依在她的脚边,讨好似的摇着尾巴。
小蝶嗔了一眼小石,生气地说道:“小石,以后不准再随便伤人了,否则就让你饿肚子。”
小石发出讨好的呜咽声,怪异的尾巴摇得更欢了。小蝶不再理她,走到躺在地上的杨老弟身边,细语轻声地说道:“杨叔叔,我替小石向你道歉。其实它不会随便伤人的,我扶你起来。”
小蝶伸手就要搀扶杨老弟,但小石带给他的恐惧转移到它的主人身上。杨老弟将胳膊紧缩到身体一侧,惊恐地说不出话来。
小蝶眼中的愧疚扩大了。她一边轻声劝慰男子,一边小心翼翼地将手放到他颤抖的胳膊上。或许因为小蝶轻柔的声音,或许因为小蝶柔软温暖的小手,尽管眼中还残留着恐惧,杨老弟整个人却已放松下来。他在小蝶的搀扶下缓缓从地上站起来,好像做了场不可思议的怪梦,一时间竟想不起为何冲向小蝶。
他茫然四顾,村民们或关切,或好奇地看着他,当接触到周婶儿的目光时,却感到一阵心痛。后者与此前的娇媚截然相反,望向自己的目光充满了鄙夷和嫌恶。杨老弟颓然地低下头,不知在想着什么。
小蝶从口袋中掏出一个指甲盖大小的翠绿珠子,递到男子眼前,诚恳地说道:“杨叔叔,小石害你受了惊吓,这枚小小的石头就当赔偿你的。”
杨老弟抬起头,疑惑地盯着小蝶,一个突如其来的声音在他心中响起,这样真诚的女童怎么会做出纵容小兽伤人的恶行?瞬间木讷男子想通了一些事情。
他搓着粗大的双手,羞惭地说道:“小姑娘,我不分青红皂,鲁莽地冲撞了你,理应受些教训。哪里能让你赔礼?我坚决不受。”他眼中浮现一抹怅然,无力地小声说道:“或许日后我还会感激小姑娘呢。”
这时宗上走到小蝶身边,对她使了个别人没有察觉的眼色,然后向杨老弟行了一礼,缓缓说道:“既然杨老弟不肯接受小蝶的礼物,那等我们回来打扰时再好好谢你。”
男子咧嘴憨厚地笑笑,郑重地点了点头。宗上向他点头告别,与小蝶走向了大门口。钟伯伯过来拍了拍男子的肩膀,安慰了他几句,也走回了村民之间。周婶儿拉着她的宝贝儿子小年经过男子身边时,恨恨地啐了口吐沫,小声咕哝着:“没用的东西!”男子脸色一红,眼神却更加坚定。
一行人重新踏上行程,但村民们望向小蝶的目光既敬畏又好奇。他们大多数人听说过小蝶在打麦场的石磙下挖出了小石,却想不明白那么招人喜欢的小蝶是怎么驯服小石这头体格虽小却危险至极的怪物的。不过有一点在他们之间却是心照不宣的,不要对小蝶有什么粗鲁或危险的举动,轻则断手断脚,重则被撕裂喉咙,撒手人寰。
走出杨庄,小蝶和小石又跑向草丛中追逐蹦跳的蚂蚱,翩翩起舞的蝴蝶了。木子回想着小蝶搀扶杨叔叔的情景,喃喃自语道:“要是我被小石撞倒在地,不知小蝶会不会那么温柔地对我?”
一只大手粗暴地打破了木子的白日梦,宗上用严厉的眼神警告木子小心玩火烧身。木子缩缩脖子,跳跃着朝小蝶和小石跑去。
宗上停下脚步,看着木子的身影,叹了口气,心中感到不安。村民们有说有笑地走在前面,宗上等到周婶儿过来时,眼睛直视前方,面无表情地告诫她:“如果再针对小蝶动什么歪心思,我可不会好心帮你把断指接回去了。奉劝你好自为之。”
宗上说完便迈开脚步悠然地向前走去。周婶儿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一丝恐惧和忧虑一闪而过。她将小年拉到身前,紧紧搂在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