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别前的时光总是特别难熬,而表明心意的汐诺和金戾面对面坐着,不时相视一笑,倒也在艰难中觅得一份独特的快乐。楠儿有些不解风情,一会儿跟汐诺撒会儿娇,一会儿缠着金戾讲些荒野冰原上的冒险故事。
太阳西斜,分别的时刻终于还是到了。汐诺转到客厅后面,拿着一个鼓囊囊的包裹出来,放在桌子上。
“金大哥,这里面是几件衣服,还有一些干粮之类的食物和水壶。你打开看一下,如果有什么缺失的,我再给你补上。”
此刻金戾眼中只有桌子一侧的汐诺,他目不转睛地凝望着她,心中有千言万语却都卡在喉咙间,张不开嘴,说不出口。他站起来,伸手将包裹斜挎在肩上,冲着汐诺露出温暖的微笑,走到楠儿身边,轻轻拍了拍他的肩头。肃穆的气氛感染了楠儿,他变得沉默寡言,静静等待那一刻的到来。
“汐诺,楠儿,我走了。”金戾勉强挤出一丝豁达的微笑,但在汐诺和男儿眼中比哭都要难看。“你们安心等我,除非我死了,否则一定以最快的速度赶回来的。”
汐诺的眼圈微红,她嗔怪道:“金大哥,不要再提死字。没有什么比活着更重要的了,尽管有时死比活更简单。金大哥,一路多多保重。”
“金叔叔,一路顺风。”
金戾不能开口,点点头,扭身走出了客厅,走得那么坚决又那么痛苦。西落的太阳将金黄的余辉洒在金戾微微颤抖的身躯上,让他看起来既温暖又孤独。楠儿走到汐诺身边,不安地望着母亲。汐诺轻轻搂住楠儿,脸上露出信任的笑容。
金戾在大门口遇到了朱伯。衰老的朱伯坐在一张实木凳子上,背靠着墙壁,浮肿的眼皮耷拉着,整个人透着一股腐朽的气息。朱伯听到脚步声,抬起了眼皮,待看到来人是金戾后,浑浊的眼睛闪过了刹那的精光,随即黯淡下去。他指了一下旁边的小门,示意金戾从那里出去。金戾在朱伯身边停下来,想对这位曾经斩杀过魔族的神族将领说点什么,但终究什么都没说。他向朱伯颔首致意,将侧门拉开一道勉强挤过的缝隙,走出了这座毫无生气又饱含感情的府邸。
将军府前的大街依然空荡荡的,没有人喜欢这座与魔族有瓜葛的院落。之前不会,现在不会,不久的将来恐怕更不会了。金戾每踏出一步,失去的警觉在他身上便增强一份。在走到这条街的尽头,转向人流多起来的另一条街道时,金戾又成了那个随幽大将军刺杀神皇的魔族高手。
金戾不时听到和他擦肩而过的人交口称赞着他身后的美景,反复提到了落霞二字。他心中想着能让神族子民称赞的景色肯定美极了,下次定要和汐诺欣赏一番。
或许人们的注意力全在落霞美景上,或许汐诺为自己做的假发太过逼真,金戾走在神都最繁华的大街上,竟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甚至有些俊美的年轻姑娘在看到金戾的模样后,丝毫不掩饰对他的蔑视,蹙起秀眉,躲得远远的。金戾心中冷哼了一声,神族以人族的保护者自居,却对人族多有嫌弃,真是够虚伪的。他出门时悬着的心逐渐镇静下来,不慌不忙地向城门走去。只要出了神都,他就可以海阔任鱼跃,天高任鸟飞了。
常年在冰原上与野兽厮杀的金戾明白,不到野兽彻底没了呼吸,都不能够掉以轻心。他保持着那份警惕,慢慢地来到了城门口。意外发生了,城门口处的守军正在盘查每一个出城的人,对人族模样的人查验得尤为严格。金戾自信靠着汐诺的假发不会被认出来,但如果被查问姓谁名谁,去往哪里应该如何回答呢?
他犹疑之际,一名神族军士冲着他的方向喊道:“你,过来!”
金戾环顾了一下四周,发现只有他一人。他谦恭地问道:“大人,您是在叫我吗?”
“难道你身边还有其他人吗?别废话,快点儿过来!”神族军士有点儿不耐烦,自从神皇遇刺之后,他们每日都要对出城之人严加查问。除了头几天抓到几个可疑之人又无罪释放外,再没有任何进展。
金戾无奈之下,只能硬着头皮走到那名军士跟前。军士展开一张褶皱的纸张,放到金戾脸边,就着夕阳的光辉对比了一下,没有发现可疑之处。军士瞟了一眼金戾背后的包裹,故作威严地问道:“包里是什么?打开看看!”
“大人,包里只是些干粮和衣服,没有其它东西了。”金戾不想让他人碰触汐诺为他悉心准备的东西。
“这么磨磨蹭蹭的,难道你就是刺杀陛下的魔族余孽?”
金戾装出一副惶恐莫名的神情,战战兢兢地说道:“大人,莫要开这种杀头的玩笑话。小人这就打开请大人查看。”
他将包裹从肩头取下,小心地打开,双手恭敬地举起,微微弯腰,送到那名军士面前。军士漫不经心地翻了几下,发现只是些干粮和几件裁剪精良的衣服,不由起了好奇之心。“你一个小小人族,从哪里得到这几件衣服?莫非是偷来的?”
“大人怎么老是对小人开这种莫须有的玩笑。小人蒙神族大恩,从人间来到神族,岂敢不思报效神族,做那等偷鸡摸狗,触犯神族法规的事情?”
金戾一脸的恐慌和委屈。军士点了点头,“那你告诉我,这些是从哪里得来的?”
金戾脑海中浮现出汐诺的模样,眼里闪烁着幸福的光芒,半真半假地小声告诉那名军士:“不瞒大人,这些衣服是一个神族女人送的。”
“哦?”军士已然相信金戾不是金戾,却不相信神族女人送他衣服这件事。他靠近金戾,神秘地说道:“你小子休要骗我,我族女子岂会喜欢上你们人族?连死去的御魔神将大人都未能获得我族女子的青睐,你这样名不见经传的普通人族难道比神将大人还要厉害?”
金戾故作惊讶地——实际上无论是人族士兵,还是金戾,本来就会对这个消息吃惊不已——问道:“大人,不要欺骗小人哦。御魔神将大人那样高高在上的人物到哪里都会吸引无数少女的眼光。”
军士摇了摇头,“虽说御魔神将也是人族出身,但靠着自身强横的实力却赢得了我们神族将士的敬重。不过在我族女子的心中,人族还是配不上她们的。所以你说这是神族女子送你的,我自然不相信。你如实告诉我,这些衣服究竟是从哪里得到的?只要不是偷的,我不会为难你的。”
金戾心中对神族虚伪的评价又加重了一份,脸上却露出谄媚的笑容,凑到军士跟前,佯装向左右瞄了一眼,故弄玄虚地说道:“大人,一看您就是不了解女人。女人最喜欢的无非是甜言蜜语。只要你脸皮够厚,嘴巴够甜,什么样的女人都是手到擒来。”金戾说完这些话,怀疑能不能蒙混过关。他和汐诺相处时,从未说过甜言蜜语,甚至表明心意都是汐诺主动的。
结果那名军士斜视着金戾,深以为然地点点头。“你小子说得倒有几分道理。那几个娶了老婆的兄弟,平时吆五喝六的,只要见到家里的那位,立刻乖巧无比,好听的话好像糖豆一样从嘴里蹦出个不停。你告诉我,谁家的姑娘不开眼拜倒在你的糖衣炮弹下?”
这个问题难住了金戾,他深怕自己瞎编个名字被这名军士识破。金戾犹疑之际,城门外响起一声雄浑嘹亮的喊声:“奉涤魔神将大人令,有紧急军务送给荡魔神将,闲杂人等速速回避。”
金戾抬眼望去,看见一名俊俏的神族将士骑在骏马上飞驰而来,右手高擎着一枚金光闪闪的令牌。守门军士忙不迭地退向道路两侧,却忘记了金戾。骏马擦着金戾的手一闪而过,手中汐诺准备的包裹被冲翻到地上,干粮滚得到处都是,衣服散乱开来落在地上。金戾眼底闪过一丝真实的怒意,极力压抑住心中的冲动,蹲下身去手忙脚乱地将地上的干粮和衣服捡起来。
那名盘问金戾的军士跑过来帮忙。他看见金戾阴沉的面孔,心中升起一点儿愧疚。军士将最后几个干粮放进金戾手中的包裹里,故作淡定地说道:“看你这么大意,竟然将情人送的东西失手落在地上。若是让她知道了,说不得又要费半天口舌才能哄她开心。快点儿出城去,别耽误了行程。”
突然的转机让金戾有点儿措手不及,但他还是迅速稳定了激动的情绪,表现出敢怒不敢言的样子,朝着骏马消失的方向瞪了一眼,转而向守门军士行礼告别,恭敬地说道:“多谢大人相助才没有丢了东西。下次再来神都时,一定为大人带上一壶人间的好酒。”
军士挺直了腰杆,脸上挂着与他身份不符的威严,淡淡地说道:“举足之劳,何足挂齿。”
金戾不想与他纠缠下去,生怕再出什么意外,又向他鞠了一躬,不紧不慢地走出了神都。军士望着金戾闲庭信步般的身影,摇了摇头,自言自语道:“不知道什么样的神族女子会看上他这么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人族男子。”
心思全集中在虚假故事上的军士没有注意到被疾驰的骏马撞到手臂的金戾竟然毫发无损,这可不是人族男子能够做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