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3年
周程醒了。突来的一脚刹车，惯性让他向前倾去，然后轻轻撞回到座椅靠背，但他还是因此清醒了过来。
性格使然，他睁开眼后的第一件事是四下观望了一番。
车窗外，远远地，浓烈地黑烟升起，那个方向，像是山脚岔路的另一条，通往钟鼎方向，车只是减下速度并没有停下来。
“停车。”他对司机说。
车又以缓慢的速度行进了一小段，一点想要停车的意思都没有，坐在后座的周程忍不住探身拍了拍司机，“停车。”这次他加大些音量。徐文转过头来，这让周程有点意外，有种诡异的感觉略过心头，对方将车停了下来，几乎就快错过出事故的那个路口。
周程打开车门直接下了车，来不及再多披一件外衣。“快叫救护车！”他冲车内的人喊了一句，周程并不了解另一边的具体情况，但还是先喊了这声，然后径直跑向事发地，甚至出于一种他自己都不能解释的急切。
远近的一切景物都不太清晰，所见都加着叠影。也许是刚睡醒的缘故，周程如此安慰自己。
渐渐的，周程看见了浓烟中倒翻的车辆，挤压变形的车顶连同狭窄的车窗——车窗边还跪着一个孩子。
他向着正在燃烧的车跑去。
那孩子似乎在车内翻找着什么，哭声隐隐约约传进周程耳朵里。
风向一转，浓烟飘向他来的这一边，在半路上就与他会合，车和孩子都掩藏在其中。
周程加大了步幅，冷空气充进他的肺叶，刚刚脱离车内温暖的环境，胸腔中生出阵阵撕裂痛，越靠近伴随燃烧而来的噼啪越清晰，此时他逆着风向，烟尘扩散过来，这间距使得浓度大大降低下来，但仍很刺鼻。周程抬手掩住口鼻，已经来不及挥散迎面来的烟雾，在烟的刺激下，他的眼泪不由得流出来。
“向前走。”那是车辆内部发出的吼声，“走啊！”
周程随意擦了擦眼泪，视线清楚了一些。
风向再次改变，老天爷给了更大的便利，一个小小的身影从灰色烟雾中冒了出来。
“向前！”
由车内的声音指示，那孩子断断续续地走着。
“现在还不到回头看的时候。”
周程的接近让这个受惊的孩子有点迟疑，步伐跟着停了下来。
“向前走！”
那声音敦促道，语气近乎歇斯底里。
周程和孩子的距离只剩下几米，车内的景象也显现出来，那是任谁看见也不会相信的：火舌已经漫进车厢内，然后顺着那些易燃的材料很快烧到被困住的男人身上，高温使得发红的皮肤翻起，但对方始终没有大叫——那只会吸引孩子回头。救大人？还是先安置孩子？周程意识到自己可能根本救不出对方。他选后者。
周程抱起孩子的瞬间，由爆炸产生出的气浪将他们一同掀倒。
巨大响声在很短时间内就消失了，但耳鸣不会。在这种持续的耳鸣中，周程翻过身，从一片狼藉间坐起来，四周都是散落的零件碎屑，然后望了一眼正燃烧的车架，在火光中他提起刚救下的小孩子，左右查看衣服上有没有血迹，以确保没什么明显的出血点，期间周程一直确保孩子要背对着爆炸后的现场，并小声安抚着。那孩子看起来六七岁的样子，脸上被浓烟熏得看不出本来的模样，周程将自己身上仅有的一件薄外套脱下来，披在孩子身上。
他踉跄着爬起来，转身正要抱起孩子，尽快离开火场，忽然之间——
周程摸了摸喉咙，深深吸气，涌入鼻腔不是空气。
而是水。
然后，一双有力的手臂将周程从水中捞起。
他趴在浴缸边咳了好一阵，迷茫地望着周围陌生的环境，接着才是他唯一认识的人。
“下次注意点，别睡着了。”
徐文擦干了手臂，将那条浴巾丢给周程，指了指门口：“我刚想进来叫你。”
他又点了点腕上的手表。
“时间差不多了。”
水已经有些凉了，周程看着余波未平的水面出神：1999年，开车的不是徐文，是一位姓张的司机。
